「父母尚且在世的時候,我還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異常,等二位老人雙雙離世之後,我心中的妖魔,便被釋放出來了。我像換了一個人一般,每天窩在家里,侍弄花花草草,調制胭脂水粉。要麼,就是設法買來綾羅綢緞,自己在家繡制花樣。不僅如此,我還親自試用、試穿那些東西,而且,不是我自夸,我調配出的胭脂,比脂粉店里的賣的那些都要好;我繡出的那些花樣,比尋常女子的都要精致得多了。
「白天我是個讀書人,在村子里開了個私塾,一本正經地當我的教書匠,人人見了我,都要畢恭畢敬地叫上我一聲師傅;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就像一個被蛀蟲咬了的隻果一樣,外表光鮮,里面已經爛透了。每天晚上關起門,我就對著鏡子穿衣戴花,敷脂衍粉,看著鏡子那個扭曲的人,一面罵自己,一面又克制不住地偷偷高興。最可怕的是,我明明是男子身,卻對和我年紀相仿的女人全無興趣。上門的媒婆把我家的門檻都要踩破了,村子里心儀我的年輕姑娘也不在少數,可是我就是動不了心。
「我今年已經三十了,家族里催促我結婚的親戚大有人在。前幾天,我被他們逼得不行了,找了個借口躲了出來。在客棧里住了幾天,每天里以酒澆愁,回首我這幾十年,不男不女,日子過得一塌糊涂。我是個讀書人,卻一直在做有辱斯文的事。童子,你說,像我這樣的人,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不若死了,倒落得個清靜。」
我听他說話越說越頹喪,先前好歹還是半跪在地上,現在整個人已經委頓在地了。
我嗤笑道︰「沒出息的家伙,就為這點子事尋死覓活嗎?這個世界上,和你有相同癥狀的又何止一個兩個?只不過他們是遮著掩著,你卻有機會傾訴出來罷了。」
他原本如死水般的眼里,忽然綻出一絲光亮來︰「童子所言可是真?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遭受這般身心分離的痛苦?我只當我是被妖魔纏身了,才會有這樣的邪行惡念。」
「當然不是了。」我用手輕輕撫mo著觀音背後的流衣紋路,回想著從前所學的東西,「腦子是你自己的,若非你的意願,誰又能擅自闖進去,控制你的身軀?你不過是在懵懂無知的年紀,受了一個成年女人的誆惑,對自己的男兒身份產生了抗拒。這種抗拒日積月累,沒有人為你疏導,你自己也無法可解,才會逐漸造成今天的局面。依我看,倒不是無藥可解。」
他愈發欣喜起來,連連頓首,懇求道︰「請童子指點迷津,賜我靈丹妙藥。」
我禁不住輕聲笑了起來︰「世間哪里有那麼多的靈丹妙藥,你的藥,在你胸腔里。」
他果真低頭模了模自己的胸腔,疑惑道︰「在這里?」
「對,心病還需心藥醫,治你病的方子,就在你心里。你這種病癥是典型的‘易性癖’。身子是男子,心理卻和女子契合。得這種病的人,靈與肉分離,的確要承受相當的痛苦。不過,相比較那些天生就靈肉錯位的病患,你的病癥是由後天刺激所成,還算是幸運。」
他垂首抹了一把淚,道︰「童子所言,我雖然听不太懂,卻知道是極在理的。還請童子垂憐,幫我渡過這一劫。」
我沉吟了片刻,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我這里有一個方法,你可以試一下。我不敢保證絕對有效,但至少能幫你心緒上的死結——冤有頭,債有主,你之所以會有今日之苦,完全是因為當年那個三嬸,不如就去尋她吧。你們嬸佷二十余年沒見,你已由昔日的稚子長成了成熟男子,她一定認不出你來。你可以找個由頭與她聊天,也許,等聊天完畢之後,你會發現,在你心頭盤桓多年的陰影,不過是個孤獨女人yu望失控下的沖動之舉罷了,往日折磨你的那些陰影,不過片雲影,吹一吹,也就散了。相比較未來的幸福,她對你的影響什麼也不是。等你想通了這一點,你的心魔自然會棄你而去。」
他咬了咬嘴唇,思慮重重︰「我不知道……我沒想過這個,從來沒想過……」
「正因為沒想過,你才更應該試一試。易性癖是頑癥,只有直面恐懼,才有可能從根本上解決。」我的語氣逐漸緩和下來,試探道︰「你現在是否已經到了厭棄女子,喜歡男子的地步?」
他慌忙搖頭︰「絕對沒有。我對自己的男兒身都已經厭惡了,又怎麼可能去喜歡別的男子呢?」
「那就好。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修為太淺,也是無計可施了。」想起穿越前看過的無數耽美文,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對他道︰「如果你覺得這個方法實在為難,就在手上套一個皮筋。每當你想穿女裝,或是化女妝的時候,你就用這個皮筋,狠狠地彈一下自己,一定要讓自己感覺到疼痛。時間久了,身體形成條件反射,只要你腦中生起女裝的念頭,身體就會產生反面的情緒。長此以往,克服易性癖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這個法子跟去見你三嬸相比,就如螢火蟲之光與月光的差距,若沒有效果,你也不能怪我。」
他含含混混地道了一聲︰「是。」
我見他眉頭緊鎖,憂思深重,顯然不是一時半刻便能拿定主意的,便不欲再和他多說,淡淡道︰「你去吧,我要歇著了。」
他「嗯」了一聲,如丟了魂一般地站起來,快走到祠堂門口,忽然清醒過來,轉身向觀音相深深作揖,爾後從身上里掏出一個東西,放在香台上,道︰「在下感激童子指點,無以回報,只有這點銀子,想必入不了童子的眼,卻也請收下吧。」
然後,再朝我的所在深深鞠一躬,匆匆退了。
我撇了撇嘴,見他略顯踉蹌的背影在長長的甬道上漸漸走得遠了,才從香台上爬下來。
他剛才放下的東西,竟是一塊不小的銀子,在幽謐的祠堂里閃著金屬特有的冷光。我伸出手來,將銀子在手中掂了掂,好像比五娘每個月領的月錢還要重,大概有三四兩吧。
我心中一樂,將銀子收起來,揣進貼身的衣服里。
隨便動了動口舌,就能賺得如此可觀的外快,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呢。回去的路上,我特意繞了個大彎,從吉慶街路過,去了首飾鋪,命老銀匠將銀子化了,打一副精致的銀手鐲,花紋和款式都要最新的。
我對一臉狐疑的老銀匠說︰「你別看我是小孩,我懂這個,就算我不懂,樂府院子里多的是人懂。錢我就不另付你了,你自己從銀子里扣一點,就當做手工費吧。」
在老銀匠詫異的目光中,我昂首挺胸離開了銀鋪。五娘的生日下個月就到了,我就拿這副鐲子送給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