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里,我悶悶地坐下,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大堆。
我想起當天在一夜橋初見樂添時,明明身處在那般困窘的處境,卻仍然有著那般凜然的傲氣,如困在籠中的小獸一般,用自己的方式抗拒著外來的危險。
當時的他,令我砰然心動。
猶如看見了在樂府處處不受待見的自己,那凋零的身世。
幾乎是從那一刻起,就決定竭盡所能地幫他,機緣巧合,我們脾性投緣,結為姐弟。雖然沒有酬天謝地的儀式,可是在心深處,我已經認定,從他開始叫我姐姐的第一聲開始,樂添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為親近的人。
自五娘去世後,我在這個世界上,再次找到久違的溫暖。
再不是一個人的孤獨,再不是一個人的淒清,再不是一個人的寂寥的夜晚。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要維系,傾盡全力地維系這一段情誼,傾盡一切地對弟弟好。
可是,有錢的時候我可以給他錢,現在沒錢了,我拿什麼來給他?我拿什麼留住他?如果沒有了錢,他還會一口一個姐姐的叫我嗎?如果他走了,我是不是又要回到一個人的生活?
我不要,不要。
我開始咬指甲,這種代表著潛意識焦慮的動作,已經被五娘糾正過無數次,偏偏一直沒有改過來。
直到外面傳來輕輕的關門聲,樂添出去了。
或許……他經不住我的言語相激,離開了吧。
我竟沒有勇氣推門去證實自己的猜測,頹然倒在床上,心中如被掏空了一般,荒蕪一片。
外面的天色已經黑成濃墨一般,這個時候他會去哪兒呢?他身上沒有銀子,偌大的雁安城,他能去哪兒?
終究是坐立難安,起身,推開房門,果然看見空蕩蕩的客廳,還有他空蕩蕩的房間。
自從裝飾完畢後,他的房間我還不曾進去過,到現在方第一次踏進他的房門。
有了那些價值不菲的家具作襯,他的房間已擁有了絕對的高規格,再兼之頗具匠心的擺放,更襯出房間主人的心思聰敏。在暖黃色的燈光映照下,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家具折射出幽暗而華貴的冷光,床上的錦被被疊得方正的長條,一絲多余的褶皺也沒有,彩色錦緞的質地流光溢彩……
這是典型的樂添。
我忽然一陣沖動,想要去尋他,可是換了衣裳,點亮了風燈,人都走到了院門口,卻又遲疑了。
若他執意要走,我終究是,勉強不得……
我返身回屋,加菲已不知什麼時候從外面游蕩回來,大咧咧地趴在我的床上,見我進來,眯著眼楮懶懶地叫了一聲。
我嘆了一口氣,罷了,我不過是打回原形。
桌子上的燈被添加了滿滿的油,足以燃燒到天明,如果他回來,至少能看到這一盞燈,興許會覺得溫暖……
也不知道在期望些什麼,我在糾結和憂心中,到底是睡著了。
直到院子里的敲門聲將我驚醒,我心中猛然一喜,以為是樂添回來了,卻忽然想起,樂添回家是不需要敲門的,再高的院牆也只是形同虛設,他在那邊雙足一點地就過來了。
于是急急地穿了衣去開門,一個伙計打扮的青年男子出現在我面前,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
我疑惑道︰「你是?」
那伙計顯是急趕過來的,猶自在氣喘吁吁︰「樂姑娘,我……我是快綠樓的伙計。」
他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當日樂添發高燒,我最終是去快綠樓沽的酒。
可是這麼晚了,快綠樓的伙計找我做什麼?
誰知,那伙計哀求道︰「樂姑娘,無論如何請您去我們樓里一趟,媽媽說了,若不把您請過去,我也不必在回去了。」
我自然是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伙計意外道︰「原來姑娘您還不知道啊。我們這快綠樓,在雁安城里原本只算得二流,勉強顧得上各位姑娘的吃喝,可自從兩個月前,一個自稱木槿的少年光臨之後,咱們快綠樓里的生意忽然就興旺起來了,官宦貴族,紛至沓來,連咱快綠樓的門檻都要踩破了,一下子成了整個雁安城最最紅火的場子。您猜怎麼著,現如今這官老爺們的癖好也當真奇怪,放著那麼些如花似玉的紅牌姑娘不去愛,偏偏爭著去愛著這脾氣臭的要命的木槿……」
「等一等——」我打斷猶自滔滔不絕的伙計,「這是你們快綠樓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
那伙計嘆氣道︰「是啊,樂姑娘,您是這秀水街出了名兒的神仙姐姐,這是在秀水街里傳出了名兒的。若不是媽媽親口告訴我,我怎麼也想不到這木槿能和您扯上關系……木槿今天去了,一見媽媽面就說不做了,他是我們快綠樓的金字招牌,說不做就不做了,那怎麼成?那些個大老爺們听他如此說,當時就炸了鍋,罵人的罵人,翻臉的翻臉,當著媽媽說什麼狠話的都有,眼看樓都要被鬧塌了。媽媽那邊千方百計穩住了木槿,想要問問他原因,可他一直寒著臉,什麼也不肯說……到末了,還是客人里有人認出來,說前幾日在街上看見他著姑娘您一起穿街過巷的——這不,媽媽就急急地派我來了,讓我務必請您過去,只要能勸木槿歸心,您提什麼要求都只管答應——」
我听他如此說,心中頓時雪亮。想不到我當日的猜測竟是無錯……這伙計口中所道的木槿便是樂添,他竟在快綠樓做這樣的事,以他的性子,竟然會卑屈到這般地步,當初他面臨的困境可想而知。想到這里,心中一陣絞痛,似被人狠狠地踐踏了一般。
可是,他既然已經在快綠樓做了兩個月,為什麼又有前幾天的如斯落魄?
在他身上,實在有太多太多的謎,是我不願意問,他亦不願意回答的……
那伙計見我沉默不語,以為我是在考慮,便面有喜色。他似想起了什麼緊要事一般,急急地從袖子里掏出一沓銀票︰「姑娘,這是快綠樓還未有付給木槿的錢,一共三千兩。媽媽說了,若姑娘能勸得木槿答應繼續留在快綠樓里,再另給姑娘酬金一千兩,對木槿的酬金會升至以前的兩倍……」
說罷,就要把銀票往我手里塞。
我身子微微偏了一下,躲掉了,淡淡道︰「你們當初留他的時候,沒有和他簽相關的契約麼?」
伙計懊惱道︰「就是當時一時疏忽了,沒有簽賣身契,媽媽現在連腸子都悔青了……」
我便笑了,只是那笑容極淡︰「回去吧,對你媽媽說,我也贊成他退出來。別說現在沒有賣身契,就算有,我也是要替他贖身的。」
在那伙計結舌之際,又加上一句︰「他不叫木槿,叫樂添,是我弟弟。你若方便,我倒願意給你一百兩銀子,買你對他說一句,玩夠了就早點回家,我一直等著他。」
說罷,便返回房間,將僅剩的那張百兩銀票取了出來,含笑塞到猶自在發愣的伙計手里,道︰「拜托。」
便不再多言,關上了院門,任那伙計如何哀求,只做沒听到一般。
[[[CP|W:200|H:136|A:/chapters/20101/18/1416157633994334084636058792135.jpg]]]傳說中的木槿花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