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添卻對我的悲戚渾然不覺,繼續揮著爪子描繪自己心中的大好藍圖︰「……到時候,別說每天百兩,就日進斗金都不夸張!」
我不待他將話說完就冷冷地打斷了它︰「你把這些東西,原封不動地給我退回去。」
「為什麼?」樂添臉上又浮現出小孩子似的撒嬌神情,指著自己的眼楮,拉著我的袖子,膩膩粘粘地道︰「姐,你看看我眼楮,都黑了一圈,一天一夜沒睡覺呢……姐,你心疼心疼我啊。」
我最受不了他來這個,看著他的眼楮,原本跟水銀養著的黑寶石一般,現在卻布滿了血絲,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想來他小孩子心性,悄悄做這些都是為了給我驚喜,一時也忍不下心來責罵他。
他見我緘默,便又來勁起來,眉飛色舞道︰「哎,姐,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那個影壁,一夜之間忽然就起來了,你不覺得很神奇嗎?還有,我在外面這麼大動干戈,你在里面睡覺,完全沒被打擾到吧?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做的嗎?哈哈,其實,我是花了重金,讓他們保持絕對的輕手輕腳……」
重金!又是重金!
我終于忍不住發難︰「昨兒你身上還一文錢也沒有,怎麼今天就有大把的錢做這個做那個?」
他愣了一下,繼而笑了起來︰「姐,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啊。你沒覺得家里少了一樣東西嗎?」。
我左看右看,除了新添的這些昂貴家具以外,先前的那些零散家具,都給樂添堆到了角落,數來數去,似乎一件也不差。
我正在點數,樂添把我的頭正過來︰「別看啦,那些東西不值錢。」
「那你倒說說,銀子從哪來的?」
樂添唇角勾起頑皮的弧線,神秘道︰「我把那套瑪瑙杯拿去賣給古董行了。」
「那個三十兩一個的瑪瑙杯?」我面無表情,想看他這謊怎麼撒下去。
他嘻嘻笑了起來︰「笨蛋老姐,我可從來沒說過那杯子只值三十兩一個,都是你自己猜的。古董店的那老家伙看出我急于用錢了,狠狠宰了我一下子。我也沒工夫跟他磨嘰。要不然,這個杯子,至少還能能賣出多一倍的價錢。姐,那套杯子,賣了這個數。」
說罷,左手橫著比出一根手指,又伸出右手來,豎著伸出三根來。
「一萬三千兩?」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而照樂添所說,這套杯子還遠遠不止他所賣的這個價,那麼,算來,每一個杯子都是天價,天價啊。
可是,等等,我為什麼要相信他的話?這小子狡猾的很,說不定又是在糊弄我。
也許是感受到我眼中所表達出的強烈不信任感,樂添哼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張條子來︰「古董店的老頭子愛死這套杯子了,怕我反悔不賣,還特意寫了一張買定離手的條子給我,這上面還有他的印戳。」
我接過來一看,白紙黑字,果然寫的清清楚楚,而字條上的筆跡甚為遒勁蒼老,沒幾十年的功力絕難書寫,樂添這種稚女敕的家伙絕對模仿不來。最要緊的是,字條的右下角印著一個紅彤彤的章印,竟是雁安城中最富盛名的古董行,「陳氏奇玩」。
證據確鑿,樂添果然沒有撒謊。
而且,紙條的背面還印有一個古怪的章記,說它古怪,是因為別的印章用的印泥都是紅色的,唯獨這個印章用的是青色的印泥,很淡很淡的青色,在紅色的印章旁邊,幾乎給映襯得看不出來……這種不合常理的事情,我幾乎不用想,就可以斷定是樂添所為。
果不其然,定楮看時,卻見那印章采用的是異常清秀的體,仔細辨認,卻見那幾個字赫然是「樂添」,更別致的是,在名字的右側,還有一朵絕美的青色薔薇……
心中一股暖流急速升騰起來,暖洋洋地直擊胸膛。他竟然已經把這個我隨意而起的名字,當做自己正式的稱號了。
忽然想起前幾天樂添手里一直在雕刻一個雞血石的印章,還神神秘秘地不肯給我看,原來,他竟存了這樣的心思。
可是,我現在還不能感動,因為還有一個巨大的疑問,我還沒有弄清楚。
「那老頭子也不傻,識貨得很。一眼就看出那杯子上用的,乃是有錢也沒處買的血瑪瑙。再加上是皇家御制的,用的頂尖的汝窯工藝,天下只此一套,可稱絕版。姐,你想想,這樣的東西不賣高價,是不是天理不容?」
我淡淡地將那張紙條還給他,淡淡地問︰「看來此事的確是不假。可是,你能告訴我,你是從哪里得來的這套瑪瑙杯嗎?」。
樂添似乎料到我會有此一問,甜膩道︰「這你就別管啦。總之,我不會讓我老姐跟著我受窮,絕對不會。」
我心一動,差點就被動搖了,這小子哄人的功夫當真是了得……
可是,我卻不是這麼容易便被收買了的,至少,仍然維持著表面的不動聲色︰「樂添,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要問你︰你既然不缺錢,當初為什麼會落魄到那種地步?」
樂添似乎不想被人問及此事,收了笑,低頭道︰「我一個人怎麼都好啊,可是有了姐,我便不願意讓姐跟著我一塊受窮。」
「樂添,」我正色,拉著他,讓他在我身邊坐下,聲音盡量柔到無害︰「姐姐沒有要揭你傷疤的意思,可是,當初你不是一直在快綠樓麼,怎麼忽而又落魄到街頭,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
這的確是長久以來,一直盤旋在我心頭的困惑。
樂添咬唇,眼中是一派茫然︰「這個……我也不清楚呢……前一刻,我還錦衣華服地在快綠樓喝酒听曲,後一刻,就發現自己蜷縮在一夜橋,周身冰寒,身上又穿著那套從宮里帶出來的衣服。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回去,寧肯在一夜橋凍死餓死,也不願意回到那個烏煙瘴氣的所在……再後來,我就發高燒了,若不是被姐姐你收容,我恐怕當天就要凍死在那里了……」
我心中一驚,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忙問他道︰「你以前有過這樣的時候嗎?」。
我以為他至少要思考一下再給我答案,可是樂添,他連想也沒想,就毫不猶豫地搖頭︰「沒有。」
如果不是我緊盯著他的臉,我幾乎就要錯過,在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那一絲痛苦,甚至還有……害怕。
「姐,我們不要提這種掃興的事啦。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不想再提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忽而變得冷淡,遙遠起來。
是了,這是典型的樂添。忽而熱情得如火山,忽而生疏得如冰川。
是他,不滿于我對他的不聞不問,可是,又是他,對自己過去的事情,諱莫如深。
而我,只是一再地為這樣的樂添,心疼。
「好了,我們不提。」我伸手,捏住他的臉頰,在他那俊秀如小天神的面龐上,造出一個大大的笑來,「我們只好好的過以後的生活,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他不滿地搖了搖頭,掙月兌了我的擺弄,抗議道︰「姐,我不是小孩啦,不需要你這樣哄我。」
話雖這麼說,可是臉上沒有一絲的惱意,先前的陰霾也漸漸地散開來。
我笑著向他伸出手來︰「印章給我瞧瞧。」
「什麼印章?」他裝傻。
「別裝啦,剛才我都在那張紙條上看見了——就是那枚雞血石的,刻著你和我的名字的印章。」
他臉一紅,從懷里掏出印章來,遞到我手上,嘀咕道︰「那麼淡都被你看到了……哼,這章子還沒做完呢,那死老頭非讓我也蓋戳不可……」
「笨蛋,你不用事事都要給我驚喜啊,」我對他微笑,這笑是發自內心的,「你的存在,已經給我的最大驚喜了。」
「我有那麼好麼?」他既開心,又有些微窘。
「當然好了。除了花錢大手大腳,簡直是完美。」我毫不吝嗇地贊揚。
跟他相處久了,我發現我也被他感染了,這種公開贊美的話,以前是絕無可能出現在我嘴里的。
樂添更樂了,又變得跟小猴子一樣,喜不自勝地繞著我轉來轉去。
我接過印章,翻來覆去的看。
這是一枚雕刻得極為用心的印章,手工純熟,線條流暢,設計也別具匠心,章身爬滿了浮雕出的薔薇葉,或舒或展,栩栩如生,葉上的脈絡亦縴毫畢現。
聯想到印章主人的一手好廚藝,我不禁感慨,樂添那家伙,到底長了雙什麼樣的手啊……
我覺得既驕傲,又自豪。
可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卻是︰
「臭小子,我要懲罰你。」
樂添愣住,呆呆問道︰「為什麼?」
我到底是演技不佳,立時就笑了︰「罰你給我做一枚相同的印章,這個小東西太精致了,我喜歡的要命︰)」
他哈哈大笑兩聲,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樂添都在房間里補充睡眠,而我,為了自己的筆跡能配得上這枚印章,我破天荒地開始練習我那慘不忍睹的毛筆字,一直練到胳膊發酸,手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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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小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