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幻境中那陰森恐怖的密室,一定會是一個哥特式的所在。
結果,映入眼簾的一幕,卻讓我大吃一驚。
此處離薔薇茶館不算近,甚至不在雁安城內,而是在接近郊區,相當僻靜的一個地方。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是圓月東升,水樣的月光冷清地照在一棟並不算大,但造型異常華麗精致的行宮上。正門前的兩株月桂樹,悄然沐浴在月光之中,枝葉隨風瑟瑟。
行宮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端的稱得上是廊腰縵回,檐牙高啄,整個行宮色彩鮮艷,較之白渚國內常見的凝重肅穆的建築頗有不同。站在巍峨的院牆之外,有汩汩的流水聲源源不絕地傳來,清麗悅耳,能想見里面假山堆積,怪石嶙峋,小橋流水的別致景象。
我下意識地抬頭張望,卻並不見預想中的朱紅匾額,「金雀宮」三個字也無從尋覓,猛然一移目間,卻見匍匐在房檐四角上的小獸古雅而威嚴,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兩個不速之客。
樂天微微眯起眼楮︰「別找啦,‘金雀宮’只是外人揶揄沭陽而私下流傳的叫法,這里原是沒有匾額的。」
我不由好奇︰「行宮的修建多半是為了彰顯皇室威儀,不書匾額豈不是很奇怪嗎?」。
樂添道︰「這里原本是前朝一位的老皇帝用來搜羅民間美色的地方,大概是自己也覺得不雅,所以修建之初就沒有命名。到了本朝,這行宮就荒廢了,若不是被沭陽看中了用來蓄養面首,此處現在還貼著封條呢。現在雖然經過翻新了,但她干的也是和前朝皇帝如出一轍的勾當,因此也更不需要冠名了。」
我點頭,原來是前朝所建,難怪這行宮會這樣風格迥異了。
望著緊閉的朱色大門,我想到一個問題︰「咱們怎麼進去?」
就算是荒廢再建的行宮,只要有皇室在,肯定會是戒備森嚴的吧……沒準現在就有兩個侍衛在門後悄悄地站在門後呢。
「沭陽雖然荒唐,但畢竟是個女人,還要臉面。婬婦加暴女的名聲,她是擔當不起的。所以,咱們只管大搖大擺地進去。」
我本來還有所疑慮,但看著樂添推開那門,果然一個人也沒有,便也就將信將疑地跟著進去。
行宮比在外面看起來還大,里面的布置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秀雅精致。只是,偌大的一所宮殿,卻難見一條人影,無端給這里增添了一層冷清寂寥的意味。耳邊所聞,唯有叮叮淙淙的流水,和嗚嗚咽咽的風聲。
一直在我前面昂首挺胸前行的樂添,忽然收住了腳步。
我本來就有些神經緊張了,這下更是被唬得立正站好,一迭聲道︰「怎麼了?怎麼不走了?」
樂添神情肅然,左顧右盼了一陣,遲疑道︰「姐,你听到什麼動靜沒——我好像听見一個女人的哭聲似的呢。」
我不覺悚然,瞪大眼楮,豎起耳朵來,前听後听,左听右听,入耳的還是只有風聲和水聲。
然後,堅決搖頭︰「沒有。」
樂添看著我緊張的樣子,忽然笑了︰「我忘了你是沒有內力的,听得到才怪呢。不過剛才的聲音我很確定,不是幻听。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里很可能有人……」
我連連點頭,強作鎮定,而手心已經開始滲出冷汗來,樂添卻在後面陰陰地加了一句︰「如果是人還好,不是人就麻煩了。」
我幾乎駭得跳起來,這家伙,也不看看什麼場合,亂開什麼三界玩笑?
當下,就不假思索一拳超他胸口揍過去,卻被他伸出手來抓住,將我的一股子力氣全都化作了綿柔。
然後,我這才發現他的手掌真是有夠大的,竟然能將我整個拳頭牢牢地包住。這個動作本就已經莫名其妙了,再加上,他忽然變得很安靜的樣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也不說話。
他輕描淡寫地死死擒著我,我試圖拔拳頭無效,而他背著月光的臉又讓我看不清表情,當下真是急惱了。
再加上,我又听到他與尋常迥然不同的聲音,似乎帶了一種別樣的暗啞和低沉︰
「姐,我不舍得讓你生氣,但你生氣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我只覺喉頭一陣發緊,這家伙,到底想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而且,當下最要緊的是,面對這種沒有營養的贊美,我應該回一句什麼才好?
我一抬頭,驀然看見那滿如圓盤的月亮,不由自主地丟出一句︰「相比之下,你不覺得,今晚的月亮很圓嗎……」
話音未落地,只听「撲通」一聲,似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栽落了下來。
不是似乎,而是確實。
因為那團掉下來的東西,活生生就在我們面前。
「誰?」
樂添猛然放開我手,回頭大喝一聲,作勢就要出手。
黑影慢慢地站了起來,咳嗽了兩聲,溫雅的聲音中略帶尷尬︰「你們不好好在家呆著,來這里做什麼?」
「樂鈺?」我驚呼出聲,他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
黑影慢慢從房檐投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出現在月光之下,不是樂鈺還能是誰。
問題是……他怎麼會在這里?剛才他又在哪里?
樂添滿臉不爽︰「你偷听我們說話?」
「話不能這麼說吧,似乎偷偷潛進到別人地盤的,是你們呢。」樂鈺語中帶笑,「我只是在後院听到動靜,以為是哪個膽大的野賊闖進來了,所以趴在房檐上看一看。」
樂添卻並不就此饒過他,語調一轉,咄咄逼人︰「那你怎麼又掉下來了?別告訴我是瓦松了。」
樂鈺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帶著笑的,我為了表示對他們這種高手動不動就潛藏于暗處無聲無息地對人進行觀察的行為的氣憤和抗議,瞪了他一眼,別過臉去不與他對視。
樂添嗤笑道︰「怎麼?沒話說了?原來你的修為,不過如此。」
樂鈺輕輕笑了一聲︰「現在是怎麼回事?明明我是主,你們是客,怎麼風頭好像掉過來了?」隨即話鋒變得凌厲︰「咦,這位公子,我見過你嗎?你怎麼好像和我很熟的樣子?」
他這麼一問,我心中叫了一聲糟,白天樂添是戴著面具的,現在他疏于防範,直接以真面目示人了……如果被樂鈺認出他來,那可怎麼是好?
出乎意料的,樂添卻只是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你裝模作樣的功夫真是一流。白天我與沭陽相對的時候,你早在一旁看了個門清。既然如此,我戴不戴面具又有什麼區別?」
樂鈺微微一笑︰「終于肯承認了麼,王爺。既然如此——微臣參見王爺。」
說罷,微微一撩袍擺,單膝著地,對樂添行拜見之禮。動作行雲流水,雖是行禮,卻也風采俊朗。
而我,則被這戲劇性的一幕,shock到了。
樂添臉上的表情並不輕松︰「誰要當這什麼勞什子王爺?不過你給我下拜,我倒是受用得很。」
樂鈺唇角微斂,眉睫低垂︰「微臣本是為公主之事而來,卻不想能遇見多年未見的妹妹,更能得遇見失蹤多時的瑾王,實在是意外之喜。」
瑾王?想來,這是樂添的封號吧。能被喚之為王,樂添的宮中的地位,顯是不低了。
樂添不耐道︰「有什麼可喜的?反正以後你也見不到我們了。」
樂鈺皺眉道︰「微臣不懂,請王爺明示。」
「你知道了我們的行蹤,回宮第一件事就是要將這消息昭告天下,我既無心做這掛名的瑾王,自然不能讓他們找到我。所以,告訴他們不必白費力氣,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東西走人。」
末了,又加上一句︰「當然,要帶上樂薇。」
這是他第一次稱呼我的名字,听起來,難免感覺怪怪的。
樂鈺先前還是不動聲色,待听到這句,卻禁不住抬起頭來看我︰「雁安是薇兒從小長大的地方,她未必能舍得跟你走。」
樂添眨了眨眼,似乎這才想起來要征求我的意見,連忙轉過頭來,期期艾艾地看著我。
我腦中一瞬間至少有幾十個念頭同時涌現,既不願看到樂添眼中的失望,又不忍面對樂鈺的愕然,沖口而出道︰「哪里用得著這麼麻煩,只要不讓皇宮知道這件事不就好了麼?」
樂鈺與樂添對視一眼,然後迅速將目光彈開。
「薇兒所言不虛。對瑾王出現的這件事,微臣一定守口如瓶,不讓第四個人知道。」
我吃驚︰「還有第四個人?」
樂鈺展顏一笑︰「當然是沭陽公主了。你們不就是為她的事而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