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真是個厲害的角色,已從我對那個枉做了替死鬼的女子的憐憫中,看出了我的不忍。
我不做它想,當即退回房間,重新坐下。
原來她找我來,只是為了宣泄。
忽然意識到,在我接觸的這麼多人里,總有聆听這一項。那些行為奇怪到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人的心里,多半都積壓著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如眼前的沈流溪一樣,積累到一定程度,就如山洪般,必須要得到傾瀉,否則,很有可能會導致行為的出軌。
就如沈流溪,若不是剛才她失控喊出的那番話,我怎麼也想不到,看起來頗有主見、心思不可撼動的她,竟然也是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或許,其中另有故事?
我忽然想起當日莊炎的突然蘇醒——當時我就已經有感覺,他很有可能是不願意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願回想,甚至是逼迫自己忘記。
如果他真如沈流溪所說那般,是個極為重視名譽的人,那麼他極力想要忽略的這些事情,很有可能就是對他名譽有損的事情。
這樣淺顯的事,我方才怎麼沒想到呢?
沈流溪見我坐下,情緒也跟著平靜了下來︰「姑娘,請恕我唐突。我實在是憋得狠了。不錯,照你的說法,莊炎的確曾經是我的愛人,這一點無可否定。可是,他這個愛人,卻從沒盡過半點夫君的責任。姑娘曾听他傾訴過,新婚之夜,他便將我扔下,留下一張潦草的紙條,一個人隨那劍挑山莊的老者去了。我獨自在山莊苦守了很久,一直相信他會回來……」
任何一個人在新婚之夜經歷這樣的遭遇都會有心理陰影。我也是女子,並不是不能理解沈流溪的情緒。只是,莊炎後來也曾經花費大量時間尋找她啊,而她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
似乎看出我心中的疑問,沈流溪忽然紅了眼楮︰「可是我等來的,不是他,而是他的一幫狼一般的朋友……他們早在莊炎離開之後,就樹倒猢猻散了。如今重又殺回來,竟是要霸佔流雲山莊。我雖是女子,見他們早已不似從前那般親善,不覺心中害怕。然而我畢竟是莊炎的妻子,雖然剛過門他便丟下我走了,可我心中,早已把自己和他融成了一個人……現在想來,若不是這份愚痴之心,當初乖乖地把山莊交給他們,然後離開,忘記莊炎這個人,或許我的後半生便不是現在這樣了。」
「此話怎講?」我見沈流溪呼吸急促,雙手不安地在座下的紅木椅子上抓來抓去,先前的安寧端莊早已不見了蹤影,不禁暗中覺得蹊蹺。
沈流溪長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剩下的事情,我實在不忍,也不敢去回憶。我只簡短概括了,姑娘听了,想必便能理解,我為何對莊炎絕情到如今的地步。」
我點頭,輕聲道︰「你說吧。」
「莊炎的那群朋友見我堅守山莊,竟嗤笑不已。他們告訴我真相︰莊炎所以離我而去,絕非他當日說的,為了雪恥之故,而是暗地里受了那老者的yin*,循著一本絕世的秘籍而去。而直到去了那老者所居住的地方,竟被囚禁起來——原來那老者有一女兒,喚作冷柔的。冷柔,很久以前聞得莊炎的少俠之名,心中極為仰慕,發誓此生非莊炎不嫁。那老者只當自己的女兒是年少糊涂,首次芳心萌動,故所以胡亂說話,並不放在心上。一晃過了好幾年,那冷柔也不再提這件事,只是所有上門提親的媒人,都被她毅然決然地拒絕了。那老者才知道她是這樣言出必行的人。冷柔是這老者唯一的女兒,是他眼中珍寶,從小便疼得跟什麼似的,重話都不曾說一句的。見到女兒如此倔強,他也無法可想,縱然在江湖中早已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卻偏偏無奈她女兒何。眼看冷柔一天大似一天,終身無所寄托,心中焦急,卻也只有白白看著。誰知過了沒多久,一向溫順的冷柔竟開始絕食起來,整日里要死要活的,三四天不說一句話,只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沒日沒夜地流淚,這可急壞了那老者。急忙遣了女兒的知心好友,朋友親戚一並前來勸說,費了好大的功夫,終于得知女兒忽然如此的原因——竟是那與她相隔千里的莊少俠,將要大婚了。她覺得此生已經無所寄托,便鐵了心的要尋死。那老者既然得知原因,又是斷然不肯看女兒白白送死的,便生了一條毒計……」
沈流溪說到這里,眼楮陡然睜大︰「為了他女兒的幸福,這位在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輩,竟然決定現身莊炎的流雲山莊,讓他結不成婚!剩下的事情,姑娘想必已經知道了……」
事情的真相陡然從白變黑,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他以其實並不存在的武林秘籍作為誘餌,告知莊炎,只要跟他去了,便能將這秘籍親手贈給他?」
沈流溪點頭,冷然道︰「正是這樣。」
我听了,只覺得莊炎在我心中的形象,陡然坍塌……
這所謂的德高望重的老者,為了自己女兒的幸福,不惜施此下三濫手段來破壞他人的終身大事,已經是聞所未聞之奇事,而莊炎,為了一本口頭承諾的勞什子秘籍,竟然拋下在洞房中等待的新婚妻子,毫不猶豫的離去,這豈非是更荒謬,更叫人心寒的事?
這是怎樣一個利欲燻心,無情無義的卑鄙男子啊,怎堪當少俠二字!
見我的臉已經變得煞白,沈流溪咬著嘴唇道︰「其實,我並不氣他為了自己少俠的名譽離我而去。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才真正叫我幡然醒悟,自己托付了終身的,是怎樣一個虛偽無情少年英俠!」
「還有……什麼事麼?」
「莊炎被拐到那老者府上,輾轉得知了真相,自然是羞憤不已,覺得自己受了蒙騙。無奈那老者府上守衛森嚴,兼之機關重重,想要逃出去,簡直是痴心妄想。莊炎無法,問那老者,如此興師動眾,究竟所為何事。那老者倒也坦白,道,只要他肯從了那老者一件事,秘籍還是有的——倒不是什麼絕世秘籍,卻也足夠他在少年一輩中出類拔萃,夠他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
「難道這件事,就是讓他娶了冷柔?」我問道,心中仍然抱一絲希望,莊炎不會是那種吃了癟之後,還尋著找癟吃的人。
沈流溪點頭︰「姑娘猜的一點不差。這老者固然不厚道,可我卻恨他不起來……他和他的秘籍,就像是一塊煉金石一般,試出了莊炎這個人。若不是他,我怎麼能認識到莊炎是這樣一個人?」
我愕然睜大眼楮︰「難道他竟從了那老者?」
沈流溪的面上神色慘然︰「如果他沒有從,我今日也不會恨他到這種地步了。」
「……」
我簡直說不出話來。
從來沒有听到過這等荒謬無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