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凌今天醒得格外早。一個鯉魚打听從床上翻身起來之後,她決定扛上弓箭去山中試試手藝。
這時夏意正盛,山林里應該到處都是閑逛的野兔和花鹿子。她雖然沒有吃肉的嗜好,卻對打獵這項活動情有獨鐘。
她簡單地收拾了一番,換上淺綠色的獵服,挎上牛皮做的箭袋,穿上輕便舒適的鹿皮靴子,這些事情他做起來非常嫻熟。
對于一個以山為家的人來說,打獵幾乎是家常便飯,就跟每天必須要吃的三餐一樣,並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事情。唐小凌之所以對這件事一直保持著高昂的興趣,不僅僅是因為她擁有一只比獵狗還要靈敏的鼻子,更因為滿載而歸之後,能換得許多人的贊美和稱賞。
眼下,她立刻就能見到這「許多人」。唐小凌走出去,就能一如既往地看見這些人恭恭敬敬地,規規矩矩地站在她的房門前,小心謹慎地等待著和她在新的一天的第一次會晤。
他們真的很多,足足有十個。雖然高矮略有不同,但模樣都還可算做像樣。只是這些人的著裝很奇怪,統一穿著一種接近于藍色。但是又不似藍色的衣服,腰間系著褐色的衣帶,胸前袒露著大塊的肌膚。
這樣的設計本來是為了表現肌肉,凸顯穿衣者的男性魅力,只是眼前的這十個人,個個都比較清瘦,既沒有大塊的胸肌,膚色也相當白皙,因此這樣的服裝穿在他們身上,除了暴露出他們缺乏鍛煉的身體之外,還給人一種不太好的感覺,這樣的感覺,人們一般稱之為「猥瑣」、「病態」。
但是唐小凌顯然不覺得這樣的打扮都什麼不妥,因為這套服裝本就是她為這些人親自設計的。
由此可見,唐小凌雖然是個成功的山大王,卻不是一個成功的服裝設計師。
唐小凌挺起胸膛,翹起唇角,給了這些人一個俏皮的笑容,依次熱情地和這些一臉听話狀的男人們打著招呼︰
「早上好,阿一!」
「早上好,阿二!」
「早上好,阿三!」
「……」
「早上好,阿十!」
這些人也很有秩序地回應道︰「早上好,寨主!」
行完這每天必須的見面禮後,唐小凌高興地給他們展示自己的一身裝扮︰「我今天又要出去打獵了,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
阿一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換上歡欣雀躍的笑容︰「太好了,中午有肉吃了。辛苦寨主!」
于是唐小凌便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告別了從阿一他們,精神抖擻地踏上自己的獵途。
她的身影消失後,那些听話的男人們一哄而散,臉上的表情立刻攜帶下來,回到居所,睡覺,閑逛,發呆,或者遛鳥,斗蛐蛐,找人打架。
他們就是唐小凌從山下拐來的「男色」。因為唐小凌記憶不太好,為了方便起見,很聰明地把這些人的名字變成了數字。
山寨中很多人早就看不慣這些終日無所事事,只等著吃閑飯的「阿字輩」的男人們,暗地里憋足了勁想痛毆他們一番,但是唐小凌為了彰顯「阿字輩」們的特殊身份,將他們圈養在一所高高的院牆圍成的住所里,除了「阿字輩」和唐小凌本人以外,誰也進去不得。
山寨派們其實也比「阿字輩」忙碌不到哪兒去,大家每天輪流下山搶劫。剩下的人留在山寨里舞弄舞弄刀槍棍棒,再沿著山寨跑上幾圈,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時間也是無事可干。山寨上除了唐小凌和燒飯的兩個中年大媽以外,連只母豬都找不到,而私自下山又是要被驅逐出寨的,這些男人旺盛的精力無處發泄,偏偏阿字輩這幫只會消耗他們寶貴糧食的廢物們還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
唐小凌形成了習慣,每天早上都要出去,或打獵,或散步。所以,每天等到唐小凌出去之後,山寨里的罵聲就開始震天響。
山寨派們拿出了女人們的手段,挽起了袖子,叉起了腰,站在阿字輩們的高牆派高聲叫罵︰「×××,一幫只知道造糞的廢物,有種就出來和爺干一架!」
阿字輩們仗著有高牆保護,毫不客氣地跳起腳來回罵道︰「××××!造糞總比噴糞強,有種就進來,看爺揍得你滿地找牙!」
山寨派們氣的沒處發泄,隨手撿起地上石頭和大土塊。
阿字輩們則在牆邊搭起高架站在上面,端起水來就往外潑,水盆還可以當盾牌。
……
好一派熱火朝天的喧鬧景象。
只可惜,唐小凌遠在幾里外的山林里打她的獵,對這種幾乎每天都要爆發一次的山寨大戰一無所知。
與此同時,有一個正被困在柴屋里發著高燒的人,卻听到了這一切。
他慢慢地听明白了,如果把這個山寨比喻成皇宮的話。唐小凌就像是皇帝,高牆內就是她的後宮,而她手下的山寨弟兄無疑就是她的文武百官。
而現在,這些男人就像是為了爭奪唐小凌一人的恩寵,而奮不顧身地掐起架來。
百里珍珠只覺得心中好笑。
若在平時,他一定會竄出去看看熱鬧,但是現在,他卻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個以飛檐走壁為終生愛好,以「有借無還」為人生信條的人,竟然沒有辦法擺月兌這一場小小的高燒病。
從前,他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總是百里青黛在一旁端茶遞水,煎藥煮姜湯,他從來也沒把她做的這些事放在心里,現在想起來,才知道了身邊有個女人是多好的事情。
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主導的日常生活里,女人永遠都是主導。
百里珍珠苦笑,他現在豈止得不到女人的照顧,簡直連只母蒼蠅都看不到。這個陽盛陰衰的山寨里,什麼都不缺,唯獨缺女人。
唯一的一個,還是只貪好美色的母老虎,而且到現在。他這個貢品竟然連她的面都沒有見到。
百里珍珠眼中的這只母老虎——唐小凌,此時卻在做一件很符合女性浪漫氣質的事情,發呆。
她身旁的獵袋里,已經裝了三只野兔,一只獐子,和兩只野鴨子。現在太陽已經升到了密林正上方,該是回山寨吃飯的時候了。陽光透過繁密的樹葉,投影到林間的陰翳里,碎成無數塊看得見模不著的金子。
唐小凌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地叫喚起來。
但是她並沒有急著回去,因為對面山坡上有一幕吸引了她。
她坐在高的山崖上,周圍有層層疊疊的樹木。將她嬌小的身子很好地掩藏起來,所以她才能這樣安心地盯著對面草坡上的那一對男女。
這兩個人,對她而言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老熟人了,只是他們不認得唐小凌而已。
這座山的對面是另一座較矮的山頭,那里有一大塊的碧綠的草坡。在山林和碧草的掩映下,有一所小而簡陋的房子。
這一對男女,就是住在那所小房子里的人。
自從偶然發現這里有人居住後,每次出來打獵,唐小凌都要特意繞到這個地方來看一下。
有時候,唐小凌會看見他們在田地里干活,十分辛勞的樣子,有時候卻又似乎悠閑得很,靜靜地坐在一起,什麼也不干。
起初她覺得這樣的生活十分平淡,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但是看得久了,她竟然慢慢地開始羨慕起他們來。他們的生活方式這麼乏味,有什麼好羨慕的?唐小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這種平淡的生活,深深地吸引了自己。
唐小凌自小就在山寨里長大,整日在男人堆里廝混,看慣了粗聲大氣,胡子拉渣的大老爺們,過慣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她過得很安心,也過得很好,而且她覺得生活還能繼續地這樣一直好下去。
直到她看見這所小房子,看見這兩個人,她心里的想法才開始逐漸地改變。
不必說什麼豪情滿懷的話,不必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原來生活可以如此簡單。
終于有一天,她決定也嘗試一下這樣的生活。但是她只是一個女孩子,身邊卻沒有一個相伴的男子。山寨里的男人雖然多,卻沒有一個能給她那樣的感覺。他們更像是她的兄弟和長輩,彼此太熟悉了,唐小凌要找一個對面山坡上那樣的男人,當然不會從自己的兄弟和長輩里挑選。
于是她做了一個決定。劫其他的男人上山,來填補自己身邊的空缺。
從「阿一」被劫上山開始,唐小凌一直在尋找那種感覺,很努力地尋找。
「阿一」長相不錯,也很听話,對唐小凌的要求百依百順。唐小凌讓他吃飯就吃飯,讓他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只要和她在一起,阿一的臉上就會一直掛著綿羊般溫順的笑容。
唐小凌也對阿一微笑,可心里卻覺得空空的。
她想︰「可能還需要再找一個人,那樣我就真的會很快活了。」
于是「阿二」也上山了。
然後唐小凌發現,除了長相不一樣之外,「阿二」簡直是阿一的翻版。同樣溫順,同樣听話,永遠對她掛著笑臉。
可唐小凌依然不覺得有多快活。
她覺得這件事沒有道理,她應該感到很快樂的,可是一想到對面山上那個縴弱的女子,她就覺得自己連她腳底的影子都比不上。
唐小凌咬咬牙︰「他**的,再找一個試試看。」
……
現在,她已經找到阿十了。除了每天面對的笑臉又多了八張以外,她沒發現自己的生活有一點變化。
唐小凌還是會來到這里,靜靜地看著對面那兩個人,這似乎已經變成了她的一種習慣了。
而今天,她竟然有了新的發現,大發現。
這就是她坐在這里發呆的原因。
在這樣天氣晴好的大白天,那兩個人居然光著身子,抱在一起打滾。
唐小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她不明白,這兩個人這是在做什麼。如果是在打架,為什麼要光著身子?難道他們不冷嗎?可是他們偏偏糾纏得那麼厲害,好像要吃了對方才肯罷休的樣子。他們的動作很愚笨,臉上的表情也絕對談不上愉快,可是他們為什麼偏偏都是那麼投入的樣子?
唐小凌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最後忽然開竅了。
原來她之所以一直沒有在阿一到阿十身上找到那種感覺,是因為她和他們沒有做這件事情。如果她回到山寨和他們嘗試一下這種奇怪的運動,也許她就能找到那種感覺了。
唐小凌領悟了這點以後,興奮異常。她立刻拎起獵袋,跨上駿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山寨。
回去之後,唐小凌立刻飛奔到阿一們的住所,也就是那個剛剛發生過熱鬧的口水大戰的地方,滿臉興奮地對他們宣布自己的新想法。
唐小凌張開口,想說︰「請你們立刻月兌光衣服和我肉搏。」
可是這句話她沒能說出口。因為不管怎麼樣,她本能地覺得,從一個女孩子嘴里發出這樣的邀請,似乎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而且,唐小凌對自己找來的這些男人從來都十分客氣,連狠話都沒有說過一句,完全不同于她對待手下的彪狠風格。肉搏也是博,若真的打起架來,他們中沒有一個是唐小凌的對手。
他們個個都都這麼听話,拿誰開刀呢?
阿一他們排成一隊,站在唐小凌滿前。當然誰也不知道唐小凌在想什麼,只是有些疑惑地面面相覷。
如果知道唐小凌是在犯愁選誰和他們做貼身肉搏,他們的反應會怎樣,還真的很難說。
唐小凌正苦惱,吃飯的時間到了。
唐小凌小手一揮,對阿一他們說︰「我今天打了一條獐子,已經吩咐膳房用松香烤了——唉,先吃飯吧!」
唐小凌的早中晚三頓,原本是自己單獨吃的,自從阿一他們來了之後,唐小凌便開始和阿一他們一起用膳,把吃飯的地點也移到了山寨兄弟們吃飯的飯堂里。
唐小凌吃飯本來就香,看到阿一他們的隊伍越來越龐大,陪伴自己吃飯的人越來越多,再看看自己手下如狼似虎的兄弟們,吃起飯來就更有感覺了。
這頓午宴上雖然有美味的烤獐肉,但是唐小凌一改平時狼吞虎咽的作風,吃得非常不用心。
相比較起兄弟們飯桌上的熱鬧來,唐小凌的這一桌顯得異常安靜,阿一他們專心吃著自己碗里的飯,唐小凌在自己的飯桌上能听到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咀嚼和吞咽的聲音。
唐小凌便咬著筷子,無聊地開始數起數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加上我唐小凌,一共是十一個。」
但是,這張飯桌,偏偏有十二張椅子。除了那十一張以外,還有一張一直空著,沒有人坐。
唐小凌想︰以前怎麼沒注意到少一個人呢?
于是,唐小凌大聲地敲碗,等到飯堂里安靜下來後,便對正在吃飯的兄弟們道︰「我這張桌子上還差一個人吃飯,你們想辦法再給我請一個來。」
此話一出,飯堂里一片寂靜。
山寨派們想︰十個白吃飯的飯桶已經夠咱們受的了,還要再請一個?
阿一他們想︰多來一個是一個,人多不怕被欺負。很好,很好。
大家懷著不同的想法,沉默地吃著飯,卻見一個矮個子站起來,大聲道︰「寨主若要人,小弟我手頭就有一個,昨天剛從山下請來的,貨色好得很!」
唐小凌听了立刻站了起來,歡喜道︰「是嗎?他人呢?為什麼昨天不告訴我?」
那矮個子,就是昨天巡山搶劫的那位,躊躇了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昨天回來就打算稟報寨主,是兄弟們不讓,硬給扣下來了。」
唐小凌眉毛一挑︰「為什麼?」
如果實話實說,說是因為山寨里的兄弟們對唐小凌「請」來的這幫人厭惡透頂,那麼矮個子只怕以後在山寨里都混不成了。
所以他想了一下,用了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道︰「因為這個男人長得實在太過出色,兄弟們擔心寨主搞不定。」
這句話讓許多懸著的心落了地,也激起了唐小凌的好奇心,她笑著拍手道︰「真的有那麼好嗎?小娘倒要見識見識,他到底是怎麼個出眾法——他人現在在哪里?」
矮個子道︰「就扣在後院的柴房里,小弟這就去把他請過來!」
百里珍珠在柴房里,額頭和身體猶如扣了炭盆一樣地發燙。再這樣燒下去,他可能連明天的太陽都看不到了。
堂堂一代名盜,竟然會發高燒燒死在某個小山寨的柴房里,而且是以這種狼狽的方式。
如果知道會落入這樣尷尬的局面,百里珍珠當初說什麼也不會打那筆也許根本不存在的寶藏的主意。
有句話說得很好,「身後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世事通常都是這樣,等到想回頭的時候,通常都已經晚了。
不過,還有另外一句話也很出名︰「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時候,當人們以為
正當百里珍珠被燒得一塌糊涂,幾乎不省人事的時候,那扇仿佛永遠也不會開啟的柴門,竟然「吱呀」一聲,開了。
百里珍珠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了一張滿是橫肉的,令他倍感親切的臉。
正是那天把他迷暈了,劫持他上山的那個矮個漢子。
「大哥,」百里珍珠簡直開心得要流下淚來,虛弱地和矮個子打著招呼,「見到你我太高興了。」
矮個子嘿嘿笑著,很誠實地說︰「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他的確很高興。百里珍珠現在在他眼里,就是一只肥鴨子,他可以用這只肥鴨子來向寨主換一些他想要的東西。
等他接觸到百里珍珠的身體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只鴨子不僅肥,而且還熟了,熟得發燙。
矮個子疑惑道︰「兄弟,一天不見,你怎麼就病成這樣了?」
他現在要靠著百里珍珠發財,連稱呼也變得客氣了很多。
百里珍珠當然不能告訴他,他是因為不小心掉到一個女孩子的浴池里而發的燒,只能咳嗽兩聲,很勉強地笑道︰「小弟身子一向孱弱,可能是昨天晚上受了風寒,今早起來就開始發燒了。」
矮個子嘆息道︰「只要是小白臉,好像就沒有一個身體好的。不像你大哥我,生下來就不知道生病是什麼滋味。」
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以百里珍珠大哥的身份自居了。
百里珍珠點頭,真誠地贊道︰「大哥的體格何等健壯,哪里是我這等手無縛雞之力之人能比得了的。」
矮個子听得很開心,就開始給百里珍珠解開身上的繩索︰「其實手無縛雞之力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我們寨主看中的那些男人,哪有一個身體壯碩的?全身連皮帶骨頭,加起來都沒一只小雞崽子重——咳咳,以兄弟這等姿容,一會兒寨主見了一定歡喜之極。」
百里珍珠听完了他這段不知是褒是貶的評論,一下子來了精神︰「見寨主?你是說去見你們那位姓唐的女寨主?」
矮個子點點頭,將解下來的繩索扔到一邊,嘿嘿笑著點頭道︰「正是。這兩天委屈你了——以後兄弟若是發達了,別忘了提攜你大哥我一把。」
「一定,一定!」
百里珍珠滿口答應著,只覺得離開了繩索束縛的身體舒暢無比,當下也忘了自己還發著高燒。一步接一步地跟在矮個子身後,別提有多配合了。
他當然要配合,早一點見到唐小凌,就能早一點獲取她的信任,早一點模清這山寨的情況,只有這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里,探清那筆寶藏的虛實。
就這樣,矮個子帶著歡欣鼓舞的百里珍珠,一路來到飯堂。
還未進門的時候,百里珍珠忽然瞥到端坐在飯堂里的某個人,一時間猶如五雷轟頂,然後立即停下腳下的步伐,說什麼也不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