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貌似這個故事越寫越長了。我本來只打算寫百里珍珠對唐小凌的朦朧之愛,並皆樂薇之口對他進行開導,誰知一發不可收拾,百里珍珠,唐小凌,端木夕霧,甚至屈逍,都在我心中變得鮮活起來。
嗯,無論如何,我決定將這個故事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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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是夜。
奔。百里珍珠又在奔。
空中飛奔。
清理自己漫無邊的思緒,努力給自己一個答案。
這麼些年來,他專注于自己的事業,卻完全忽略了審視自己的內心。
這些年來,他自以為佔有過無數的女人,現在想來,卻沒有一個女人為他真正擁有過。
從什麼時候,他開始想這些問題,這些他本來覺得很無聊的問題?
以前他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首先就會想象出她月兌光了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繼而想象出她在自己身下申吟著承歡的嬌媚。
然後他就真的會設法讓這個女人月兌光了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然後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快樂尖叫或者低聲申吟,柔若無骨的手還會在自己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抓痕。
但是唐小凌打破了這種固定的程序。
她首先是光著身子出現在百里珍珠面前,尖叫,奮力地用雙手掐他,掐得他狼狽不堪,然後再次出現的時候,她就穿上了嚴嚴實實的衣服,一點多余的肉都不讓他看見。
而且更奇怪的是,對于唐小凌,百里珍珠根本無法完成在腦子里月兌光她衣服的遐想。
百里珍珠之所以不明白,很有可能是因為他沒有听說過一種很牛的說法。
當你看到一個你所真愛著的人的時候,你想到的只有擁抱,而不是上床。
而眼下,他所能做的,只有借助漫無目的的「飛奔」,來達到清理,或者麻痹自己的腦子的目的。
因為漫無目的,所以沒有拘泥在山寨內。圍繞山寨的那道兩人高的圍牆,對他來說,根本不足以成為障礙。
夜很黑,夜也很靜。
他幾乎能听到自己和夜晚的空氣摩擦出的霍霍聲。
他忽然發現有件事不太對勁。
他對這座山頭並不熟悉,但是卻有一個常識。山匪所在的地方,是不會有人居住的。
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卻赫然出現了一個修葺得相當精致的木屋。
木屋里還點著燈,借著從窗子里往外透出的一點光,百里珍珠已能很清楚地看清這所木屋的情況。
百里珍珠見慣了奇珍異寶,當世已經很少能有東西能讓他眼前一亮了。
但是現在他卻瞪大了眼楮。眼前的這所木屋並非普通的木屋。它的四壁全是由堅硬無比的烏木制成,更讓人吃驚的是,木屋的屋頂,竟赫然是由紫檀木修葺而成。
紫檀非千年不能成材,自古被世人稱為木中極品,多被打造為傳世家具或經典飾物,為皇室貴族所享用或收藏。尋常之人根本難得一見,怎麼會這樣離奇地出現在如此偏僻的山頭?
而且,更讓百里珍珠感到奇怪的是,這所木屋,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這個地方離兩天前他被虜上山的地方並不遠,甚至可以說非常近。當時這里還是蔥蘢一片,絕對還沒有這所木屋的存在。
這太詭異了。
綠影山寨每天都有人定時下來巡山,如果在大白天修葺木屋的話,山寨上的人一定會有所察覺。
難道他們是天黑以後,在夜深人靜之時,以神鬼不覺的動靜,建好了這座木屋?
百里珍珠想到這里,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是什麼樣的人,有這樣駭人的能力?
這所木屋里燃著燈,里面想是已經住進了人。這個住在里面的人,一定不會是尋常之人。
他的身份必是尊貴,只有身份尊貴之人,才有這種拔地起豪宅的氣概,也只有身份尊貴之人,才能有這份膽魄修建烏木為壁、紫檀為頂的房子。
百里珍珠屏住呼吸,以最為輕巧的手法,鑽到了亮著燈光的窗子下面。
木屋里面已經陳設完畢,不知得十分精巧。屋內有床有桌,床上鋪有雪白的銀狐毯,桌是烏溜溜的四方檀木桌。牆上掛有瓖嵌鑽石琉璃的巨大羚羊首,烏木做成的弓箭,地上鋪著猩紅的波斯羊毛毯。
這是百里珍珠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為奢侈的狩獵者之屋。
屋內只有一個人,側對著窗子,悠閑地喝茶,看起來相當愜意。
這人面目可稱得上風流俊雅,頭上戴著嵌著夜明珠的束發銀環,長身如玉,穿著淺紫色的通身長袍,胸前繡有團龍圖案。
百里珍珠又一次瞪大了眼珠子,他認得這個人,太認得了。
在這麼短的時間里修建這麼豪華的休憩之所,本來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如果是眼前這個人的手筆,那麼一切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只是,百里珍珠寧可相信太陽從西邊升起,也不願相信這個人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應該在百花盛開的御花園里漫著步,他應該在肅穆的御書房里讀著聖賢書。他應該在皇家園林里追逐著麝鹿,他應該在雕龍刻鳳的大床上打著呼嚕。
可是現在,他竟然出現在這樣一所匪夷所思的木屋里,一個人悠閑地喝著茶。
他自然要感到驚訝,而且驚訝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但是屋內的那個人,已經熱情地向他打起了招呼︰「這位朋友,與其在外面受蚊蟲叮咬之苦,不如進來陪我喝杯茶,如何?」
他剛說完這句話,已經有一道青影,如虹般地從窗外越了進來。
「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尊貴的穆親王,草民失禮了。」
百里珍珠嘴上謙卑地說著,唇邊卻淡淡掛著微笑,神色清淡如輕風淺月。
「客氣,請坐。」被稱作穆親王的那個人,似乎並不驚訝自己的身份被旁人發現,只是目不轉楮地盯著眼前的這個不速之客的臉看,似乎想就他的臉寫一篇文章。
百里珍珠也不說話,任他觀察,自己大剌剌地坐下,在桌上取了一個白玉杯,端起溫熱的茶壺,好整以暇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之所以全然不懼。只是因為有那份自信,若是這位穆親王忽然發難,他一定有辦法能月兌困。
「蝗蟲,你是蝗蟲——百里珍珠。」這位穆親王忽然一拍手,哈哈大笑起來,似乎很為自己能認出這個人而高興。
百里珍珠一口茶水剛咽到喉嚨,听到他對自己的稱號,差點沒被茶水嗆死。
他奮力地咳嗽了半天,漲得臉紅脖子粗地問道︰「蝗蟲?我竟然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雅號。」
「百里珍珠專盜皇家寶物,非價值連城的絕不入眼;偷吃皇家御酒,非百年以上的陳釀絕不開封——這樣的狠角色。不是皇蟲是什麼?」穆親王的眼楮里,竟然全沒有半點責備,只有促狹的樂趣。
百里珍珠只有苦笑,道︰「王爺見了自家米缸里偷吃的米蟲,不伸手捏死也就罷了,還和米蟲談笑起來,也真是奇了。」
穆親王揮揮手,似是毫不在意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我一個人正在此間閑得無聊,好不容易看見一個相熟的人,自然是歡欣雀躍了。」
他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道︰「皇家寶物多得不可數計,大多數都被埋沒閑置,沒趣得很,偶有幾件到了百里兄這樣懂行的人手里,也算是重見天日了,這乃是大大的好事一樁啊。」
百里珍珠第一次听說這樣的見解,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重見天日!以前只在梁上遙見過穆親王的風姿,現在竟能有幸對席而坐,侃侃而談,听取王爺這番妙語,實在是暢快極了。在下但有一事不明,還請王爺解惑。」
穆親王微微笑道︰「請講。」
百里珍珠道︰「王爺與在下從未見過面,怎麼能一眼就認出在下來?」
這正是他最為困惑的地方。他出入皇宮無數次,卻從來沒有出過險情,因此也從來沒有和皇家中人正面相持過,這位穆親王養尊處優,怎麼能一望而知自己就是百里珍珠?
穆親王又是展顏大笑,神情間頗為自得︰「其實我並不確定,只是推測而已,想不到真就是你。」
百里珍珠奇道︰「推測?」
穆親王點點頭︰「傳聞百里珍珠不但腳上功夫極好,還有一樣東西耀眼異常,蓋世無雙的。」
百里珍珠笑道︰「當真有如此寶貝?我自己卻並不自知。」
穆親王頷首笑道︰「你當然有。而且這樣東西,是天賜于你的。」
百里珍珠略一思索,忽然撫掌而笑︰「不錯,如果容貌也能算得珍寶的話。那麼我確有這件寶貝。」
穆親王道點頭道︰「如此神仙面孔,幾乎能與我皇兄一決高下了,而且你輕功卓絕,世間能將這兩樣佔絕的,除了百里珍珠外,更有何人?」
百里珍珠心中一動,穆親王本名屈逍,他所說的皇兄,莫不是當今天子屈昂?那位仁兄,不僅身份天下第一尊貴,而且帥得也是人神共憤。
屈逍仍自顧自地道︰「說到輕功,若不是你方才略有動靜,我還根本不知道有人在離我不到咫尺的地方。」
百里珍珠嘆道︰「我窺見王爺在此,心中難免詫異,神思若動了,呼吸也隨之而亂。王爺能在呼吸之間便斷出人息來,也實在非常人所能比。」
屈逍擺手道︰「三腳貓功夫,不值一提。若不是這林子太靜,我縱然長了三只耳朵,也絕听不出有半點異樣。」
百里珍珠笑道︰「這林子雖然安靜,但山賊出沒,蚊蟲成災,仿佛並不適合居住——莫非是嫌皇宮太熱,王爺趁夜避暑來了?」
屈逍眉睫閃動,面色微沉,卻如蜻蜓點水般,很快就恢復了輕逸的笑︰「原來百里珍珠不僅一向視皇宮為自家庭院,出入自由,還有將朝廷中事當作自家家務的精神。」
說罷,一雙揶揄的眼,頓時換作清冷,淡淡地看著百里珍珠。
他本可以把這句話說得更凌厲一些,卻並沒有。
百里珍珠避開屈逍的逼視,微微凝眉,再抬起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我的確多事了。現下已是三更,正是好眠時候,百里不再叨擾,這就告辭了。」
屈逍微笑著點頭,臉上也配合出一片輕微的倦意,淡淡道︰「好走不送。」
百里珍珠薄唇微抿,青影閃動過後,屈逍面前已是人去座空。
「果然是一個伶俐的人,」屈逍微笑著,道︰「端木,你覺得呢?」
原本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的屋子,忽然從外面閃進一條青墨色的影子來,站定了,一雙狹長俊雅的鳳眼里,只見冰雪般的清冷目光︰「這個人喜歡多管閑事。」
「自命不凡的人都有這種毛病,」屈逍一笑,微微將身子傾過,「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
「你的輕功修為,比起剛才的這位仁兄,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屈逍贊道。他望著端木夕霧的時候,眸子里盈盈頗有關切之意︰「許久不見,你好像又清瘦了些。」
端木夕霧卻似沒听到一般,不答,不應,不動聲色。
「還是沒有找到能化毒的藥麼?」屈逍的眉微微皺著,「你何苦獨自苦撐?為什麼不試試我找的御醫,說不定……」
端木夕霧打斷他的話,淡淡道︰「死生由天,又何必要他人幫助。」
他說的是事實,久病成醫,這些年來,為解除自己身上的毒性,他對藥草的熟悉程度,早已經超過皇室間碌碌的御醫。
屈逍沉默,知道不必再糾纏于這個話題,便道︰「你已經知道我此行來的目的?」
端木夕霧微微頷首︰「此山蜿蜒綿長,形狀如游龍,是你們眼中所謂的龍脈。你們覬覦此山已久,這次當然是為了掠奪它而來。」
屈逍苦笑道︰「何必說的那麼難听?」
端木夕霧冷冷道︰「掠奪就是掠奪,就算給這種行為換上個好听的名號,也改變不了掠奪的事實。」
「是啦,你說得是。」屈逍苦笑連連,「我是不信這種風水之說啦,只是皇兄指明要我前來,我也沒有辦法。」
「他想做什麼事情,從來只是一句話的事情,旁人的想法,他從來分毫不管。」端木夕霧的眼中浮起一層陰翳,聲音也添了幾分冷峭的意味,「而且,他算定你一定會來。因為蘇錦然也在這里。」
「端木,不要胡亂猜想,這事跟錦然扯不上關系。」屈逍按捺住心頭的悸動,轉過頭,望著端木夕霧如被雕刀削成的俊美側臉,眼中慢慢地浮起一絲惻隱,壓低了聲音道︰「你自小便在這山頭長大,難免心中割舍不下。」
他的清涼的眸子,竟也似染上了一絲悵惘之色,緩慢但是斬釘截鐵道︰「皇命既出,唯有遵從而已。你我都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端木夕霧的唇角微微挑起,喃喃地念著這幾個字,眉宇間一抹若有若無的痛苦之色,稍縱即逝。
無可奈何。
世間有太多的事情,只因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權利,旁人遭受再多的痛苦,也只能徒然地道一聲無可奈何。
端木夕霧攥緊了拳頭,指縫間傳來清脆的骨聲。
「端木,」坐在一旁靜默了許久的屈逍,壓低了聲音喚他的名字,似乎想要將他從舊日的噩夢中喚醒,「三年了,你隱居在這個地方,朝堂的事,我以為你已經忘了。」
端木夕霧痛苦地閉上眼楮。
忘了?那仇恨已經刻入骨子里,而且必將帶到墳墓,這樣的恨,屈逍,你這樣的人,怎能了解?
屈逍,你不了解真相。若你是此刻的我,你會發現我胸中的仇恨的火焰,較之起三年前來,沒有任何變化——不,經過一千多個日夜的發酵,它已燃燒得更為烈烈。
「答應我一件事。」長時間的靜默過後,端木夕霧口中,不期然地迸出這幾個字。
「嗯?」屈逍滿口答應,「你只管說。只要我能力所及的,一定幫你辦到。」
「唐小凌。」端木夕霧轉過頭來,眼中的悲憤,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化作雲淡風輕,仿佛颶風過後的海面,只余一片澄淨的空闊。
屈逍疑惑︰「唐小凌?是誰?」
「這山間的寨主。」提到這個人,端木夕霧的眼神瞬間變得柔和,連冰冷的語氣也似乎提升了溫度,「如果你還把我當作朋友,就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屈逍雖不知他要說的是什麼,卻還是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朋友,他們確實是朋友。那時,他還是三皇子殿下,而端木夕霧,是眾皇子身邊最為親密的人,影子衛士。
雖然兩人之間隔著山高海闊的地位的差距,但是這並不妨礙兩顆年少的心,意氣相投,結為無所不談的朋友。
轉瞬便是三年。物轉星移,白雲蒼狗。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但朋友依舊是朋友。
端木夕霧緩緩道︰「代我照顧唐小凌。不論你們要做什麼,我都不管。只是不許傷害唐小凌。」
屈逍眉間一跳,隱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如果你真的在乎這個人,為什麼要托我照顧?」
端木夕霧淡然一笑,道︰「我能做什麼?我現在不過是個廢人而已。」
他語氣間的頹廢讓屈逍心驚,眼中的悲涼更是令他無法正視。
端木慢慢地道︰「她在這里住的好好的,就因為那個人的一句話,便要無家可歸。我已經做了很多事情,來拖延你們前來的步伐,我甚至愚蠢到想要改變這座山的走勢,讓它看起來不像所謂的龍脈——但是你們終究還是來了。」
屈逍眉睫黯然,連吞咽也似乎變得費力起來︰「我保證,會采取溫和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情,盡量不讓你的這位姓唐的朋友受到傷害。」
端木夕霧的唇邊,挑起一絲嘲弄的弧線,冷冷道︰「親眼看見自己的家被霸佔,還有什麼比這個傷害更大?」
屈逍嘴唇微微翕動,想要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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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唐小凌而言,她萬萬想不到,自己的生活,會在頃刻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本來還在床上,做著一個模模糊糊的夢,忽然就听見有慌亂而響亮的敲門聲, 里啪啦地穿進自己的耳朵。
從來不允許別人打攪自己睡眠的唐小凌正欲發飆,卻听見外面傳來這樣的聲音︰「寨主,趕快起床!從京城來的穆親王要見你!」
唐小凌支楞起耳朵,一骨碌從床上爬起,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心里嘀咕著︰穆親王是誰?那個山寨大王的外號?在自己認識的那幫山大王中,可從來沒有听說過這麼個人物啊。
出了門,到了廳堂,看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背負著雙手站在門口,似乎對外面的一派山色頗感興趣的樣子,探著腦袋看個沒完。
唐小凌大剌剌地往自己的寶座上一坐,拍了拍桌子道︰「喂!」
那人似乎先是笑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唐小凌。
唐小凌有點發愣,對方如果是個山大王的話,未免長得也太清秀了一點——不,不是清秀,簡直就是好看得很,漂亮得很。
整齊而俊雅的眉毛,斜長入鬢,一雙星子似的眸里,清明的黑瞳閃著溫潤的光。發上銀色發環上,一顆碩大的明珠熠熠生輝,淡紫色的錦繡長袍,腰間的黃玉帶,腳上的黃色鹿皮軟靴,好一個年輕俊俏的公子。
他整個人看起來,就仿若三春的陽光般明媚,又如青山夜雨後遍野的清新,十分地舒服養眼。
唐小凌正想要問他的來歷,那男子卻先開口了︰「想不到綠影山寨的主人,竟然是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子。」
他的聲音溫和如玉,沒有半點戲謔的意味,但是在唐小凌听來,卻是說不出的刺耳。
她生平最反感的,就是別人說她小——這本就是沒長大的孩子最為常見的心理。
唐小凌雙眉一挑,清聲喝道︰「本寨主還不知道你的名姓,你竟然先嘲笑起本寨主來。實在是,實在是——膽大!」
「哦?」那男子先是一愣,很快又露出明媚的笑容,朗聲笑道︰「果然是本王失禮了。我叫屈逍。屈原的屈,逍遙的逍——寨主不必拘禮,直呼我姓名就可以。」
屈逍自認為這番話說的相當通透客氣,也給足了這個小寨主的面子,不料端坐在寶座上的唐小凌,只是微微地抽了抽鼻子,滿眼不屑道︰「廢話,我當然是直接叫你姓名了,難道我要叫你大王不成?」
屈逍微笑道︰「你可以叫我王爺。大王這個稱號,似乎鄉野氣息太濃了一些,不太適合我。」
「王爺?什麼王爺?」唐小凌嗤笑道,「你若是自稱為王爺,我是不是也能自稱女王?」
正在屈逍滿頭霧水不知所以然的時候,一個關鍵的人物從外面走了進來,朗朗笑道︰「王爺駕到,有失遠迎。」
屈逍回頭一看,原來是昨夜有過一番不太愉快對話的百里珍珠。
百里珍珠微笑著向屈逍拱手,算是行過了見面禮,然後湊近屈逍,低聲道︰「我們的這位小寨主,自小不食人間煙火,對世事一無所知,她恐怕並不明白‘王爺’是何許人物。」
屈逍恍然大悟,望著上面神氣活現,頗有女大王氣象的唐小凌,忽然止不住地笑出聲來。
唐小凌本能地覺得受到了侮辱,頓時勃然大怒︰「有個王爺的外號就了不起了麼?敢在本寨主面前放肆?信不信我讓兄第們往死里揍你?」
這番話本是威脅,但是在屈逍听來,卻毫無力度可言,反而覺得更加滑稽可笑。
百里珍珠苦笑著,往前大跨了幾步,用唐小凌能理解的方式解釋道︰「寨主,這位王爺是當今皇帝的弟弟,不是什麼山大王,還請大王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對他客氣一些……」
唐小凌眨了眨眼楮,重復道︰「皇帝的弟弟?」
百里珍珠點點頭︰「親弟弟。」
唐小凌忽然覺得手足有點發軟,舌頭也變得不太靈活了,偷偷地看了堂下的屈逍一眼,悄聲道︰「那——他豈不是很厲害?」
百里珍珠點點頭︰「十分厲害。」
唐小凌抓住百里珍珠的手,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用更小的聲音道︰「我已經對他發過脾氣了——他會不會生氣?」
百里珍珠轉過頭看了一眼,屈逍仍舊在笑,笑得肩膀都在抽動,便對唐小凌回道︰「好像沒有哦。這位王爺的脾氣,據說隨和得很。」
唐小凌點點頭,緊張的神經終于得到些許放松,又追問道︰「他既然是皇帝的弟弟,為什麼不在皇宮吃肉喝酒?來我這里做什麼?」
在她眼里,好地方的定義就是能吃肉,能喝酒,而皇宮當然是好地方中的好地方。
百里珍珠誠實地搖搖頭︰「這個麼,我也不知道,寨主不妨自己親自問他。」
唐小凌順從地听取了臨時的狗頭軍師百里珍珠的意見,問道︰「王爺,你不在皇宮呆著,找我有什麼事情麼?」
因為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非常可怕,唐小凌的語氣和語調,都較之先前柔和了無數倍,但是仍然鏗鏘有力,不失底氣。
屈逍微笑道︰「這件事麼,說起來還希望能得到寨主的同意。」
唐小凌清聲道︰「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幫你。」
她雖然年紀小小,也沒見過什麼世面,但是儼然有著一個真正的寨主應該有的膽量和風範。這句話說下來,既沒有謙卑,也沒有討好的承諾,而是軟硬有度,不卑不亢。
在她眼里,王爺縱然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卻也只是個人而已。
只要是人,就能進行平等的對話,而不必心懷忐忑。
屈逍收了微笑,認真道︰「我想要買下這座山寨。」
待弄清楚對方這句話的含義之後,唐小凌臉上的表情,從天朗氣清,瞬間變成了烏雲密布。
唐小凌從沒想過,有人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竟然要買下自己的山寨。
拜托,這是一整座山寨,不是一畝田,一所房屋,他想要怎麼買?
他買了山寨,她唐小凌去哪里住?山寨里的這些兄弟們又去哪里住?
她這十五年來,除了當寨主外,沒有做過別的事情。沒有了山寨,也就失去了搶劫的資本。如果不靠搶劫,她簡直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還能做什麼。
所以,唐小凌沒有多想,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屈逍料到唐小凌會拒絕,但是沒料到她會拒絕得如此干脆利落,他還不能了解眼前這年紀小小,樣子也小小的女孩子腦中到底想的是什麼,于是本能地加了一句︰「只要寨主開口,我可以給出你想要的價碼。」
唐小凌冷哼了一聲,問百里珍珠︰「他是說我開口要多少,他便給多少嗎?」。
百里珍珠重重地點了點頭。
唐小凌想了一會,對屈逍道︰「我出的價,你一定給得起嗎?」。
屈逍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那麼,你的皇宮值多少錢,你就出多少錢買我的山寨。」
屈逍面色稍沉,卻仍不失風度,溫婉道︰「我是很誠懇地希望寨主能割愛讓出這個山寨,並不是開玩笑。我給出的價位,絕對能讓寨主和山寨中的每一個人下半生衣食無憂。」
山寨里的兄弟們都圍在廳里,都已經知道屈逍的身份,听了屈逍這番話,人群里立時便騷動起來。
比較起每天為吃飯發愁,還要背著罵名的山匪日子,衣食無憂的確是個很大的誘惑。
唐小凌皺起眉頭望向這些開始不安分的人,人群便立時安靜下來。
在百里珍珠看來,唐小凌此時的眼神,竟是帶著些許凌厲的味道。
然後,她學了屈逍的強調,慢吞吞道︰「我也是很誠懇的,並不是開玩笑。除非你能拿出自己住的地方和我交換,否則,我是不會同意的。」
百里珍珠有些吃驚地望向唐小凌,此時她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不再是那個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的女孩子,反而表現得相當聰明。
其實,唐小凌的話里倒真沒有藏著什麼玄機,她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絕對不能吃虧。
「小丫頭,請你搞清楚,」屈逍的眼中閃動著並不善良的波光,「我並不是在求你,這也並不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唐小凌已經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如果你真的明白王爺二字的分量,就不該說剛才那樣的話。」屈逍不緊不慢道,「我本可以直接將這座山頭拿下,不必通過你的同意,但我並沒有這麼做,因為我受你的一個朋友之托,有所顧慮。」
唐小凌正在猜測這個朋友的身份,卻听屈逍繼續道︰「如果寨主認為我是有所忌憚,而不敢直接強取的話,那麼寨主就盡管咬緊嘴巴別松口。我想,要剿滅一個只有百來人的山匪團伙,我是根本不用費力氣的。」
他講完這段話,連自己也覺得好笑。他素來不願意用自己的身份壓制旁人,況且,對方只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而已,明顯的世事不諳,他為什麼要擺出這副嚴肅的面孔,煞有介事地講上這麼一大堆?
唐小凌將他話中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一張小臉已是漲得通紅,憋了半晌,才道︰「你要搶別人的地盤,還要讓別人覺得受了你的恩惠,世界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說罷,將目光投向山寨的兄弟們,使了個顏色,立刻就有幾個表彪形大漢沖了出來,一擁而上,試圖按住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屈逍。
屈逍目光微微閃動,一道淡紫色的影子輕巧地避開了圍捕,那幾個漢子毫無知覺之中,竟然齊齊撲了個空。
屈逍站定,臉上竟是精神抖擻的模樣,不但不以為忤,反倒撫掌大笑道︰「好一個山匪擒王爺,有趣,有趣得很!」
那幾個漢子一招失禮,豈能不惱怒,瞬息之間,已經結好人網,再度向屈逍圍過來。
哪知,不管他們怎麼努力,屈逍永遠能在最後一瞬間逃月兌集結,出現他們的圍捕範圍之外。
而且,更令他們郁悶的是,幾番動作下來,他們連氣帶急,已經鬧得是臉紅脖子粗,就是捉不到人,屈逍卻依舊面色清雅,如孩童玩迷藏一樣,玩得十分開心。
百里珍珠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簡直哭笑不得。一個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爺,一個是毫不講理的小魔頭,一個要花大價錢買土匪的山寨,一個試圖用蠻力綁架王爺,世界上恐怕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了。
當高高在上的唐小凌的眉頭快要擰成麻花的時候,屈逍好像已經玩得盡性,不慌不忙地避過眾人的最後一次圍捕,慢悠悠道︰「小丫頭,該說的話我也已經說了,給你三天時間,你慢慢考慮。」
唐小凌喊道︰「我不用考慮,不行就是不行!」
屈逍卻似沒有听見,哈哈一笑,轉身便走,不緊不慢地,猶如在自家庭院漫步。
在座的都知道這位大爺的身份,誰也不敢把他怎麼著。
唐小凌氣得面色發白,跳下座來,隨手抄起一個茶杯,狠狠地朝那人的背影擲去,手法甚是凌厲。
那人卻連頭也不回,似乎全無察覺。卻在茶杯就要和他的身體做親密接觸的時候,以難以察覺的身法閃了一下,那茶杯便直直地砸在了地上。
成功躲過這一劫之後,那人帶著劫後余生的愉快笑容,若有所思道︰「看來我得趕快逃命,否則恐怕就要葬身在小丫頭的飛杯之下了。」
話未落音,只見淡淡的一道紫影晃過,待眾人定楮看時,那人已是倏忽不見了。
唐小凌噗通一聲,氣鼓鼓地又坐回原位。
百里珍珠默然站立于一邊,他無法阻止屈逍想要買下綠影山寨的意圖,卻也不忍看見唐小凌離開自小相依的家園。
可是,他已于今晨得到官府的密令,今晚之前,設法離開綠影山寨。因為到了晚上,這里將不再安全。
很明顯,官府將要采取某些措施,強硬地奪取綠影山寨。
一向在剿匪方面表現得相當懶怠的官府,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積極?他們也知道了穆親王的蒞臨,想要給王爺留下「積極剿匪」的好印象麼?
尤其,屈逍此行,就是為綠影山寨而來,如果這些人能意外地替王爺省下一大筆用來買山寨的銀子,那官頭子豈不是要升官又發財?
百里珍珠想來想去,幾乎得不到更為合理的解釋。
他自己若要離開綠影山莊,不過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唐小凌該怎麼辦?這群山匪雖然貌似強悍,畢竟數量不過百人而已,能敵得過如蜂般涌至的官兵嗎?如果落到官府手中,等待這些無惡不作的山匪的,只有死路一條。
百里珍珠絕對不是對那百條性命心存憐憫,只是擔心唐小凌的安危而已。她是這些惡霸的首領,如若被擒獲,就再也見不到生天了。
無論如何,一定要帶唐小凌離開這個地方!
百里珍珠決心已定,卻發現在偌大的山寨里,竟然尋不見唐小凌的身影。
不僅找不到唐小凌,連其他人的人影也不見一個,整個山寨空無一人,好像在一上午的時間里,這些人都集體蒸發了一樣。
百里珍珠很想在最短的時間里找到唐小凌,只是不幸這是在白天,習慣了夜間活動的百里珍珠,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擅長輕功的秘密。
正當他愁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的時候,唐小凌他們意外地歸來了。
唐小凌一掃早上遭遇屈逍的郁悶,一臉的春風得意。而身後跟隨的烏泱泱的眾匪,也是個個喜笑顏開。
而且,他們每個人的肩膀上,都抗有一根沉甸甸的木頭——紫檀木。唐小凌雙手里所捧的,赫然竟是一個瓖嵌鑽石琉璃的巨大羚羊首,左邊肩膀上,還搭著一張看起來極其名貴的雪白銀狐毯。
百里珍珠只覺得眼前一黑︰他們竟然是集體出去搶劫了。而且,搶劫的對象還是那個人。
紫檀木是屈逍的屋頂的材料,他們不僅瓜分了這位王爺的私家財產,還順帶毀了人家的巢穴。
望著唐小凌面如春花般的笑容,百里珍珠只覺得自己的腦袋瞬間變作斗大。他盡量克制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啞著嗓子詢問道︰「寨主,你們洗了穆親王的住所?」
唐小凌自豪地點點頭︰「誰讓他早上那麼囂張!」
百里珍珠臉上的汗涔涔落下,顫聲道︰「那麼王爺人呢?他沒有阻止……你們嗎?」。
唐小凌听聞此話,面上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含著笑意的眼楮徐徐掃視了手下的弟兄一圈之後,忽然和粗魯的漢子們一道,爆發出不可抑制的笑聲來。
等她笑夠了,才擦著眼角泛出的淚花,開心地道︰「那王爺簡直窩囊死了,我們這幫人一到,他就趕緊從屋里退出來,乖乖地看著我們拆他的房子……哈哈哈……那紫檀木的屋頂十分堅固,他見我們犯難,還幫著咱們卸了一根……對咱們是懼怕到了極點!哈哈哈……」
唐小凌邊說邊笑,好像她十五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滑稽的事情。
百里珍珠的面色卻越來越沉,他當然知道,這個穆親王跟唐小凌口中的「窩囊」和「滑稽」絕對扯不上關系。他對唐小凌他們的公然搶劫毫不在意,也絕不是因為什麼「懼怕」……
唉,可憐的唐小凌,大禍臨頭了,還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
百里珍珠雖然猜不出,這位王爺看似溫順的外表下,暗藏的是什麼居心,但是本能的,他那見慣風雨的心里,竟不可抑制地產生了極為不好的預感……
果然,擔心還沒有完,身後的人圈外,已經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丫頭,我也跟著來了。」
听到這個聲音,百里珍珠所能做的,只有嘆息而已,果然啊…
唐小凌有點驚駭地轉過頭去,當看清那個人,正是被他們毀了房屋,而且對他們極為懼怕討好的穆親王本人的時候,她手里捧著的巨大的羚羊首幾乎要落到地上。
唐小凌的眸子里,滿是不可思議的驚詫︰「你……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屈逍苦笑道︰「丫頭,你拆了我的房子,我在此間又沒有第二個居所,不跟著你,我豈不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唐小凌听出對方的意思,是想來這里借宿,便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可能,我這里沒有多余的地方。」
屈逍卻似沒听見一般,背著雙手開始四處走動,打量起山寨來。
邊打量邊自言自語道︰「不錯不錯,這筆買賣做得劃算,劃算之極。」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听得清楚。
唐小凌立時跳了起來︰「什麼買賣?」
屈逍轉過頭來,眸子里是一覽無余的戲謔︰「寨主難道不知道嗎?咱們剛才已經完成了一筆交易。」
唐小凌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有本能地將懷中的羚羊首抱得更緊。
屈逍大剌剌地找了條用作練功的梅花樁坐了上去,模樣甚是悠閑︰「小丫頭,你知不知道,單你手中抱的那個東西,已經足夠買下這整個山寨?」
唐小凌望向臂彎中的羚羊首,羊角上飾有幾十顆顆璀璨奪目的鑽石和紅寶石,而那羊的兩只眼楮,竟是用兩顆整粒的碧綠貓兒眼瓖嵌而成。
難怪他那麼主動地幫著自己拆房子……難怪……
「小丫頭也許不識貨,莫說這兩顆世所罕見的貓兒眼,單這羊頭上的任意一顆寶石,也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屈逍眨著眼楮,慢條斯理地道,「如果換作別人我可能不干,看在小丫頭生的這麼美,這山寨又確實靈秀的份上,這買賣我也認了。」
「我不認。」唐小凌臉色一沉,她已感覺受了極大的屈辱,將那巨大的羊首高高舉起,眼看就要摔將下去。
在場的每個人,都已面色發白。這一砸下去的後果是什麼,誰都不敢想象。
屈逍卻仍是一派悠閑的表情,仿佛專等著听那絕世珍寶摔落在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