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熱線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屈逍(二)

作者 ︰ 魔小貓

六年前,蘇錦然十五歲。

和屈逍青梅竹馬。耳鬢廝磨著長大。尚在年幼之時,皇上親自為他們兩人立下婚約,只待時機成熟,便要為他們舉辦盛大婚禮。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他們偶然相見,寥寥數語,眼角眉梢的些微踫觸,便將對方心底的牽掛了然于胸。她還記得那時的時光,天總是碧朗,她容顏如花,眉目間都帶著春天般明媚的味道。

那時候人們看她的目光中,總帶著驚艷的意味,她知道自己的美麗,也深以為自豪和驕傲。那是她人生中最為璀璨的歲月,也成為她這一生中,不可重復的美麗。

從那以後,日月輪回,歲月驚變。

她忽然得悉,屈逍,那個清雅輕逸的男子,那個她決心托付一生的人,那個由著她鬧由著她笑。看著她時目光里的寵溺滿得要溢出來的人,那個曾經在她耳畔輕聲說來生還要尋她為伴的人,竟然悄然與她解除了婚約。

她如遭驚雷,不敢相信他會做這樣的事情。然而,當那張白紙黑字、他親手畫押的解約書赫然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將銀牙咬碎和著淚吞下,艱難地接受了被拋棄的事實。

命運之神並沒有將她遺忘在角落里。如同戲劇一般,她還沒有從極度深寒的陰影中走出來,太子屈昂忽然親臨丞相府,送來了滿滿十四車的聘禮。

家人都為她狂喜。她丟掉了芝麻,卻撿來了西瓜。

唯有她自己,蜷縮在角落里,想法冷靜得可怕。她忽然發現,這紅塵三千丈,這繁華深如許,她蘇錦然只不過是漂浮其間的一粒微小的塵埃,但憑他人意,隨波逐流而已。

她猜想這絕對不是偶然,可是任憑她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屈逍為什麼要將她讓給他的兄長,她僅見過幾面的太子。

她不甘服從命運之輪的碾壓,她下定決心,以死來報復屈逍的背叛。

讓他後悔,後悔一輩子。她的腦子里充斥著這個瘋狂的念頭,再也無力顧及其他。

大婚之夜,燈燭吹滅之時。她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奮力地揮向她靠近的屈昂。

冰冷的銀光在黑暗中劃出淒艷的弧線。匕首劃破了屈昂胸前的肌膚,在漆黑的夜中,盛開出曼珠沙花一般殷紅的花朵。

這個後來高高在上,固坐萬里江山的人,因了她在慌亂中揮出的這一刀,而在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她顫抖著手重新舉起匕首,閉上眼楮,刺向自己的咽喉。這蓄謀已久的死亡令她渾身戰栗。

還來不及刺下去,她的胳膊已被他牢牢地擒住,黑暗中之間他一雙晃若水銀的眸子,幽深看不見底地望著她。她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勇敢,她的身體在他的強有力的控制下瑟瑟發抖。

她心中充滿了絕望。一切都完了。

她以為他會惱羞成怒,他沒有。她以為他會暴戾地咒罵,他也沒有。

他只是靜坐在黑暗之中,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的眸子,似乎想看進他的心里去。

她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太子,根本不了解。在一片漫無邊際的驚惶之中,她似乎听到他在和自己說話。

他說,蘇錦然。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女子。

他說,如果我不是親眼見到,一定會以為你發了瘋。可是,你不但沒有瘋,而且還清醒得很。

他還說,不過,如果我身上的傷痕被其他的妃子看到,你猜他們會怎麼想?

她從來也沒想到這一點。在這心思如蛛網般細密的後宮,單憑這條傷痕,已足以被人整得永不見天日。

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道︰左右是死,死無可懼。

那人幽長地嘆一口氣︰與其叫你死在她們手里,還不如我自己親手來。

她又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連呼吸也已輕若游絲。

那人忽然道︰蘇錦然,你想選擇哪一種死法。是在這宮中掖庭內終身苦役,還是出宮為娼?

她听到這句話,忽然覺得,還有那麼一絲希望。

生的希望。她忽然不願意死了,很不願意。

她仰起臉,眼中發出微弱的光芒︰出宮。為娼。

她甚至鼓起勇氣對他說,希望能回到萬里之遙的鳳凰鎮,她自小生長的故鄉。她本沒指望那人能點頭,誰知他卻默然應允。

他點頭的那一瞬間,她分明瞧見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藏匿著一絲深深的愛憐。

一路泛舟江湖,山重水迢,萬里只在一瞬間。

她就這麼回到了闊別了多年的家鄉。她選擇回到這里,因為這里有她稚子生活的回憶。自從父親離鄉為官以後,她已經十余年不曾踏足這片土地。

又或許。還有一個連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原因。在她及笄儀式舉辦完後,屈逍曾帶著她,瞞著京城里的所有人,順水南下,在這小鎮縱意地玩了三天,直到滿面嚴肅的禁衛軍找到在稻草客棧里睡大覺的兩人,將他們帶回京城。

再次回來,除了心境,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她天生麗質,很快就在鳳凰鎮最大的青樓里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命運是如此的無情,杭繡作扇碧玉為簪的錦繡生涯,轉眼已變成滿目瘡痍的回憶。

她向來不敢直視這樣的煙花場所,如今卻已淪落為風塵粉客。

她便當自己是死了的人一般,鳳凰閣里燈紅酒綠,奼紫嫣紅,她卻執著地將自己妝成一身素縞,以祭奠自己已經死亡,還在繼續腐朽的人生。

鴇母雖然不滿,卻也奈何不得,她長了一副宛若仙妃的容貌,穿上素衣之後,更冰潔如那月宮的謫仙,美輪美奐。不可方物。

接受了半個月的調訓,她就穿著這一身素衣出現在高樓之上,被老鴇隆重介紹給前來買歡的市井男子。

她出場的瞬間,全場鴉雀無聲,連一息稍重的呼吸聲也尋不見。

面對著滿滿一室如狼的男人,看著他們毫不掩飾的貪婪目光,听著他們踴躍地報出不斷攀升的價格,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在無底深淵中不斷下沉。

直到花想容的出現。

他從接踵摩肩的人群中擠到最前面,合攏手中象牙骨扇,報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價格。

滿滿一室的歡客,再沒有一個人敢張嘴。

他當場就付了銀票。上前攬住她的腰,走進從此便屬于她的梧桐小榭中,臉上是恣意飛揚的微笑。

目送他們進去,剩下的男人們開始瘋狂地咒罵。誰也不知道,在那間緊閉的小門後面,花想容連她一根手指也沒有動。

從那時到現在,這個如同從地底下冒出的叫花想容的男人,便成為「雪鳳凰」蘇錦然唯一的歡客。

一個敬她重她,始終不曾對她動過一根手指的——「歡客」。

回想起前半生的歲月來,只如做了一場夢。

現在她只在等著一個回答。只要這個答案給出,所有的一切,也許就能塵埃落定。

「……我心中有一個疑問。可否看在你我從前的情誼上,如實地回答我。」

屈逍不語,他的頭垂得很低,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蘇錦然一雙凌波的美目中泛上盈盈的波澤,目不轉楮地凝滯在他的身上。

「蘇,我知道你想問的。」

他從來不叫她錦然,只是叫她蘇。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喜歡她的名字中,這個充滿江南細雨味道的字。

她的身軀微微一震。

多少年的思念,就隨著這一聲漫不經心的蘇,穿越過那些痛的陳年往事,一點一點的全回來了,如細細的雷電,蔓延回到心髒。

于是她決定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她知道他會給出她想要的回答。

「如果時間重來一遍,我還是會做那樣的決定。」屈逍抬起眼,幾乎有些不敢去看蘇錦然水汽氤氳的眼楮,「只因我已沒有其他的選擇。」

蘇錦然再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殷紅的嘴唇幾乎咬出血跡來,冷笑︰「我以為你會有一點歉意,哪怕是一點,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恨你。可是,你……」

她的聲音哽咽住,一雙手死死地捏住雪白的帕子,神經質一般地絞動著。

屈逍想說什麼,終是沒有再說。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捉住她的手,甫一觸及到她的冰涼,她便像兔子一般,受驚般的逃開他的捕捉。

蘇錦然繼而站了起來,似克制一般地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又恢復到之前的冰涼︰「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你可以走了。」

屈逍嘴角凝起一絲苦澀的笑,靜默的在那里又坐了一會,像是留戀般的,將這房間的陳設盡皆看了一遍,然後,緩緩地站起身來,望著蘇錦然︰「蘇,我只希望你過的好。沒有別的。」

蘇錦然嘴角扯起一絲冷酷的笑,跟她凝脂般柔和的面部輪廓極不協調的冷酷︰「我過的再好不過,你也看到了。錦衣玉食,萬人景仰。世間還有比這更好的生活了麼?」

這話如同鋒利的針一般,一點一點的插進屈逍的心里。他有一種沖動,想將這個摯愛的女子攬進懷中,听憑她在自己的懷里掉淚,撫慰她滔天的委屈,似海的孤苦……

「有多少恨,都給我一人吧。蘇,善待自己,好好的過。」他匆匆的說完這句話,幾乎是逃也般的離開了她的視線。

他逃離的那麼快,把唐小凌都遺忘在那里。但是唐小凌是何等機靈的人物,她很快就跟上了屈逍的步伐,只是在離開之前,她忽然對身後那個身著素白的女子產生了一絲憐憫之心,因為她清楚的看到,在屈逍轉身的瞬間,這個面龐雪白而冰冷的女子,不可抑制地流下淚來。

唐小凌給了蘇錦然一個安慰似的笑容,又站在那里看了她一會兒,便匆匆跟上了屈逍的步子。

「喂——你慢一點啦。」

屈逍卻像是沒听到一般,低著頭,兩條長腿如離了弦的箭一般,只是一個勁的往前走。直到下了樓,出了門,將鳳凰閣遙遙地拋在後面了,才木然地放慢了步伐。

唐小凌已是追的氣喘吁吁,總算趕上了他,不滿的看他一眼,才發現屈逍此時竟是滿臉的悲戚之色,自認識以來,唐小凌倒是從沒見過他這幅模樣。

「她哭了。」唐小凌跟在他身後走,秀氣的眉頭皺起,疑惑地道,「看樣子你也不高興。我真不明白。」

听說蘇錦然哭了,屈逍的心一痛,只當唐小凌的話是小孩子囈語一般,道︰「不明白什麼?」

「你們兩個之間,有什麼事情不能說明白?」唐小凌抬頭看看烏漆漆的天,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躲到雲翳里去了,「兩個人都這樣愁眉苦臉的,是什麼好事麼?」

「這世界上,真的有什麼事情,是那麼難以開口的麼?」她似乎是被自己的這個設問搞糊涂了,搖了搖頭。

屈逍心中一動。他跟蘇錦然之間的事,固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解釋清楚的。可是,那樣復雜的事情,從唐小凌的嘴里說出來,卻似乎變得簡單了許多。

心中忽然有了想要傾訴的,很強烈的。

這些年來,他壓抑的太多,太久了。

「走,我請你喝茶,然後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他拉著唐小凌的手,徑直走向一個沒有客人的茶攤,在背街的那一面坐了下來。

「為什麼要選這個茶攤?根本都沒有人。」唐小凌看著這茶攤和其他熱鬧的夜市小攤格格不入的冷清,大惑不解的問。

「我們是喝茶,不是看人。」屈逍抬起手跟賣茶的青年男子打了聲招呼,那男子似乎正在打盹,听見招呼,忙不迭地跑了過來。

「客官,要點什麼?鐵觀音還是大紅袍?」

「什麼都好,只要是茶就行。」屈逍淡淡的笑了一笑,那小販便顛顛的跑去沏茶了。

屈逍看他走的遠了,便壓低聲音對唐小凌道︰「喝茶要五文錢,咱們兩個一文都沒有了。還好這里背街,喝完茶,咱們起身便走,誰招呼也不要回頭。」

唐小凌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好辦法。但是這賣茶的豈不是好倒霉?好不容易來了個客人,還是不給錢的。」

屈逍苦笑︰「五文錢真算不得錢,到時候我十倍還給他好了。」

唐小凌道︰「你說你是穆王,穆王听起來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有錢,呵呵,有錢。」屈逍眸色一片黯然,「皇城根,天子腳下,盡享榮華富貴,滔天恩寵。」

「可是我瞧你好像一點也不快樂的樣子。」唐小凌頗為惋惜的搖搖頭。

「怎麼快樂得起來?連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過一天算一天罷了。」屈逍把臉埋進胳膊的陰翳里,「穆王,說起來不過只是個華麗的木偶,給自己做不了主的傀儡。」

唐小凌撇撇嘴︰「你說,我不插嘴。」

屈逍輕輕的笑了一聲。若是換在以前,他絕不可能向這樣一個黃毛丫頭傾吐心事的,何況是那件塵封了太久太久,一提起來心就劇痛的陳年往事。

可是,也正是因為對方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孩,眼底連一絲陰霾都藏不住的頭名人兒,他才生出了這樣的吧……

「這是一個傻子的故事。這個故事的開頭,所有人都很幸福。傻子有一個很疼他的父親,和一個非常聰明的哥哥,兄弟倆之間的感情極好。傻子的哥哥有什麼新奇的好玩意,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總是第一個和他分享。傻子還有一個對他極好極體貼的朋友,是一個從小便美若天仙兒的女孩子。那時候,傻子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唐小凌听著,嘴角路出微笑,不住的點頭,一臉的向往之意。

「傻子的哥哥母親出身卑微的緣故,在龐大的家族中備受冷落,不知何故,更是從來得不到父親的半點寵愛。哥哥的性格也因此變得很內向,很沉默。有時候說起父親的冷落,還會黯然地流下淚來。傻子覺得哥哥很可憐,決定將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最喜歡的人,也就是那個女孩子,將她介紹給哥哥認識。那個女孩子那麼好,一定會給哥哥帶去不少歡樂吧。

「傻子真的就這麼做了。女孩子有些害羞,卻也沒有反對。哥哥初見這女孩子的時候,竟楞在當場,許久說不出話來,听了傻子的介紹後,哥哥什麼也沒說,只是用一種非常怪異的眼神看著傻子,傻子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明白哥哥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反應。很多年以後,傻子才明白,哥哥那時的眼神,叫做嫉妒。

「雖然發生了這樣小小的插曲,兄弟倆之間的感情還是沒有發生變化,而且因為女孩子的參與,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好了。哥哥頻繁的讓他將女孩子帶到家里來,三人一起玩耍。唯一不對勁的是,有時候傻子跟女孩子親密獨處的時候,哥哥還是會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但是並不多看,只是匆匆一瞥。傻子因為是傻子,所以從沒把這些事情放在心里過。甚至包括有一天哥哥對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為什麼有的人生下來什麼都有,為什麼有的人就什麼都沒有?為什麼什麼都是他一個人的?我不甘心,太不甘心’他也只當是哥哥心中苦悶發的牢騷而已,絲毫沒有警覺到,哥哥此時的眼神,已經近乎仇恨。

「單純快樂的日子,總有醒的那一天。傻子十四歲那一年,一向健壯傻子的父親忽然一病不起,天底下最高明的醫生圍著他的病榻團團轉,可是沒有一個人能拿出有效的治療方子。傻子的父親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就糾集身邊最重要的助手們,發布了一條口諭,將家族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了傻子。」

「傻子當時並不在場,是當晚才知道的訊息。傻子生性淡漠,看著欣喜至發狂的家人,自己倒並不覺得有多快活,只是隱隱的覺得,從此以後,再也會不到從前的簡單生活了。

「傻子知道不好的事情要來,可是他有自己的主意,一定能將必起的硝煙扼殺。要怎麼做,他早有了決斷。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壞事竟等不及了,當夜便找上門來。當晚他的覺睡得並不安穩,惡夢一個接著一個,夢醒後,他起來做了一些事情,終于心安。忽然覺得一陣口渴,便起來倒水喝。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囂張的腳步聲,紛雜繁亂的,傻子立時便有了不詳的預感。

「果然,夾雜著僕人驚惶失措的叫聲,傻子寢房的緊閉大門被一腳踹開。傻子的哥哥,帶領著一大幫手持長槍的兵士,如煞神一般,殺氣騰騰地出現他面前。

「傻子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甚至還想給白天還對他和顏悅色的哥哥一個微笑,可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哥哥並沒有說多的話,只是向傻子宣布了一件事情。他說,你所听到的父親的口諭,是奸人傳達的虛假訊息,諭旨在此,我才是真正的繼承人。

「說完這句話,他將一道黃澄澄的諭旨打開,在傻子面前晃了一晃,不待他看清,便將傻子的母親——已經被五花大綁的可憐婦人,押到傻子面前,用尖刀貼近了她的脖子。傻子早已明白了一切。母親已經被嚇的快要暈厥過去,他的心如被刀子割一般的難受。然後他抬起臉,輕聲的對哥哥說,其實,這個皇位我本就是不想要,準備讓給你的。哥哥,你又何必這麼心急呢?

「听了這話,傻子的哥哥楞在當場,臉上是滿滿的愕然。可是,他很快就收斂了這種不恰當的情緒,冷冷對傻子道,廢話我不想听。如果你真有此意,就起一道手諭,將剛才你所說的話,一筆一劃地寫下來。那麼,父親的這道諭旨,我可以不要了。

「傻子默不作聲從書桌上拿出一張黃綢寫就的文書,遞給自己的哥哥。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願意將皇位讓給自己的長兄,自己一生一世,只當逍遙自在的閑散王爺,永不干預朝事。那文書的末端印有他的私人蓋章,朱色的印跡還未干,原來這便是傻子夢醒之後所做的事情。

「傻子的哥哥表情有些難堪,但還是很快的將文書接了過去,他親手解開了綁在傻子母親身上的繩索,低低的道了一聲對不起。然後便帶著那些人,匆匆離去了。因為有了他親手寫就的手諭,傻子的哥哥便這樣兵不血刃地登上了皇位,他登基的那一天,傻子看著哥哥意氣風發的年輕面龐,心想,自己還是有所功勞的,至少,擋住了一場硝煙的發生。只是恐怕以後,他再無法那般稱呼這人為哥哥了。

「可是,世事總比預想的要冷酷的多,自從那人登上王位之後,半年之內,除了他以外的八個手足兄弟,全被那冷面的君王以各種匪夷所思的借口,削爵奪位,或送進大牢,或發配邊疆,或貶戍守皇陵,連同他們的家眷一道,無人能幸免。一時間,朝廷里腥風血雨,愁雲慘霧一片。傻子遠遠地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心灰意懶,這樣的命運遲早會降落到自己頭上,自己是那人最大的心頭之患,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將自己鏟除——眼下,或許是時機尚未成熟,或許是他還對自己抱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恩……

「傻子決定在災難發生之前,全身而退,他連夜寫好了辭爵隱居的請願文書,準備第二天一早便交給那人。可是,命運的轉折總比人的思慮來的要快。他懷揣著那請願書,來到心愛女子的家門前——彼時,他們已經定下終身姻緣,嫁娶的那一天,已經指日可待。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帶著女孩子一起遠走,離開京城這惱人的喧囂,尋找屬于自己的寧靜生活。他雖然沒有了爵位,可是還有大筆的銀子,足夠他們下半生過上富足的日子。

「他懷著這樣急切的心情去找自己的女孩,卻在那女孩的家門前,遇見了那個冷酷的人。時至今日,他們兄弟之間早已無話可說,昔日的溫情也在世事的跌宕中沒有了蹤影。他心中隱隱升起不詳的預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在這樣的時刻也出現在這里。正在他狐惑不解的時候,那冷酷的兄長竟然主動開口,喚了他一聲‘弟弟’。

「好久沒听到他這樣的稱呼,傻子心中仍是一熱,可是下一刻,隨著兄長的言語,他周身的血液又急速的冷凍下來,變成了冰。

「那兄長說,弟弟,如果你肯將錦然讓給了我,我記你恩情一輩子。傻子的憤怒終于如火山一般的噴發出來,他讓給他的還不夠多麼?讓著他,由著他毀了家,毀了脈脈的親情,如今,連自己僅剩的錦然也要讓給他?他情緒不可自持,罵了許多難听的話,可是他的兄弟,只說了一句,便將他的憤怒悉數擋了回去。

「他說,當日,為了得到皇位,我不惜撕毀親情,今天,為了得到錦然,我可以還你皇位。傻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完全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了。這還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哥哥嗎?為什麼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無恥的話?他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對那人說,這次,就算是拼上自己的性命,我也絕不會讓步。他甚至將自己懷中的辭官請願書拿了出來,當著他的面撕成粉碎,他看著兄長的眼楮,那眼楮如寒冰一樣冷酷無情,而他的眼里,則幾乎噴出火來,他對他說,從前我讓你讓的夠多,今日卻是讓無可讓了。既然你這樣逼我,我寧願同你一戰而死。

「那兄長也不多說,帶著洞察一切的笑,喚出了早已潛藏在道路兩旁的刀斧手。他們徐徐的推出了一個人。那是錦然的老父親,三朝元老,本朝德高望重的老丞相蘇莫。此時,這位平素威風八面的老丞相,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面容憔悴不堪如街邊被踩爛的敗絮,不知已經受了多久的凌虐了。

「傻子如被踩了肚子一般的難受,看著老丞相投向他的哀求眼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錦然從小在錦衣玉食的環境中長大,從不知艱辛為何物。從小沒有了娘,她對老父親的眷戀,更甚于常人。

「傻子心中的提防全線崩潰。他真的舍得,為了自己的私欲,將錦然的幸福如玻璃一般的打碎麼?他不肯,決然不肯。他的兄長也知道他必是不肯,所以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出此狠招。他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弟弟了,知道他對錦然的愛護之心,甚于愛護他自己的眼仁。自己這一生,算是毀在這兄長手中了,他干什麼一定要拉著錦然陪自己一道毀滅?縱然是辭官去國,視他為眼中釘的兄長,就能放過他了麼?錦然跟著自己,永遠也過不上太平的日子。之前所規劃的一切,他也明白,都只是痴心妄想罷了,只是現在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荒唐。錦然還被蒙在鼓里,今天發生的事情,只要他不說出來,錦然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錦然會恨他的吧……那是肯定的。可是,恨他一個人,總比毀了一生好。仇恨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逝,錦然會有釋然的那一天。而在從前,錦然對他的兄長,也是極尊敬的,他們兩個在一起,才是真正幸福的一對啊……

「片刻的沉默和斟酌,像是過了一生那麼漫長。他的心在滴血,一句話,甚至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像是魔鬼一般吞噬了他。他擺了擺手,眸間的星子像隕滅的爐火一般,變成黯淡的塵埃。然後,默然轉身,只听到後面傳來一聲沒有感情色彩的,謝謝。

「他回去之後,倒頭就睡。不知睡到何時,被人叫醒,手腳冰冷地寫下與錦然的婚約解除書。寫下自己名字的最後一筆,他甩開猶自墨汁淋灕的狼毫,不顧身上被濺了十幾二十點墨跡,瘋了一般的跑出自家深宅大院,到馬廄里牽了一匹馬,縱身上去,在家人的驚呼聲中,一騎絕塵。

「一個月之後,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滿臉塵土,眸光黯淡、離開家時騎的那匹馬,已經不知所蹤,沒有人敢問他,馬去了哪里,也沒人敢問他,他自己去了哪里。既然他手腳不缺地回來,已經是最好的事情了。家人告訴他一個喜訊,他的俸祿,每年又多了二千石,而他的封地,又增加了兩個郡……傻子听了這話之後,臉上卻一點喜悅的意思都沒有,似乎根本沒听到一半。沒有人知道他心里的苦楚。沒有人。」

屈逍停了下來,望著手中早已涼透了的茶,目光中是無盡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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