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是你自己的故事吧。你不就是穆王嗎?」。唐小凌呷了一口茶,那茶水清香中帶了一絲苦澀。
「嗯,我寧可叫自己為傻子。從一開始到現在,我沒有一件事做的是對的。我自以為給蘇帶去了安逸和幸福,可是現在才知道,她過的是多麼苦楚。早知道結果會是這樣,我絕不會將她讓給別人。蘇,她太傻,太傻了,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路……」
唐小凌有些疑惑的看著他︰「那麼,剛才蘇姑娘問到往事的時候,你怎麼不把事情說明白?你明明是有苦衷的。」
屈逍苦澀一笑︰「說出來又有什麼用?事情已經這樣糟糕了,讓她知道真相,除了令她的痛苦更深一層外,于事無補。依照蘇的脾氣,她肯定會跟我走。可我現在為兄長所不容,他在綠影山寨放火,一半是沖著端木,一半也是沖著我……說到底,我來這山寨,本就是奉了他的命來查看地勢風水的。他那麼縝密的一個人。應該不會不知道,我也在這里吧?」
「端木跟他又有什麼仇?」唐小凌一听到端木的名字,只覺得胸腔一陣發悶,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關于他的所有事情,她都好想知道得一清二楚。
受屈逍之語的影響,她現在對那個人也是恨之入骨,所以連他的名字也懶得問,也跟屈逍一樣,只肯用代稱。
屈逍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些事情讓她知道也無妨,便道︰「端木曾經是他的影衛之一,很得他器重的人。端木武功奇高,人品也極為正直,我那時便與他結為好友。只是,看起來,每個和我親近的人,到了最後,都沒有什麼好結果……端木,他不就是代我去死了麼?」
唐小凌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屈逍有些痛苦的閉上眼楮,繼續道︰「端木是影衛隊的首領人物。在此之前,他不過是個流浪街頭的尋常武夫,每天流連最多的場所,只是京城的各個繁華街頭。他跟那個人居住在皇城里的人,本來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交集的……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人在某次的微服出訪中,竟然在街上偶遇了當街賣藝為生的端木夕霧,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武功天分,直接將他帶入了皇宮。端木夕霧進宮沒幾天,宮中就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職業,叫做影衛,做影衛的,那是天地下最貼近天子的人。他們的身份,比御林軍還要神秘得多。影衛有多少人,是誰,在什麼地方,沒有一個人清楚。可是,從他們誕生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無時不刻不在那人身邊,如果那人身邊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受到傷害的,絕對是吹出那陣風的人。
「關于為什麼要成立影衛這種看起來比較陰暗的組織,所有人都一清二楚,那人自從登基以來,在政治上冷酷無情。身邊樹敵太多,知道若不將自己好好保護起來,便在那個位置上一天也坐不安穩。端木甫一入影衛隊,就立了大功。那人曾經以莫須有的名義,將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臣滿門抄斬,朝廷上憤恨之人甚多,卻沒有一個人敢為其出頭。還是他的一位學生,在朝里做一個抄寫文書的閑職,根本說不上話的,卻屢次上書為自己的老師正名,甚至在某日議起此事時,說到激憤難當之處,竟從懷中模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朝那人撲將過去。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更別提上前保護那人了。那人從未經歷過這般凶險只是,驚惶失措自不用細說。眼看行刺的人不過三尺,大事將要不好,斜刺里竄出一個人來,用胸口擋住了那把匕首,將那人的命挽救了下來……那人的性命得救,端木卻因此受了重傷,所幸並沒有刺中要害,端木的身體底子又好,是以,在御醫的盡心護理下,半個月後,總算是恢復了大半。那人不消說,從此對端木夕霧刮目相看。更將他擢升為影衛隊的首領。」
唐小凌听到這里,小巧的眉頭上擰起兩朵烏雲︰「听你之前的說法,那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可是端木不知道,竟然為這樣的人賣命,真是不值得,太不值得。」
屈逍淡淡笑了笑︰「你想法太過單純,這些人想什麼,你自是無法了解。有時候,善惡的界限是很模糊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那人在世俗lun理上,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戕害親人,虐殺大臣,不惜一切代價清除異己。可是歷史的觀點來看,他又算是位英明有為的君主。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在政權穩定下來之後,勤政愛民,听從他人建議,大刀闊斧地進行了改革,經濟一改戰亂中的衰敗,蓬勃興盛起來,而天下則民生穩定。百姓安居樂業……這與他的努力是直接相關的。」
「哼。」唐小凌冷冷的從鼻子里噴出一縷冷氣,雖然不服,而屈逍的話听起來似乎又無法反駁,只好悶悶的自己撅起嘴巴。
「呵……而端木從前只是一個居無定所的小角色,若不是遇見那人,莫說收入沒有保證,就連吃口飽飯都很困難,那人的招納,對他來說,無異于是從天而降的大好事,到行刺事件之後。更是得到了那人的絕對信任,對于端木來說,他除了忠心耿耿為那人賣命以外,還會有別的想法嗎?」。
唐小凌點點頭,喃喃道︰「這麼看來,端木的選擇,也是無可厚非的。」
屈逍微笑著看他一眼,然而這微笑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便轉為灰色調的陰郁︰「從行刺事件以後,我才知道有端木夕霧這個人,在以後幾次偶然的接觸中,我發現端木是個非常值得一交的人,雖說是習武出身,但自身素養也非常高,根本不像一個尋常的武夫,倒像是經過高人精心栽培的,文武雙全的人才……當然,後來,隨著我對端木了解的加深,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但是在那時,我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把他當做一個難得的好友看待,而我也能看的出,在人人自危的宮廷生活里,端木也將我當成了好友。在我們結交的過程當中,對于影衛內部涉及那人的事情,端木有很好的職業操守,從不多說,而我,也對那些事情興趣缺缺,幾乎從沒有問起過。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使我不得不開口過問。」
「哦?那會是什麼事情呢?」這件事情顯然激起了唐小凌強烈的興趣。
「因為幾年前的某天深夜,因為被雷聲驚醒,我無法再入眠,便起身到書房看書,剛看了沒幾行。沒經過任何人的通報,端木很突兀的出現在我面前,還記得當時他的樣子,渾身被雨淋得精濕,散亂的頭發大片的貼在額頭上,眼眶深陷,面色鐵青,手緊緊捂著胸口,似乎連呼吸都很困難。
「我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攙扶進來。我看書很廣,對醫藥方面也有所涉獵,不僅涉獵,而且可以說有頗深的了解。當時我一眼就看出,端木已經身重劇毒,只是中的是什麼毒,我一時還無從知曉。端木剛進到屋里,就暈厥了過去。我細心診斷,發現端木身上所中的,可能是一種奇毒無比的‘酥香筋骨散’。之所以稱之為酥香,是因為這種毒物不同于一般,不僅沒有普通毒物所特有的那種可疑氣味,反倒有一種特別的香味,而這香味十分自然,如果參雜在食物之中,令被害人于無知無覺中身中劇毒。我起初只是懷疑,隨著仔細查看端木的情形,我終于能確認下來。可惜……可惜……」
屈逍說到這里,臉上露出扼腕的表情,唐小凌便問︰「可惜什麼?」
「可惜當時,我並不太清楚這種酥香筋骨散該用何種解法,而且我並不知道端木為何落到這般田地,所以並沒有召集王府里的醫師,只是自己翻了一晚的書,按照一些古僻醫術上的記載,自己去藥房調配了解藥,于匆忙之中喂端木服下。」
「那後來,他醒了嗎?」。唐小凌迫不及待的問。
「自然石醒了。,」屈逍看她緊張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否則前幾天你見到的那個人,是鬼不成?」
唐小凌這才發現自己心切問了荒唐的話,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接著又想起了什麼,問道︰「他醒了之後,告訴你他中毒的原因了麼?是誰把他傷成那樣?為的又是什麼事?」
屈逍苦笑︰「事情非同小可,我自然要問的。喂下藥之後,端木仍舊昏睡了三天才醒過來。這三天之內,我秘密把他放置在書房後的暗室里,誰也不知道王府里多了這麼一個人。而在這三天里,我听到了一些關于影衛的消息。宮里放出話來,說,宮中那晚忽然進了極為可怕的刺客,影衛隊的十個人,為了保護那人的安全,全部丟了性命,還剩下一個人,下落不明。宮中還貼出高額懸賞,若是誰見到那第十一個影衛,將他送到皇宮,不管是死時活,見面便獎勵黃金千兩!
「我本能的覺得事情大有蹊蹺,依照我對那人的了解,他肯出一千兩黃金買一個影衛的性命,這影衛必然不是于他有恩,而是與他有仇,他容不得這人在世界上在活一天了!
「所以,等端木醒來的那一天,我問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毒的凶手是誰。可是端木似乎听不到我說的話,只是一個勁的重復著一句話,我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報仇,他那時大病初愈,面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就要掙扎著要爬起來,我怎麼攔也攔不住,他剛從床上掙扎起來,就摔到了地上,連站也站不穩。我急了,點了他的穴,讓他能听能看能說,卻不能動,然後又把他搬回到了床上。一面讓影衛隊的十個人,忽然一夜之間全部暴斃而亡。而這件事情的起因,竟然只是因為那人懷疑影衛隊中,有人偷听到了他與心月復之間的秘密談話。」
「什麼?他竟然為這麼點小事就殺了十個人?」
屈逍臉上浮起蒼涼的神色︰「對那個無心听到他們談話的影衛來說,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對于一個殺父奪位的虧心之人來說,這卻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說……」唐小凌圓圓的眼楮慢慢張大︰「那個倒霉的影衛听到的事情,是當今皇上殺死先皇……」
屈逍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這麼半天,並沒有新的客人進來喝茶,而賣茶的小販兀自趴在櫃台上打盹,這才放下心來,低聲道︰「所幸周圍沒人。這種事情可不能說的這般大聲。的確是你說的這樣。你知道那個偷听到這個驚天陰謀的影衛是誰嗎?正是端木他自己!端木只不過是在履行自己的義務,見深夜一個人鬼鬼祟祟地進了他的御書房,便悄無聲息的尾隨在後。他屏息凝神地躲在屏風後面,目的只是為了保衛那人的生命安全,卻不曾想,進去的人竟是那人的心月復死黨,當年父親身邊最為親密的太監頭領!!原來,當年正是他們兩個聯手,害了父親的性命!那年父親無故暴病薨了,連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時不少人心中都抱著巨大的懷疑,也有人去著手查,卻什麼都沒有查出來。端木說了那些之後,我才知道,原來,父親的去世根本不是意外!那太監負責下毒,而我哥哥負責打理上下,疏通關系,當年負責檢驗的御醫,就是被我哥哥收買了的!」
唐小凌憤慨地捏起拳頭,揮舞著道︰「他真是壞到了骨子里,殺人如麻,連自己的親身父親也不放過!他還是人嗎?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十個影衛是怎麼死的?」
屈逍臉色苦澀︰「皇宮就是這樣一個人吃人的地方,為了能坐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他們不惜吃掉自己的父母,兄長,姐妹,朋友。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還少了麼?那晚的事情,說起來不過是歷史上用過很多次的殺人手法,鴻門宴。」
「什麼是鴻門宴?」
「鴻門宴——就是擺設宴席,虛假的讓人前去赴宴,卻已經在暗地里埋伏下殺手,赴宴的人其實是去赴死的宴席!這種把戲,在皇宮里太多太多了!包括端木在內的十個影衛,當天深夜,接受到來自皇上的邀請,請他們去戲院听戲,喝茶,吃點心。沒有一個人察覺這里的貓膩,包括端木。」
「真的有殺手?什麼樣的殺手?」
屈逍閉上眼楮,那晚的事情他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可是,從端木嘴里知道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在心里無數的想象過當時的凶險︰「沒有殺手——不,也可以說有。不過殺手不是人,二十參雜在茶點里的——毒藥。死去的那些人,每個人只吃了很少的一點點心,卻因此無一幸免的丟掉了性命,可見這茶點里的毒下的有多重!端木之所以能保住性命,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警覺,或者說,他嗅出了當時空氣中的危險氣息。所以,只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而就是這一小口,也讓他中毒中得不輕!當身邊的人陸續倒下時,端木也已經察覺到身體的異樣,所幸他本身有極高的武功修為,將身體的各大經脈緊緊護住,跟其他的影衛一樣,佯裝死去,並在那人離去之後,從收尸滅跡的人手里逃月兌……如果他不是那麼警覺,如果他武功不是那麼高,如果那幫滅跡的人再多個一兩個,如果我的宅邸離皇宮再遠一點……端木恐怕當晚就隨他的那十個兄弟一起走了……」
唐小凌听得打了個寒噤︰「還好還好……皇宮真是這麼可怕的地方嗎?皇上真是這麼可怕的人嗎?那我一輩子也不要進去這種地方!一輩子也不願意見這個人!」
屈逍點頭︰「莫說是你,就是我,也想遠遠地逃離這個地方。可惜,人各有命,我雖然詛咒,痛恨這個地方,卻偏偏出生在那里,和這些為權利而扭曲的人,有著最親密的血緣關系!我記得知道事情真相以後,渾身如墜冰窟。我知道那人已容不得端木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便為端木開了足夠的藥,又塞給他一些錢,讓身邊最為信賴的下人,將他連夜送出京城,到安全的地方修養身體。只要他遠遠地在外地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時間長了,那人說不定就把這件事給放下了。端木呢,只要不接近京城,也就能慢慢的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是,事情卻跟我想象的完全相反。」
「怎麼呢?那人還不肯放過端木?」
屈逍點點頭︰「對。他弒父奪位的秘密,實在是非同小可。只要端木在一天,他的皇位就做不安穩,他的心也無法安寧。所以這些年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不但沒有忘記這件事情,反而變本加厲了。那懸賞的金額,從最初的一千兩黃金,漲到現在的五萬兩,足見他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是,端木那一邊竟也不肯消停。他身上中的毒,因為當晚沒有得到我有效的解救,落下了一輩子的病癥,除非奇跡發生,否則他一輩子都要和藥罐子為伴,吃藥雖然能使他在大部分時候能正常的生活,可是,每隔一段時間,他的毒癥就會如期發作。我見過他毒發時候的樣子——」
屈逍說到這里,緊緊的咬住嘴唇,說不出的痛苦從眸子中溢出來。
唐小凌的心好痛。有些場景,飛快的在她的腦子里一閃而過,她根本看不清那是怎樣的情形,可是,心,真的好痛……為端木而痛……
為什麼,她僅僅和端木見過一面,在心的深處卻和他有著那麼深的羈絆?
每次一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就像是被栓了繩子的風箏一樣,無法克制地隨之一起顫動?
為什麼,听說他忍受那樣的苦楚,她就簡直比自己忍受悲痛還要難熬……
而且,最奇怪的是,她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听到一些特定的事情,總會在腦子里勾起似曾相識的畫面……好像,所有關于端木夕霧的話,都能勾起她關于他的一些記憶?
可是,他們明明不認識啊……
「所以,我總覺得欠著端木,這種虧欠感,會伴隨我一生吧……正是出于這樣的愧疚心理,我更想好好地將端木保護起來,至少要盡全力,讓那個人沒法捕捉到端木的半點訊息,可是,想不到,端木不但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也同樣不肯接受我的愧疚,他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而那人殺掉他的十個生死與共,感情極深的影衛兄弟,是他的仇人。並且,最讓我頭大的是,端木認定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了那十個影衛的死,最該死的其實是他,可他偏偏是當時唯一存活下來的一個……所以,他心中不僅有恨,更有巨大的內疚,他總覺得,他欠那十個人一條命,所以,他一定要為他的兄弟們報仇,取那個人的性命!」
「如果是我,我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我理解端木!」唐小凌深深的覺得,在內心深處,她有一點什麼,是和端木緊緊的系在一處的,她能感覺到端木的想法,也能理解端木的決定!
倒是屈逍,一臉的不解︰「仇恨真的這麼重要嗎?有仇就一定要報嗎?人已經死了,報仇又有什麼用?如果端木不是這樣記仇的人,現在好好的在他的綠影山寨過活,青山綠山為伴,多好的一件事情!」
綠影山寨?綠影山寨?
唐小凌在嘴里反復地念叨這兩個字,為什麼听起來這麼耳熟?心好像又被牽動了一下……
屈逍卻沒有發現他的異樣,自己說道︰「就是因為他執迷于報仇,每年都要冒著生命危險,去京城里走一趟,似乎這樣,復仇的目標就能更近一些……其實,他現在只是個病人而已,就算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他還有什麼機會能接近那人?我眼睜睜的看他做這些傻事,卻沒有辦法阻止,只能動用自己的人脈和關系,最大限度的將他的蹤跡和那人所能刺查到的範圍里隔離開來……可是,天不遂人願。那人撒下的偵查網極為嚴密,端木的行蹤,還是被那人無處不在的密探察覺了。而且,不是在京城被察覺的,而是在離京城萬里之遙的綠影山寨。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那人為了查探端木的下場,不惜下足血本,竟查到了端木去京城之前的所在地。」
「哦,端木是綠影山寨的人啊?」唐小凌若有所悟的點點頭。端木,綠影山寨,兩個感覺奇怪的熟悉的名詞之間,竟然有著這般親密的聯系,這是不是很玄妙的事情呢?
于是她繼續問道︰「那麼說,這次火燒綠影山寨,就是那人干的了?」
「除了他,還會有誰呢?」屈逍嘴角浮起一絲譏嘲的笑,「他想的真叫絕妙,以勘察龍脈的理由,將我遣送到綠影山寨,自我離開京城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暗中派人跟蹤我的行跡,確認我到了山寨後,便放了那麼一把大火。四面八方,沒有一處放過的,他想我死,真的想了不是一天兩天呢……」
大火……大火……
唐小凌腦子里浮現出在記憶之初的那場煙霧彌漫的大火……綠影山寨,大火……端木夕霧……
她忽然覺得腦子像是爆炸了一般的難受,心里那種不確定的痛感越加肆虐起來。
「屈逍,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和這些人和事……都有切不斷的聯系呢?」
她有些猶疑地問出這些話,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這念頭在她腦子只是一瞬間便閃了過去,連自己也不曾想到,其實她的心里已經確定了這種疑惑。
她的話一出口,屈逍頓時為之結舌。他是怎麼了,竟然忘記唐小凌已經失憶的這件事情,竟然這樣粗心大意的在她面前提到綠影山寨的那場大火。
他不是發誓過,要護衛住這個女孩子心中潔白的那一片天,永遠不讓她白紙一般的心靈遭受到那些可怕回憶的侵襲嗎?
他是怎麼了?
那場大火,不是唐小凌心中最為忌憚的場景嗎?
屈逍在心里連連責罵著自己,只好在嘴上含糊其辭道︰「呵呵,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孩,跟那些滴血之間怎麼可能有聯系呢?那都是我和端木夕霧之間的事情……」
「這位爺,你說的恐怕不對吧?」
一個明明帶著笑,卻顯得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兩人的耳邊傳過來。
屈逍吃了一大驚,抬起頭來看時,卻見那原本趴在櫃台上打盹的茶販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如同煞神一般的出現在桌子旁邊。
他什麼時候來的?屈逍心中驚異不已。他自認為武功修為已經不錯,而這個人在無聲無息中接近他們,他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我們的談話,你都听到了嗎?」。屈逍的驚詫只是一瞬,很快就鎮定下來,不動聲色地問眼前的這個人。
「如果沒听到,小的怎麼知道爺說錯話了呢?」那茶販子將蓋在頭上的草帽揭下來,一臉怪異的笑。
這是一個面目尋常的青年,如果他站在人堆里,沒有人會看到他。可是屈逍看到他的樣子,卻又是吃了一驚。
他的模樣雖然平常,但是一雙眼楮卻是精光四射,尤其是腦子兩側高高鼓起的太陽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
難怪他方才一直戴著帽子,並把帽檐壓得低低的,就是為了不讓他們二人察覺出來。
屈逍心里,已經知道大事不好,但唐小凌還不知所謂地抬起眼,皺著眉頭在和那危險的茶販子進行著談話。
「你說這位爺說的不對,那麼你說,他錯在哪里?」
「哦,其實爺也不是說的不對,他說這件事是他跟端木的事情,其實他還說漏了一個人——」說到這里,這茶販子朝上拱了一拱手,臉上換上了肅穆恭敬的表情,「那就是當今皇上。」
然後,他臉上換了玩味的笑,朝屈逍彎了彎腰,低低的叫了一聲︰「穆親王。」
屈逍哼了一聲,並不理會。
「哦?皇上?不就是屈逍連名字也不願意提起的那個人嗎?這麼說,我們的話你都听到啦?你剛才不是明明在一旁睡覺睡得很安穩,甚至還打起了呼嚕嗎?你這耳朵長的還真是特別……」
唐小凌的這一派天真話語,那人听了,自是一臉的不屑,打斷道︰「你小丫頭倒是真的和這件事情無關,你走吧,我今天心情好,不想牽連無辜。」
唐小凌瞪起眼楮,站到屈逍面前︰「你想做什麼?」
那人笑了笑,說出幾個字︰「自然是不太好的事情。」
屈逍不耐的道︰「你跟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講這些做什麼?放她走,我跟你回去便是了。」
那人頷首道︰「誰說不是呢?小丫頭長的怪招人喜歡的,何況又是王爺的朋友,我也不想讓她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
屈逍對唐小凌笑了笑︰「听見了沒?現在是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情了,你走吧。」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轉向那人道︰「你身上有沒有銀子?」
那人一愣,隨即痛快道︰「別的沒有,銀子倒沒少帶。」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每張都是百兩以上的面額。
屈逍也不客氣,取了其中一大部分,塞到唐小凌手里︰「這個東西好的很,你不是一直愁沒有銀子,買不到想要的東西嗎?現在好了,咱一下就變成這條街上少有的富人了。」
他似乎是被自己的幽默感染了,笑了起來,唐小凌卻笑不出,不但沒笑,反倒非常生氣的樣子,用質問的口氣,對屈逍道︰「你這是做什麼?你準備丟下我不管了嗎?你跟他走了,我怎麼辦?」
屈逍笑道︰「有了這些銀子,你不用我管也能生活得很好啊。」
唐小凌惱怒的將一大疊銀票甩在地上︰「我要這些紙做什麼?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端木把我交給你,你準備就這麼一走了之麼?」
屈逍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人見唐小凌甩銀票的動作,不由嘖嘖稱奇,一邊彎下腰去撿銀票,一邊道︰「什麼叫一擲千金,我這回倒是真見識到了。」
然後他直起腰板,口氣又重新變得冰冷起來︰「你們兩個也不用推來推去了,我改變主意了,你們一起跟我走吧。」
屈逍臉色一變,寒生道︰「如果我說不行呢?」
「王爺,那麼實在抱歉,這事真還由不得你了。」那人輕輕一笑,只見大街上有幾條人影飛速地朝茶攤移過來,轉眼間,幾個身著便服的人,便以眾星環月之勢,將屈逍與唐小凌兩人圍聚在中間。
屈逍有些愕然,這些人都是街頭小販的模樣,每一個人的長相都很平凡,跟這個茶販子一樣,都是那種混在人堆里就分辨不出來的人。
可就是這樣的人,反而是最危險的。
任何人都不會對這樣的人產生懷疑,正因為他們的平凡,反倒成了他們最強大的保護傘。
原來早在他們兩人抵達鳳凰鎮,或者更早的時候,這些人就已經潛伏在他的身邊,等待最佳時機,取他的命。
他早應該想到,屈昂既然有本事一路追蹤端木的底細到綠影山寨,就絕沒可能放過他……
這個世界上,那個曾被自己稱作為哥哥,也是他最為信賴的人,現在竟然成了這樣一個無時不籠罩在他頭頂的烏雲和陰影。
回首望這幾年精心膽顫,勾心斗角的生活,身邊竟沒有一個人可倚靠,可信賴,蘇錦然也許是能讓他靈魂感到安息的人,可是這個人,他根本已無顏去面對……
屈逍心中禁不住一陣悲涼,再看到唐小凌那張無邪的臉,和無邪的眼時,心中止不住一陣感動。
在這種最為困頓,最潦倒的時刻,身邊唯一可以信任的,竟是這個如清水一般透明的女孩子,唐小凌。
心中于是涌起一絲溫暖,信心便也油然而生,輕輕拉起唐小凌的手,那手很小很小,卻很暖,此時,這很小很暖的手,正有力的回握住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