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里除了一個幫著燒火的老爺子外。就只有唐小凌一個人——這老爺子在械斗中光榮的瘸了腿,所幸並不影響他給爐灶添柴的本職工作。
此刻,老爺子正滿臉木然的將柴火一根一根的放進灶膛里,望著熊熊燃燒的爐火,眼神呆滯。或許任何人把一樣工作干久了都是這樣,做的時候都是滿臉木然神情呆滯。
唐小凌一看根本沒提防他的必要,就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打開來,用顫抖的手,將一整包白色的藥粉,細細的散進那鍋沸騰的水里面。
「姑娘,水沸了,該下米了吧。」外面忽然走進一個人,唐小凌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連門都不敲?」唐小凌怒氣沖沖的質問,一邊暗自慶幸,幸好藥已經下進去,被沸水消化得無蹤無跡了。
那人被她這一質問,有些惶然,一臉無辜的回頭看看,然後道︰「門在哪里,沒有門啊。」
唐小凌定楮一看。確實沒有門,再定楮一看,這個冒冒失失的家伙不是別人,正是那日用鍋鏟將花想容砸下牆頭的那個伙房里做白案的年輕男人。
一想起這人還算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唐小凌才覺得自己剛才態度不好,便緩和了口氣,輕聲細語的問那人︰「你不是手受傷了麼?這里沒什麼你能幫的上忙的,我和老爺子能忙的過來。」
「我怕姑娘忙不過來,特意進來看看。我只是左手受傷,右手還能自如活動的。」那男子揚起右手,果然安然無恙。
唐小凌想到藥已經放到了鍋里,剩下的活倒是充滿了技術含量,自己雖然在眾人面前夸下海口會熬粥,可是接下來的步驟是該放米了嗎?如果要放,這麼多人吃飯應該放多少?放完米還要放油鹽嗎?
她完全沒有概念耶。
既然有人願意主動代勞,她何樂而不為?
于是她很愉快放下高高卷起的袖子,對那男子道︰「那好,你來吧。」
說罷就倚著柴堆坐下,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那男子不知何故臉色竟有些微微發紅,喉嚨里含糊的嗯了一聲,邊快步走到米缸前,盛了一大盆米,又從水缸里取了水,認真的淘洗著。
他專心致志的盯著盆子里的米,唐小凌專心致志的盯著他。
這時候,她才留意到那男子的相貌,身量倒是高高的。可就是相貌著實平庸,屬于那種丟到人堆里就再找不著的那種人。
方才,這男子心不平氣不和的看著唐小凌,唐小凌看的出來,他的目光里,竟有些看呆了的痴意和不易覺察的閃躲。
唐小凌不由覺得奇怪,這男人為什麼看到自己之後如此靦腆,樣子也怪怪的,那他那狂熱的眼神,好像貓看著老鼠時的痴迷。
總而言之是讓她不爽。
「喂,你叫什麼?」人家幫忙一場,好歹要知道人家的名字。這點基本的禮貌唐小凌還是有的。
「啊?」那男子慌亂的抬起頭來,目光之中有掩藏不住的驚喜,「你問我啊?」
「這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唐小凌皺起眉頭看了那邊燒火的老爺子一眼,「那位老人家是個聾子。」
「哦,我叫珍珠,百里珍珠。」那男子望著唐小凌,有些靦腆的道。
唐小凌古怪的看了他一會,那男子臉上頓時顯得好緊張,連放在米盆里的手都忘記攪動了。
唐小凌卻哈哈的大笑起來︰「珍珠,珍珠!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听見有人叫珍珠!哈哈哈哈哈哈哈!」
百里珍珠的臉上一陣發白,又一陣發紅,口中喃喃自語︰「她果然是不記得了……」
唐小凌耳朵尖,听到他說的幾個字,追問道︰「你說什麼?誰不記得了?不記得什麼?」
百里珍珠慌忙搖頭︰「沒有,我什麼也沒說。」
說罷,一雙手又開始在米盆中大力的翻動,心不在焉的挑出里面的沙礫和雜質。
「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奇怪?想說的話就在嘴邊,卻總要有所隱瞞。沒趣,沒趣透了!」唐小凌覺得好不爽,抱怨著跺了幾下腳,轉身離開。
「煮粥的工作就交給你!等到熬的差不多了,你去隔壁的飯廳叫我,我來驗收!」
這是唐小凌丟下的最後一句話,充滿了強制性的女王意味。
百里珍珠苦笑著,沒辦法,誰叫自己就喜歡這口呢?
臉上有點癢。
他下意識的模了模臉龐的邊緣,從江湖販子手里買回的人皮面具質量就是不行,比自己做的差遠了。要不是急著來救唐小凌,他百里珍珠才不會用這等不干不淨的殘次品呢。
伸手隨意在面龐上撓了兩下,心中卻是愉悅的,畢竟見到唐小凌了。
分開雖然不過一個月,但是在他,卻像是過了一年甚至十年那麼久。
打探到她的下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屈逍的保密工作做的還真是不錯,可惜,這麼好的人,已經不在了,要不然。他真想當面好好感激一下這個穆王呢。
偽裝成做白案的人混進穆王府,在最短的時間內和所有人廝混熟,進入水火兩派的核心層,並且在最恰當的時機,在花園的某個地方扔下一張無辜的男女合歡圖,最後,在兩派械斗中瞄準時機,將手中的鍋鏟扔向牆頭看熱鬧的花想容,這就是百里珍珠在穆王府所做的全部工作。
想到花想容被打中的前一刻向自己投來的怨恨目光,百里珍珠就忍不住想要狂笑。
不管他認沒認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反正,這一鏟子下去,花想容三天內是沒辦法睜開眼楮的。
三天的時間說長不長,卻已經足夠唐小凌的大計開展實施了。
其實,將唐小凌帶出穆王府,他百里珍珠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是,既然在綠影山寨選擇讓她將前塵往事悉數忘掉,現在就沒必要再大張旗鼓的介入她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唐小凌急需要融入這個社會,因為以後的日子,她所面對的將會比現在更為凶險。百里珍珠很高興看到唐小凌主動想出潛逃的計策,並恰如其分的拿捏好了時機。
她一定能成功的。即使沒有他的幫助。
百里珍珠拿起鍋邊的舀子,舀了一勺沸水,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然後立刻大驚失色。
這里放的藥量,已經足以迷魂半個京城的人了……
如果讓穆王府的這不足百人的家丁和婢女服下,在接下來的半個月里,整個穆王府大概都只能听到鼾聲一片吧……
在家伙,真是不計後果啊……
不過,他喜歡。
百里珍珠重新將那勺水放回鍋里,快樂的將淘好的米下進去。
就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一些吧,烏雲籠罩在每個人的頭上,已經太長太長的時間了。
唐小凌將會是那帶來著暴風雨的人吧。
想起自己就是那陣給暴風雨加威的狂風。百里珍珠的嘴角,揚起一絲溫柔的笑。
唐小凌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順利到這種地步,難道上天對長的漂亮的女孩子都格外眷顧嗎?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熟悉的不熟悉的認識的不認識的百來號人,一個個毫不猶豫的端起她親手熬制的迷魂粥,然後面帶滿足之色的稀里嘩啦的吃到肚子里。
然後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之內,這百來口人,爭先恐後的在她面前倒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吃飽了後的滿足表情。
呃……
這算不算一種罪過啊?
火派領袖,水派掌門,看門侍衛,煮飯大叔,還有花想容,全部都橫七豎八的陣列在地上,場面好不壯觀啊。
唐小凌一邊清點著人數,一邊忙著懺悔,懺悔的時候,嘴里還在哼歌。
尤其是在這中間還發現了白天替她熬粥的那個百里珍珠時,唐小凌心中的愧疚感更是攀升到了極點。為了表示自己的愧疚,她蹲來,將耳朵湊近他的胸口,嗯,比剛才那幾個人強,相比較那幾個死去一般的人——是不是真死了唐小凌也不知道——他還有心跳,並且跳的很有力,很快。
不止心跳快,當她靠近他的時候,他的睫毛還在拼命的閃動,臉上也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奇怪,怎麼人昏死了過去,還會面泛桃紅的咩?
唐小凌好奇心大起,伸出手來,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他的鼻翼兩側,扣緊。
很奇怪的是,被摒絕了呼吸的百里珍珠,睫毛雖然仍在高頻率的抖動,可是。臉色卻由最初的緋紅變成淺紅,再逐漸的由淺紅變為粉白,最後由粉白變成煞白。
唐小凌看的好快樂。再捏下去,這人就要死了吧。
一刻鐘之後,倍感無聊的唐小凌大發慈悲的松開了自己的手指,心情愉快的站起來。嗯,他的確是暈死過去了,要不然,誰也不可能屏住呼吸這麼長時間。
人數也清點完畢了,跟之前確定的數目一樣,一百一十三人。一個不缺,一個不少。
唐小凌輕快的拍拍手,從地上撿起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包裹,轉過身去,精神振奮的走向王府的大門。
在她剛轉過去的那一霎那,地上的某個人如垂死的狗一般,鼻翼大力翕動,玩命一般的向自己體內攝入新鮮空氣。
兩行清淚順著他平庸的面部垂落下來。
如果臉上戴著的面具稍微再帥一點,都不至于遭受這樣驚險的災難吧。
待唐小凌的身影徹底離開他的視線,百里珍珠索性站了起來,用手撕掉臉上的面具,調整好呼吸之後,身形離地,左腳踩右腳的縱身而去。
唐小凌的下一站應該是綠影山寨,又或者可能是皇宮——
不管是哪兒吧,反正他不得不向江湖販子買另一副面具,或者干脆多買幾副,反正路上一定用得著。
百里珍珠不遠不近的追隨著唐小凌的蹤跡,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幸福感。
而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穆王府的轄地之後,橫七豎八栽倒在地的人群之中,緩緩地爬起一個人來,嘴里嘟囔了一句︰「唐小凌,你讓我不得閑,我就讓你不得命,這可怪不得我。」
然後小心翼翼的踫了踫橫亙在兩個眼楮之間,由鍋鏟造成的可恥傷口,痛的皺起眉頭︰「百里珍珠,你丫到底是神偷,還是鏟子手?」
他跺了跺腳,反正閉著眼楮也能騰空而起,閉著眼楮也能找到皇宮的方向,所以他閉著眼楮騰空而起,閉著眼楮左腳踩右腳,朝著和唐小凌他們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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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的啟隆宮里,屈昂剛從宣儀殿跟大臣們議事回來,坐著喝了一盞冰糖燕窩的功夫,外面忽然有人報︰「稟報皇上,花將軍求見。」
華將軍就是花想容。雖然是在這個無戰的年代,從沒真正上過戰場的花想容,還是得到了花家的世襲將軍頭餃。只是,他的這個將軍之名並不是浪得虛名,對于屈昂來說,這個人看似淡漠的花家世子為他在明里暗里做的那些事情,早已超過了一個能統帥千軍萬馬的將士。
從某種程度來說,花想容就是他的左臂右膀,雖然為了執行任務總不在身邊,但只要讓花想容去辦的事,屈昂總能得到超過預期估計的結果。
但是此時,听到他求見訊息的屈昂,卻禁不住眉間一跳。
十年共事,他太了解花想容了。這個雍容典雅的世家子弟,向來十分注重禮儀德行,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在屈昂休息的時候來稟報消息。
而現在,已經接近午夜,正是屈昂最需要休息的時候,他為何會忽然前來?
而且,最令人費解的是,他不是有任務在身嗎?會擅自離開自己的崗位的花想容,他是從來沒有見過。
屈昂嘴上淡淡道︰「宣進吧。」
片刻之後,花想容出現在他面前。屈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一向注重面子,以翩翩貴公子,降落人間的精靈自稱的花想容,一向視自己的容貌為心頭肉的花想容,一向只有他出手傷人,永遠不可能為人所傷的花想容,竟然以如此狼狽不堪的形象出現在自己面前,搞的屈昂以為自己眼楮是不是出了毛病。
「想容,你的眼楮……」屈昂不無驚訝的問,「為什麼是閉著的?還有那道傷,是怎麼回事?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傷我花大將軍?」
說到最後一句,屈昂連自己也覺得很不對勁,明明是慰問的話,說出來卻好像變成了諷刺一般。
而事實的情況是,頭一次見到花想容如此狼狽的他,還真是有想要狂笑一場的沖動……
「皇上,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花想容一臉無地自容的羞赧,卻還要拼命的裝作不以為意,那樣子別扭得令人發噱。
屈昂低下臉來,調整了一下將要失控的面部神經,再抬起臉來時,已經是一派令人吃驚的鄭重。
「這麼晚來,有什麼事情?」
花想容閉著眼楮坐了下來,朗朗道︰「皇上,你讓我監視的那個人,逃走了。」
屈昂目光一沉,冷聲道︰「什麼意思?」
花想容非常鎮靜︰「唐小凌,那個唯一知道端木夕霧的人,逃走了?」
屈昂不敢相信︰「她逃走了?在你眼皮底下?」
花想容點點頭︰「臣眼睜睜看著她跑的。」
屈昂震怒的站了起來,他真不敢相信,被委以重任的花想容,竟然能以如此輕描淡寫的態度,來描述他對自己的敷衍塞責。
「皇上請息怒,」眼楮看不見,但是依然能感覺到周遭的氣場發生巨大改變的花想容,聲音依舊平靜得令人生氣,「請容臣將實情相報。」
「你說。」屈昂這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他太了解花想容,他知道花想容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小丫頭看似單純,心思卻鬼的不得了。她曾幾次試圖用詭計從王府逃出去,都被臣攔了下來。但她不知從哪里學來的刁鑽配方,竟能從尋常的觀賞花朵里,提煉出讓人神智不清,甚至昏死過去的藥。臣一直監視著她,她的這些小把戲自然都逃不過臣的眼楮,雖然出奇,但是臣也從沒放在眼里。但是,她將藥煉制好的那一天,穆王府竟然發生了一件從未有過的離奇之事,這件事情,恐怕整個皇城的王宮貴族中,誰家里都沒有發生過。」
「什麼事情?」屈昂不知是感興趣了,還是對花想容賣關子的說話方式生氣了。
花想容不管,依舊說自己的︰「穆王府中的一百來號家僕,竟然于那天發生了大規模的械斗。」
「哦?」屈昂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的確是聞所未聞的稀罕事,「這里面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花想容點點頭︰「正因為這件事發生的太巧,所以臣一直在暗中觀察有沒有反應特殊的人。結果還真被臣發現一個。這人是穆王走之後,膳房里新進的一個尋常家丁。他在這場械斗中,煽風點火,立場忽左忽右,表現十分突出,實不相瞞,臣的這雙妙目,就是被他一鍋鏟打傷的。」
屈昂先是想笑,繼而又大驚︰「這人竟能用一只鍋鏟將你挫傷到這種地步?你當時一定是在打瞌睡。」
花想容苦笑︰「恰恰相反,事發之時,臣大睜著雙眼,騎在牆頭看熱鬧。那鍋鏟來速極快,瞄得又是極準,等臣反應過來,那鍋鏟已經將臣打下了牆頭。」
屈昂更是悚然︰「這人的功夫如此了得?」
他知道花想容從來沒有撒謊的惡習,更沒有將事情添油加醋的嗜好。所以才這般吃驚。
花想容之所以能成為他唯一的心月復,人品清逸風流只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優點,那一身從不輕易外露,外露時卻足以笑傲天下的絕頂武功才是屈昂挑中他的主要原因。
那人竟然能在花想容能察覺的範圍之外將他的要害部位如此重傷,武功的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花想容緊緊閉著眼楮,臉色因為當日的痛楚回憶而顯得有些激動︰「皇上知道,臣對功名利祿一向不放在眼里,可對爹娘賜的這張臉面卻是極為上心。那人出手之後,我便發誓,一定要將此人揪出來,在他鼻梁上劃九九八十一道口,讓他永生永世都睜不開眼楮才算完。」
屈昂冷冷道︰「這是你的事情。朕只關心一件事,唐小凌是怎麼逃走的。」
「械斗之後,王府里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元氣大傷,廚房里連可以做飯的人都沒有了。唐小凌自告奮勇要下廚給大家熬粥,他們那幫蠢貨,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唐小凌那個虎玩意兒,在粥里放了足以迷殺半個京城的藥,臣留心了一下,她其實只在鍋里放了藥,至于熬粥的苦差,卻是那個傷我的人做的。」
屈昂听出了些眉頭︰「你的意思是,他們是一伙的?」
「應該是。不過唐小凌似乎並不認得這個人,倒是此人對唐小凌感情頗深。」
「唐小凌竟然能引得如此高手為自己鋪平道路,果然不是等閑之輩,看來朕決定讓她留下的決斷是正確的。」屈昂的面色至此陡然一變,「如此重要的人,又可能知道端木夕霧的下落,你竟然讓她走了!」
花想容微微一笑︰「皇上,臣只問你一個問題。」
屈昂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對。
「如果要搗毀一只蟻巢,是抓住螞蟻強行拷問好,還是悄悄跟在螞蟻身後,隨它一同去蟻巢的好?」
屈昂的眼楮亮了起來︰「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朕一定要找到端木夕霧,所以,這只小螞蟻,你一定要跟蹤到底!」
花想容站起身來,微微欠身︰「是。臣今晚冒然前來,只為皇上這句話。」
屈昂點點頭,眼中盡是稱贊之色︰「你的眼楮不算什麼大問題,皇宮里多的是妙手神醫,朕明日召兩個到你處,讓他們給你看看便是。」
花想容頷首︰「謝皇上隆恩。」
屈昂打了個呵欠︰「時間不早了,若沒有別的事稟報,就回去吧。」
花想容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卻又轉過頭來︰「穆王爺他……」
「已經不在了。」屈昂冷冷的說完這幾個字,便閉上了眼楮,再不看花想容了。
花想容轉過身去,從鼻中發出微不可聞的嘆息,快步走出啟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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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子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只要到了一定的數目,便怎麼花也花不完。
唐小凌攥著手中的銀塊,從穆王府出來已經有三天了,當初從府里拿出的銀子,到現在還剩下一大半沒有花完。
要說她節省,那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她一路上吃的是最好的酒店,住的是最好的旅店,再加上看見漂亮的東西就忍不住想要敗一頓的惡習,真的是沒少花錢。
可是,誰讓那銀子那麼大塊呢?一坨就沉甸甸有個50兩那麼多,馬也是從王府里牽出來的,不用另賣,一路上只要住客棧,小二就免費給喂草料,這馬的花費就省了一個大頭。
這麼些銀子,在這物價低廉的俗世里花,什麼時候才能花完啊。
唐小凌躺在旅館的床上,不無憂慮的想。
這種想法很有敗家女的嫌疑,可是在唐小凌看來,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因為她很懷念,跟屈逍回京城的路上,最初的那幾天,他們在一起過過的那種清苦日子。
很懷念餓著肚子吃包子的美妙感覺,很懷念睡在稻草旅館時的那種舒適愜意,很懷念用鞋子換烤鴨的快樂,很懷念喝霸王茶的那種刺激。
很懷念屈逍。
可是屈逍,他竟然死了。
死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死了,就再也見不著了。
唐小凌再也見不著屈逍了。
唐小凌想著想著,望著房間的天花板,難過的流下淚來。
她的腦子還是很好用的,趕了這幾天的路,全是按照當初從去京城的路線行進的,走了好幾百里地,中途甚至連問路都沒有問過。
行程是很順利的,就當初隨意挑的一匹馬,也被證實是難得一見的良駒。在路上騎馬奔馳的時候,總有別的行人的馬被她遠遠拋在身後。
一天一天的接近記憶最初的地方,唐小凌總覺得有些心悸。一想起當天那場滔天的火災,她的心緒就既不安寧。
唐小凌完全想不到,自己為什麼會有在這種言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好在所剩下的路程已經不長了。
心中隱藏的那些不安,和莫名的情愫,快到揭開面紗的那一天了。
想著想著,唐小凌睡著了。
半晌過後,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屋外閃身進來,就著未吹熄的油燈光,可以看清是這客棧中的小二,他從見到唐小凌入駐客棧的時候就對她是殷勤備至。
不過他似乎也有些太殷勤了,竟然趁著人家熟睡的功夫,偷偷溜進來偷看人家睡覺。
目光還十分慈愛,猶如一位年老的長者看著自己心愛的孫女,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來,幫唐小凌蓋好踢開了一角的被子,嘴里親昵無比的吐出兩個字︰「淘氣。」
雖然和那個穆王府做白案的年輕男子一樣,這小二也擁有一張再平庸不過的面龐,但是,他對唐小凌狂熱的眼神已經將他的真實身份無情出賣。
不錯,此人就是一路追隨唐小凌,路途中換了N個人皮面具的百里珍珠。
為了名正言順地跟蹤唐小凌,他千方百計的出現在唐小凌行程的每一個地方。
在路上,他是被唐小凌的良駒超越的那些尋常過客。在鬧市里,他是街角算命的白胡子老頭。在郊外,他是趕著牛車徜徉在田間小路上的農夫。在客棧,他是殷勤備至的伙計。
看了良久,百里珍珠吹熄了桌上的油燈,悄無聲息的從房間里出去。
只剩下一屋子的黑暗。
和唐小凌柔弱的呼吸聲。
如果說這黑暗中還有什麼,那就是屋頂的房梁上,兩個幽幽發光的亮點。
那是一個人的眼楮。
經過御醫的精心調養,某人的眼楮終于可以再次無恙的睜開,再次無邪的打量這個世界了。
眼楮甫一恢復,他便立刻日夜兼程的開始追蹤唐小凌的足跡,所幸這個小丫頭行蹤並不詭秘,既沒有反偵察的心思,並沒有反偵察的能力,某人得以不費吹灰之力于今晚趕上了她的進度。
這個某人,自然就是花將軍想容桑了。
早在唐小凌和衣躺上床的那時候,他就已經安靜的潛伏在了房梁上,所以方才店小二潛進來查看唐小凌睡眠狀況的那一幕,他自然是清清楚楚一點不落的看在了眼里。
這個人雖然又換了張臉,但是他的身份,花想容早已模的一清二楚。
這個世界的奇人不多也不少,但是向百里珍珠這樣奇的得十分有風格的還是少見。
再加上他有能將他花想容完全命中的能力,嫌疑人的範圍圈便更加加倍的縮小,人數更是一個手就能查過來。
他現在已經知道,一直在暗中保護唐小凌,並在關鍵時候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就是百里珍珠。可是令他敗訴不得其解的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過從剛才的觀察中,他似乎看出了一點端倪。
那就是百里珍珠對這個毛丫頭有點那種意思。
但是這個解釋實在令花想容更加費解。
誰都知道,百里珍珠除了梁上功夫了得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采花,而且一旦開采,采的必定就是那芙蓉牡丹之類傾國傾城的花,但是這唐小凌怎麼看怎麼像路面的小野菊一只,他百里珍珠從從什麼時候開始轉性了?
莫非是他從前沒將這小丫頭看個清楚?
花想容納悶不已,一個鷂子翻身從梁上躍了下來。他不敢點燈,只是就著從窗中瀉進來的月光細細的開始打量唐小凌。
那月光正好灑在唐小凌的臉上,此時她雙目自然緊閉,呼吸均勻,蓋在身上的被子隨著呼吸安靜的起伏,好一副恬淡舒適的樣子。
孩子氣的臉龐。孩子氣的身板。孩子氣的睡姿。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嗎。
花想容站在床邊俯視了唐小凌N久,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百里珍珠恐怕真的是轉性了,不愛牡丹改愛雛菊了。
這一夜唐小凌睡得特別香甜。醒來之後神清氣爽,四肢百骸都分外舒展。
昨晚睡夢中遇到兩個男子,一個是樓下的店小二,一個卻是那不招人喜歡的花想容。好奇怪的組合。
更奇怪的是,這兩個人都采用了同樣的俯視姿態,站在床邊看著她睡覺看了好久。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看她睡覺做什麼?這夢真是太奇怪了。
唐小凌拎起自己的包裹,舒展著胳膊腿兒咯 咯 的下了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夢里見到的店小二,此時,他正以無比殷勤和慈愛的目光凝視著她,好像已經提前知道從樓上下來的那個人是她唐小凌似的。
聯想起昨晚的那個夢,唐小凌也對這個人報以了長時間的好奇的目光,被她這麼一注視,店小二臉一紅,頭一縮,反倒不好意思再正視唐小凌了。
唐小凌心情說不出的好,哈哈笑了兩聲,在結賬之後很豪氣的給了店小二一塊碎銀子作為小費。那塊銀子說大不大,說小爺不小,有二三兩,比房費還要多呢。
在她身後,接到她賞賜的某人,受寵若驚的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傻子一般的在原地佇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