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藥搗成末,取其漿汁。再配以其他幾味她從穆王府帶來的藥粉,放入藥罐一並熬制。
唐小凌攪拌著藥罐,而百里珍珠負責扇風。
看著唐小凌異常肅穆的表情,百里珍珠心中百味雜陳。從來沒有離唐小凌這般近過,卻也從來沒有離她這般遠過……
他希望這一刻能很長,卻又由衷的盼望這一刻變得很短。
好矛盾。
時間過的很快,又似乎過的很慢。當唐小凌終于宣布藥湯已經熬好的時候,百里珍珠搖扇子的一雙手都已經麻木了。
唐小凌將端木夕霧的頭抱過來,放在自己膝蓋上,用媽咪對待嬰兒一般的態度,將藥碗里的藥放在唇邊吹到溫涼之後,再小心翼翼的送到端木夕霧蒼白的唇邊。
百里珍珠緊閉著唇,將頭轉了過去。
明明已經看不到她的動作,百里珍珠還是忍不住將眼楮閉上。如果有可能,他還想把耳朵也閉上。不听,不看,不見,不聞。空氣里傳來唐小凌把藥放到嘴邊吹氣的聲音,那聲音對他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折磨。
「端木!端木!」
如泥胎一般痴坐了很久很久之後,身後忽然傳來唐小凌驚喜的聲音。
百里珍珠忍不住回頭,卻見端木夕霧睜開眼楮。果然是醒了。
「凌兒……是你嗎?」。初醒的端木夕霧看起來相當虛弱,連聲音也十分輕,可是,再輕的聲音也掩藏不住那里蘊含著的巨大的驚喜。
唐小凌歡喜到了極處,忍不住掉下淚來︰「端木,是我。我又回來煩惱你拉。」
端木夕霧抬起右手,伸出蒼白的食指,輕輕的在唐小凌的鼻頭上刮了一下︰「你記憶恢復了麼?你從哪里來?屈逍呢?」
唐小凌眼色黯然,無意識的咬住下唇︰「屈逍……他,他死了。」
端木夕霧卻似並不意外,只是痛苦的閉上眼楮,喃喃道︰「還是逃不過,逃不過……」
沉默了好一會,重又睜開︰「王伯呢?他不會也……」
唐小凌很快意識到王伯就是身邊躺著的老人,便朝那個方向努了努嘴︰「你看,那不是?」
「他怎麼了?」端木急著要坐起來,卻被唐小凌制止了。
「你躺著多休息一會吧。王伯沒事的。」
然後就將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從實講了一遍,最後問道︰「王伯到底是什麼人?他為什麼問我那些話?又是我爹爹,又是綠影山寨的。現在我倒是能答上了,可是當時他這一連串的問題可問的我好窘。」
端木夕霧微笑道︰「王伯是師傅身邊的死忠呢。從前也是個一等一的好漢,年紀大了之後,便自己下山建了這個茅屋,說是守護師傅,守護山寨。山寨被燒的那一天,王伯冒死趕到了山上,想要救一些弟兄們下山,可是火勢太大。人沒救出來,王伯的眼楮卻被濃煙燻壞了。要不是雙目失明了,王伯怎會認不得你?」
唐小凌點點頭,又道︰「可是端木,我們都以為,以為……」
「都以為我死了麼?」端木狹長的鳳眼微微翕動,道,「那日,我被那些人追殺,卻因為熟知山中地勢,從山頂當空跳下,而僥幸逃月兌,但我也因此而受了重傷。到附近采藥的王伯發現了我,帶我回家療養至今。因為他已推出山寨很多年,附近的居民都只把他當尋常農夫看待,誰也沒有懷疑到他身上……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得以從屈昂手下層層的巡察之中逃月兌。」
唐小凌這才算是明白了一切,忽又想起那些在大火中死去的弟兄們,想起被毀的家園,忍不住又留下淚來︰「端木,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端木夕霧抓住唐小凌的手,他的手好涼,可是語氣卻異常的堅定︰「嗯,一定。這不僅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屈昂就沒有安心的時候。咱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著……」
「要是活不了呢?」窗外忽然傳來悶悶的一個聲音。
不只是端木夕霧和唐小凌,就連百里珍珠也是吃了一大驚。
這是誰?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與他近在咫尺,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敵人近在身邊卻毫不知情,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
而最可怕的事情是,屋外站立的那個人,緩緩的出現了在門口。
那人是竟然,是屈昂。
屋里三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極端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屈昂?怎麼可能?他的武功修為,什麼時候高到了這種駭人的地步?
百里珍珠掂量了一下,發現形勢極不樂觀。
依照屈昂此時的修為,他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若是放在平時,和端木夕霧聯手,要打敗屈昂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現在端木偏巧又是大病初愈,身體虛弱的要命……
唐小凌?唐小凌更是不用說,完全沒有戰斗力,可以忽略不計的那一種……況且,如果要她出手,那自己在這里的意義又是什麼?
他不就是為了保護唐小凌,才千里迢迢的一路追隨而來嗎?就算是拉王伯起來戰斗,也絕不能讓唐小凌插進來!
「端木夕霧,我們終于又見面了。」屈昂淡淡一笑。從外面走了進來。
好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端木夕霧卻似乎並沒有興趣回應他的招呼,只是冷冷的瞧著他。
「你是怎麼知道我們的所在地的?」唐小凌搶先一步,擋在了端木夕霧的面前。
她這個或許根本是無意識的動作,令端木心中一暖。
她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弱女子,關鍵時候,卻是想著保護他的安全。
屈昂並沒有說話,因為已經有人代他答了。
他身後閃出一個人影來,正是花想容,此時,他的臉上依舊帶著那種溫文有禮的笑,輕輕的對唐小凌招了招手︰「小姑娘,我們又見嘍。」
聲音輕快的令唐小凌想要除之而後快……
難道在旅途中的那些日子,自己夜夜入睡之後便能感覺到花想容的存在——那並不是一個夢?
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還真的就不是夢……
那麼另外一個人是誰呢?
唐小凌立刻就知道了答案,將目光狠狠的投向緊緊站在自己身邊,做出一副想要隨時帶自己單獨離開的百里珍珠身上。
那家伙……雖然行為非常的不入流,但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好……這個念頭在唐小凌腦子里一閃而過,而她眼中的恨意卻沒有因此而消失。
百里珍珠只覺得從旁邊傳來一陣寒意,卻不知道發出這寒意的正是唐小凌。此刻他的腦子正在飛速的轉動。
有什麼辦法能月兌險?或者,有什麼辦法,能將必然到來的危害程度降到最低?
最理想的做法,莫過于將他自己趁著眾人不備。將唐小凌單獨擄走……
不過那樣的話,換來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下場,唐小凌一定會將自己活活掐死……
「怎麼,大家都在想什麼呢?」屈昂大大方方的在屋內的竹椅上坐了下來,帶著探究的表情注視著各懷心思的這幾個人。
唐小凌看見他這種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屈昂,你還有臉跟我們這群人說話?你殺父奪位,為了掩蓋弒父的秘密,毒殺無辜影衛十人;你強霸蘇錦然,拆散她跟屈逍的大好姻緣;你軟禁、謀殺自己的親弟弟,追殺端木夕霧。防火焚燒綠影山寨,荼毒無辜生靈無數。你身為帝王,卻干著屠夫的勾當,一雙手沾滿了鮮血,到現在已經是眾叛親離,卻仍然不思悔改,還要將追殺進行到底。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一屋子的人鴉雀無聲,對于屈昂所有的人都有罵他個狗血噴頭的想法,但誰也想不到第一個將這個設想付諸實踐的人,竟是唐小凌。
屈昂听了,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頓了一會兒,甚至還輕輕的拍起手來︰「你概括的很好,這就是我的一生,無惡不作,罪大惡極。此前還沒有誰這麼系統的給朕歸納過呢。你的話,朕不想反駁,但是有一點朕必須澄清。在這所有的事情里面,朕只對其中一件感到後悔,至于其他的,若是再讓朕做一次選擇,朕還是會這樣做。」
唐小凌哼了一聲︰「你還有後悔的事?」
屈昂眼眸微垂︰「只有一件而已。朕當年,不該拆散三弟和錦然。事到如今,我們三個,沒有一個是快樂的。這不是朕想看到的結局。」
「快樂?你還想得到快樂?」唐小凌禁不住冷嘲熱諷,「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提這兩個字。」
屈昂昂然的抬起頭來︰「不是朕的快樂,是蘇錦然的。她現在活得痛苦,是朕人生最大的憾事。」
「你別在這里假惺惺了!」唐小凌怒道,「一切都是你親手造成的,你有什麼權利在這里感到遺憾?虛偽!」
屈昂微微眯起眼楮︰「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情。朕現在說的這些話,不是懺悔,而是給你們死前的一個臨終交代。朕更沒有興趣听取一個黃毛丫頭的指摘。」
他此話一出,屋內人人的身上都感到一陣惡寒。
但是,接下來唐小凌說的話卻讓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的吃驚。
「你有你的人生觀沒錯,你有你的苦衷也沒錯,可是你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扭曲的!你因為飽受父親的冷落,便對所有比你處境好的人都產生了強烈的仇恨心理。你覺得人生是不公平的。世界上沒有公正二字可言。于是你發誓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一切,直至問鼎天下。你確實做到了,可你付出的是什麼代價?在爬到頂峰的過程中,你不斷的傷害著那些曾經相信你,愛護著你的人,你也不斷的收獲著他們的仇恨和憎怨!這個世界本就是公平的!它給了你並不顯赫的出生,卻同時也給了你遠離權利爭斗的生活!是你,主動舍棄了原本可以過上的恬淡日子,義無反顧的投身到斗爭的漩渦之中!你固然覺得現在的生活史最好的,可是,拜托你回首仔細看看,你到底得到了什麼?高處不勝寒的悲涼?後宮三千,卻沒有一個可說知心話之人的寂寞?每天提心吊膽害怕謊言被揭穿,皇位被代替,人頭落地的恐懼?所有人對你敬而遠之,無人敢對你說真話的孤獨?這是你想要的嗎?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每當午夜夢回,夢見那些無辜被你奪取生命的人,你不恐懼嗎?不害怕嗎?不心驚膽戰嗎?這就是你所謂的王者的人生?我看連個街頭乞丐過的日子都不如!」
唐小凌義憤填膺,滔滔不絕的說完,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沒有人能想到,這些頗有深度的話,是出自唐小凌之口。
就連一直態度冷漠的端木夕霧,也若有所思的看著唐小凌,似乎想要從她那並未改變多少的容顏之中考察出什麼門道出來。
屈昂則一直緊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小丫頭,目光中的那種深入骨髓的頑固,似乎終于有了冰消的跡象。
「你這算什麼?諷諫?還是希望朕能從此反省,洗手做一名仁君?」他緊緊的盯著唐小凌的臉,「錯誤已經犯下,還有挽回的余地嗎?」。
唐小凌堅毅的點了點頭︰「天下都在你手中,若你想從此改弦易轍做仁君,有誰會攔在你面前?」
屈昂繼續狐疑的探究著唐小凌,又將目光轉移到屋中其他的人的臉上︰「你,你們,都能忘卻朕曾經對你們做的那些事嗎?能嗎?」。
他用的雖然是問句,可是語氣里卻沒有半點咨詢的意思,反而像是在做一個陳述。
端木夕霧轉過臉去。
屈昂的這句話,重點就是在問他吧。
他能原諒他嗎?
似乎沒有可以這麼做的理由。
一想到那十位影衛同僚冰冷的尸體,他渾身的血液就似乎要凝結起來。更別提山寨里的那些無辜生命,甚至,連多年的好友,眼前這個人的親弟弟,屈逍,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對屈昂的仇恨,很久以前就已經深種于心田,若想要連根拔起,除非他心死!
真的不能!太難了!就算唐小凌說出那些話來,他也絕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的可能!
至于另一個人,百里珍珠,因為並沒有直接和屈昂發生過恨愛沖突,沒有立場可以回答他的話,因此只好保持沉默。
屈昂看看他們的表情,輕聲的笑了起來,對唐小凌道︰「看到了吧。想做一個好人不是自己的事情,有時候,現實的環境逼著你不得不把這個壞人的角色繼續扮演下去!」
唐小凌咬住嘴唇︰「做一個好人,還是做一個壞人,完全是由你自己內心決定的,跟他人的看法後何干系?」
屈昂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懂世事,有些道理你還不太明白。這世界就是個大水塘,你我就是生活在水塘中的魚。弱肉強食,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亙古不變的道理。我不吃你,你反過來就要吃掉我。為了自保,不得不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
唐小凌覺得他說的其實很荒謬,而且有很大的漏洞,但一時間卻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的話。
「屈昂,一切真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嗎?你真的是壞到了連自己都無法救贖的地步了嗎?」。一個清潤的女生從門外傳來過來。
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物,一個絕對不該在此時出現在此地的人物,悄無聲息的從門後轉了出來。
蘇錦然。
這還不是最令人吃驚的。
最令人吃驚的,是伴隨著蘇錦然一起出現的那個人。
竟然是屈逍。
屈逍沒死!沒死!
唐小凌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是看錯了,或者看到的是假象……是不是有人像百里珍珠一樣,帶著一張屈逍的人皮面具招搖撞騙?
可是,直覺告訴她不是。親眼看到的屈逍那雙帶著盈盈笑意的眼楮,更加肯定了她對自己荒謬猜想的否定。
「屈逍!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在確定眼前的景象是再真實不過的存在後,唐小凌像一枚剛被彈出的炮彈一樣,炸向了屈逍。
屈逍的手和身體都被唐小凌以超乎尋常的熱情抓住,拉扯著,還被她一雙明月似的眼楮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著,鑒定著,忍不住呵呵的笑起來︰「這半個月不見,你毛躁的性子還是沒改啊。」
「喂,唐姑娘,你再這樣纏住他不放,我會懷疑你們之間的關系不一般哦。」一旁的蘇錦然做出不悅的樣子。
百里珍珠感激的看了蘇錦然一眼。唐小凌再這樣對屈逍上下其手,他真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的將沒死的屈逍就地弄死。
這兩個人的到來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打破了房間里原本緊張之極的氣氛。就連一直冷漠的坐在床上身體和表情都紋絲不動的端木夕霧,也禁不住驚奇︰「逍兄,你怎麼……」
屈逍好不容易從唐小凌的熱情糾纏里月兌身出來,听到端木夕霧問此話,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從他進屋以來,就一直陰沉著臉不說話的屈昂身上︰「皇兄,我可以說出實情嗎?」。
這個明顯是久違了的稱呼,讓屈昂有些恍惚起來,他冷冷道︰「不是叮囑你不得到允許不能擅自離宮嗎?」。
「皇兄,你將錦然賜給了我,我是特意尋來向你致謝的。怎麼,不可以嗎?」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唐小凌更是急著問個不停︰「什麼什麼啊?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是死了嗎?蘇姑娘怎麼又跟你在一起?」
屈逍點點頭︰「那天你我分別,我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要不然,我不會向皇叔討那一紙特赦口諭。」
唐小凌點了點頭,模模身上,那口諭還在,只是還來不及派上用場。
「結果,他們卻只是把我帶到了皇宮里的一處冷院,好吃好喝的供奉起來。我心情抑郁,不知道皇兄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又惦記蘇,沒幾天就抑郁成疾,成了病人。皇兄宣太醫為我診脈,我跟那太醫性情相投,頗談得來,漸漸他便無話不對我說。哪知,我竟因此而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什麼秘密?」唐小凌比說故事的人還緊張。
「那日我留太醫在院中喝酒,他多喝了幾杯,就向我透露了一個秘密。說天下馬上就要易主了,並且說我就是未來的天子……我听他這話說的蹊蹺,便繼續給他灌酒追問,他卻告訴我,皇兄幼年便有不治之癥在身,近年來發作的愈發頻繁了,駕崩也就是這半年以內的事了。他是皇兄從小到大的專用御醫,這些事情比誰知道的都清楚。」
「啊?」伴隨著一聲不可思議的驚呼,所有人都把吃驚的目光投向了端坐在一旁的屈昂身上,只是他並沒有給出任何反應,還是那種淡淡的表情。
屈逍繼續道︰「我知道後比你們更驚異。當晚,我便不顧侍從們的阻攔,一路闖到了他所在的宮殿。在我的反復逼問下,他終于說出了實情。」
「什麼實情?你快說,你快說呀!」唐小凌急不可耐,儼然已經到了听書的最高境界。
「皇兄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與我自小就相熟,對我的性格比誰都知道的清楚。他曾對我說,我心慈手軟,不是當皇帝的料。即便是當了皇帝,也會很快被歹人拉下馬。但是當時父皇對我的寵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等父皇一過世,坐上皇位的那個人就必定是我。沒有第二個人選。從得知自己的病情將要不治的那一天開始,他就開始為我,籌劃了一個驚天的計謀。這個計謀,除了他自己,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什麼計謀?」這次開口發問的,竟是端木夕霧。他也忍不住了。
屈逍閉上眼楮,似乎是思慮了好久,才將話說出來︰「那就是,為我謀天下。他去做惡人為我贏得一切,等天下穩當了,他就能安心的離去,將天下拱手讓給我。」
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若非這話是從屈逍口中親口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
因為听起來太不可思議了。
「皇兄有一本絕密的私人筆記,記錄了從開始策劃的一天開始,他所有的安排和計劃,其中,包括弒父……為了我,他甘願做千夫所指的惡人,承擔一切罪名。而我,卻一直被蒙在鼓里,恨他奪我所愛,殊不知,他根本連蘇的一根指頭都沒踫過,一切都是做給世人看的戲……就連她在鳳凰樓的風塵歲月,都是由他最信賴的人精心看護,這麼多年來,從沒有一個人輕薄于蘇……」
「這倒是實話……」花想容插嘴,他雖然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但是這件事他是有絕對發言權的。
「皇兄的確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可是,我已經無法再對他有半點的責難,我現在,一心只是想著,如何能讓皇兄在剩下的日子里,過的簡單、快樂……」
「為什麼是剩下的日子?他剩下的日子還有幾十年呢?」唐小凌出其不意道。
「什麼意思?」屈逍瞪大了眼楮。
連屈昂也有些意外。
「他的那個毛病,不是跟屈昂是一個德行嗎?」。唐小凌撇撇嘴,「若說他是病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病我能治。」
屈逍激動的握住她的手︰「真的?如果真可以救我皇兄一命,我這個皇位都可以讓給你!」
「救他也可以,他必須得保證從此以後不再加害于我們——不,不再加害于天下人。」
屈逍暈厥︰「唐小凌,你在听完我這麼感人的故事後還能說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話,我真想扁你哦……」
「你敢動她一根手指試試!」百里珍珠挺身而出,一臉大義凜然。
「喂,似乎保護她這件事應該由我來做吧。」一直沒吭聲的端木夕霧站了起來,對百里珍珠橫眉冷對。
「唐姑娘,這下麻煩大了哦。」蘇錦然甜甜笑著,輕輕拉拉唐小凌的手。
笑聲一片。
……
唐小凌腦中的片段,到這里就打住了。
完美的結局,不是麼?
此時,當唐小凌尚沒有完全從睡夢中醒來,凝視著她濃密卷曲的睫毛,如孩子般安寧的神情,百里珍珠嘆道︰「這麼小小的一個人,身上卻背負了這麼多的記憶。如果再加上從前那些,我真擔心她承受不了。」
我笑道︰「我看唐姑娘並非扛不住重壓之人,如若不然,她現在也不會鮮活如此。我想,她自己的人生,總要讓她活個清醒明白。」
百里珍珠點頭道︰「是,還是姑娘看得透徹。我現在常常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剛愎自用為她做了消除記憶的決定,那麼,事情到今天也許是另一個局面——煩請姑娘用將你所看到的,唐小凌記憶被抹去的那一塊,悉數告訴她吧。」
我道︰「如果恢復記憶僅僅是將往事復述給當事人那麼簡單,那麼記憶也不能稱其為記憶了。記憶必須是豐滿,立體,有色彩,有情感的……我想那種干巴巴的往事,唐姑娘早已知道得八八九九,不需要我這外人來復述一遍了吧。」
百里珍珠困惑道︰「那麼,這世上竟是沒有能讓她記憶鮮活的法子了麼……都怨我。」
我看了看已經略有蘇醒跡象的唐小凌,道︰「那卻不一定。」
百里珍珠臉上的表情越發好看,道︰「此話怎講?」
唐小凌睜開眼楮,冰晶一般清澈的瞳孔里,似乎無物,卻一直直楞楞地盯著上方,而那上面,除了房頂,什麼也沒有。
百里珍珠慌了,湊過去伸手撫模她的額頭,卻被唐小凌一記迅雷不及掩耳的攔截手給擋了下來。
「干什麼,乘機吃佔本寨主便宜麼?」
百里珍珠被嚴厲呵斥,外加肉身攻擊,不怒反笑︰「原來你沒事。」
我看著他倆,那笑意忍不住,便從心底漾了起來,一直漾到唇角︰「方才唐姑娘帶我在她的經歷里夢游了一番,其實這整個過程對她而言,是一種催眠。催眠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決不同于做夢。在催眠的過程中,潛意識發揮作用,不管唐姑娘對從前的事,是主觀還是被動抹殺掉,因了這種潛意識這種人體物理作用,所有的過往都會被喚醒——說白了,人經歷過的東西,就如樹木隨歲月增長的年輪一樣,盡管你看得見看不見,它總是在那里。」
唐小凌眨眨眼楮,百里珍珠則一頭霧水,均用表情傳遞給我一個信息︰听不懂。
我抿唇笑笑︰「姑娘方才醒來時,神情如夢初醒。那是為什麼?」
唐小凌恍然似有所悟,道︰「的確,我好像是將從前的人生,重新活了一遍似的……是了,全部都過了一遍。」
「所有的經歷都鮮活立體吧?」
「嗯……都像是在眼前一樣,」唐小凌似乎仍在努力回憶她的過往,而與此同時,她臉上的表情卻呈現出痛苦來。
我連忙阻止道︰「姑娘何必急于求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調出這麼多的潛意識來回復記憶,本就是一件異常辛苦的事。既然能想起來,就不必急于一時……無論如何,不管你想得起,想不起,它都在那里,在你的腦海里。」
唐小凌垂下眼睫,又抬頭看了看我,點點頭。
「好了,叨擾了姑娘這麼久,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百里珍珠不無關切地說,順便看了一眼我,臉上的表情不知怎麼地,也憂慮起來,「姑娘,你臉色煞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自己的確是有些疲累,頭也微微有些眩暈。
面對小唐寨主和百里大盜的關切,我笑道︰「沒事,只是乏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又聊了一會,為了讓我盡早休息,他們起身告辭,而我,百般感慨地目送他們的身影離開後,忽然一陣眩暈感襲來,勉強支撐了半日,才慢慢緩過來,扶著牆壁走路,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當終于躺在床上時,我滿足地想,睡覺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誰料這一睡,便是兩夜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