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熱線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恨海浮沉(二)

作者 ︰ 魔小貓

白蘭雪怔怔地望著高東原的側影。他正端了瓷碗,捏了木勺子,小心翼翼地從瓦罐里舀出湯藥。他平時肯定是從沒做過這類事情的,因為他捏勺子的方式都不對,竟然是抓著捏,從瓦罐滿滿地盛了一勺,那湯藥到達碗里之前,還要被溢出來將近一半。

這都是下人做的事吧,堂堂梁王爺高東原,竟然會做這種事情,而且是為了一個不久之前他還恣意欺辱的女子,這豈不是很不可想象?

盡管動作笨拙,高東原的態度卻十分認真。看著他端藥過來,目不斜視地望著湯碗,生怕里面的湯藥溢出來一星半點的樣子,白蘭雪忽然想到一個詞,猛虎嗅薔薇。

要是這句話有下聯,那就該是「東原端湯藥」吧。

「有下人,你真的不必做這些事的。」白蘭雪接過湯碗,臉上掛著輕笑。

這笑容雖然輕柔,卻也疏離。

高東原搓了搓雙手。坐了下來,看著她︰「你不是不喜歡那些不相干的人麼,再說,他們笨手笨腳的,也伺候不好。」

白蘭雪笑了起來︰「說到笨手笨腳,我看你才是整個王府里最笨手笨腳的人。」

高東原揚起唇角,呵呵笑了兩聲,道︰「那也得我來。府里人多,保不準平常你得罪了誰,在你湯藥里添點東西,這都是說不準的事。」

白蘭雪淺淺一笑,故意避開他眼中的真誠,端起那碗藥,屏住了鼻息,一飲而盡,然後眯起眼楮,從幾子上的果盤里抓了一個蜜棗,急不可耐地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然後,一直擰著的眉頭才展開。

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小時候她身體不好,家里找中醫開了一堆的中藥熬給她喝。她嫌苦喝不下,媽媽就捏住她的小鼻子,告訴她,我們家琴琴最勇敢了,快一口喝完,喝完就可以吃媽媽兜里的糖了。

高東原看得直皺眉︰「多大的人了還怕吃藥。跟小孩子一樣。」

話雖這麼說,一只手卻端了果盤,從里面挑出最大的蜜棗來,放在小瓷碟里。

這樣細心的舉動,若換做一個月前的她,會被打動的吧……

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白蘭雪大口大口地嚼著蜜棗,含糊不清地道︰「今晚去望風樓吧。」

一直在埋頭揀果子的高東原抬起頭,道︰「你說什麼?」

他的眼神里竟是滿滿的寵溺,像看孩子一樣地看著她。白蘭雪心里一驚,連忙躲閃目光,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道︰「我說,今晚去望風樓吧。嗯,賞月。」

「賞月?初三賞什麼月?」高東原好笑地看著她,又看了一眼窗外,「而且今天是陰天。」

「對,月圓時候賞月誰都會賞,有什麼有趣的?我偏要月不圓,而且是陰天的時候賞月。」白蘭雪漫不經心地挑著蜜棗,嘴上胡說一氣。

從什麼時候。她開始有了這樣的自信,高東原會包容她這種強詞奪理的壞脾氣?

「好啊。」高東原饒有興致托起腮,微微眯起了眼楮,似乎在暢想兩個人對著烏雲密布的天空追尋月亮痕跡的情形,「很有趣,我陪你試一試。」

「說去就去了。」白蘭雪認真地看著他。

「說去就去。」高東原笑了起來,他的笑看起來真溫柔,白蘭雪又是一陣小小的心驚。

「說起來,這還是你第一次邀請我做一件事呢,雖然很不著調。」高東原微微歪著頭看著她,「用我來接你嗎?望風樓離梅園很有一段距離呢。」

「不了,」白蘭雪立刻打斷他的話,隨即發現有些生硬,便補充道︰「我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整天吃吃睡睡,我都快變成一頭豬了。」

高東原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听見有人把自己比成豬——我發現你總是說這種听起來很不著調,細細想想又覺得很有意思很形象的話。」

他真的是被她的話逗樂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白蘭雪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古人的想象力還真是缺乏呢。如果她把周星星電影里的那些台詞搬出來,他會不會當場笑得暈厥過去?

「晚上打扮得漂亮一點,穿上漂亮的衣服。」高東原笑完了,站起身來,「我喜歡看女人漂漂亮亮的樣子。」

「我還不夠漂亮嗎?」。白蘭雪揚起頭有些挑弄地望著他。

高東原沒想到她會問這麼直白的話,一時竟有些語塞,只是認真地看著她,研究著她的表情,那眼中的深意白蘭雪不敢去體會。

她只是本能地,屏住呼吸。認真的和她對視,壓抑住腦子里所有的情緒,反感,抵觸,以及心悸。

這真的是一件很耗費體力的事情,早知道她就不要反問那句話了。

所幸高東原很快就開口打破了她給自己設的僵局,他開口說話。

「你若是不漂亮,世界上就沒有漂亮女人了。」

他的表情是似乎是很隨意的調侃,唇角也掛著似是而非的笑,很符合他一貫的風格。

白蘭雪幾乎停止了呼吸,心中卻一陣煩躁。

拜托,她寧可听他開口罵他,也不願意他說這種曖昧的話,她的心髒真的受不了這樣的事情。听到高東原嘴里說出這樣的字句,她連頭皮都在發麻,胃也在抽搐。

好像是禱告顯靈,高東原果然閉上了嘴巴,只是目光依然深沉,白蘭雪偏過頭去,望著院子外面的梅樹︰「王爺,府中事務還有很多,你總耗在梅園里,有人會說閑話的哦。」

她听到高東原滿不在乎笑的聲音︰「即使我走。也不是因為別人說閑話。主人開攆了,我再賴著就不像樣了。」

他真的走了,高大身影消失在淺白色的月亮門外。

白蘭雪的目光卻並沒有收回,停留在園林里的梅樹上。

梅瘦如柴,梅花的花期,直到寒冬臘月,白雪皚皚之時才會來臨。

一如她的笑容的花期,除非看到他死在她眼前的那一天,她真心的微笑不會綻放。

高東原,她現在這樣百般的忍受,一定要拿到應有的回報。

是的。這樣的強顏歡笑,是忍受,是煎熬。他越是對她溫和關懷,她就越是反感,臉上雖含著笑,內里卻像吃了一只蒼蠅那樣地惡心。

任何一個人,被那樣地凌虐過之後,還要這樣地對仇人笑臉相迎,都會像吃了蒼蠅一樣地惡心,何況她是這樣驕傲的女子。

可是,她偏偏要這樣藏起冰冷,呈上熱情,收起刀鋒,獻上蜜糖。因為對高東原,冰冷和刀鋒都沒有用,熱情和蜜糖卻會來得更有效。

她不太懂高東原,真的不懂他。她不懂他為什麼會愛上一個女人的影子,不懂他的陰婺冷酷,不懂他的暴戾殘忍,不懂他的冷暖無常,不懂他現在對她莫名的好……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穿了他的這些毛病,重要的是,她懂得用這些不懂的事,來達成自己的目標。

唇邊溫柔的笑容早已換成疏離的冷漠。

今晚,她當然不會去赴約,當然也不會傻傻地停留在梅園。王府這麼大,她隨隨便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就好。

而遠遠的望風樓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楚玉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來消耗這對她來說無比珍貴的一晚?

她不知道。

可她卻知道,那一定不會是一件尋常的事情。

高東原,他到底有沒有幸福的感覺呢?被楚玉這樣的女子心心念念地想著,惦念著,還有南詔,幾乎任何時候都離不開他,府中還有其他的女子,日夜盼望著他的眷顧……這些。高東原都知道嗎?

他或許知道,卻並不在乎。他可以拋下這多麼女子的愛和眷念不管,一心去追逐鏡中的花,水中的月,他這樣的舉動,是不是很愚蠢,很可悲?

或許,人都有這樣的情緒,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而對唾手可得的東西,卻又往往棄之如敝屐。這樣的行為,在她穿越來的那個時代,可以用兩個字來概括︰犯賤。

高東原……想必就是此間的天下第一賤吧……賤人,賤人……

喃喃地念了幾聲,白蘭雪的心驀然緊縮,縴細白皙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緊緊地絞在一起,痛感鋪天蓋地地襲來,那個無比黑暗的夜晚,仿佛隨著院子里逐漸收斂的天光,重新來臨……

原來那些刻意忽略的傷害,早已經蝕骨銘心,高東原給她帶來的那些恥辱,已經像刻錄好的光碟放進她大腦,隨時隨地,無時不刻,只要一個小小的觸動,立刻就會無止休地重演,讓她的血液沖上大腦,周身如墜冰窟般地戰栗……

還有整個袁家的覆滅!

白蘭雪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楮緊閉,臉色變得慘白。高東原!我一定要讓你死得很難看!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里形成。

她真傻!傻了這麼久!

池宿要的,不就是高東原的性命嗎?她有多少機會可以殺死高東原啊!在別人看起來,殺死高東原絕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的所有飯菜,都盛在裝有純銀試牌的碗碟里,下毒是不可能的。行刺更是無稽之談。高東原雖然沒有太高的武功,但對付一般的魯夫還是綽綽有余的。最重要的是,他身邊隨時有影衛跟隨,這些影衛沒有人能看得見,連高東原都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但他們之所以被稱為影衛,就是因為但他們無時不刻不在高東原的周圍,潛伏在人的視覺到達不了的角落里,守護著高東原,如影相隨。

以池宿的高強武功,如果跟高東原拳腳廝殺,高東原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可是池宿並沒有這麼做,而只是采取緩慢的蠶食攻心策,一點一點地擊垮高東原。因為他知道,如果企圖以簡單的暴力弄死高東原,唯一的結果就是令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她不一樣。很簡單,如果她遞給他一顆糖,他會吃嗎?會的。她已經給高東原泡過無數次茶,沒有一次他不是先喝光然後指責她茶藝太差的。所以他一定會吃這顆糖。那麼。他會先測毒再吃嗎?不可能。高東原不是娘們,做不出這種沒風度煞風景的事,他只會把這顆糖送進嘴里。如果他把這顆糖送進嘴里,潛伏著的影衛會飛出來阻止他嗎?不可能。因為影衛的職責只在于保護主人,而絕不可以限制主人。

所以,如果她遞給高東原一顆有毒的糖,等待高東原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她想通了這點,渾身激烈地顫抖起來,牙齒和牙齒相撞,踫得  蹬直響。就像學生考試時帶了夾帶進考場,在監考老師的嚴密監控下,半天逮不到作弊的機會。然後猛然老師轉過頭去,學生慌慌張張將書翻開,竟然一眼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白蘭雪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如果高東原今晚去了望風樓,那麼她在梅園便可以自由行動。她只要設法弄到一點毒藥,等次日高東原來了,放在事先準備好的茶杯里……

所有的一切就結束了……

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高東原這個人。

所以,她一定要弄到這個毒藥。找別人要,去藥庫拿,都是不可能的,那等于是自我揭秘。

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煉制。

她的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連眼楮也因為激動而開始發熱。

因為她……恰好知道,一味最簡單,最方便的毒藥。

夾竹桃。夾竹桃的汁液。

夾竹桃的花葉帶有劇毒,這在二十一世紀,是盡人皆知的秘密。可是在這個世界,卻恐怕沒有什麼人知道。否則,以梁王府嚴密的安全舉措,梅園外的花圃里,不會栽種那麼大兩株碧綠的夾竹桃。

事實上,不止是梅園有夾竹桃,其他的花圃里也有,後花園里也有好大一片地,專門栽植夾竹桃。

夾竹桃,真的是很適合觀賞的植物。

白蘭雪的心一陣狂跳,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梅園外,一眼那兩株夾竹桃還燦然地站在那里,此時還不到它的花季,可全然不影響它的枝葉的生意盎然。

白蘭雪圍著夾竹桃,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選了隱蔽的角落,摘除了幾十顆最鮮女敕的葉芽,小心翼翼地放進袖子里。

她並不擔心會有人看見她的舉動。高東原給了白蘭雪最大的自由,王府沒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深更半夜闖進高東原的臥室而不必征求任何人的同意。高東原曾經嚴禁任何人靠近梅園,這個禁令早在半個月前已經解除,但是依舊沒有人敢于靠近梅園……

所以,除非連梅園自己也長了眼楮和嘴巴,否則,她的舉動是絕對秘密的。

她懷著近乎是暈眩的幸福感,緊閉上房門,一心一意地開始制作毒藥。

她最近一直在吃藥,為了方便起見,高東原幾乎將整個藥庫都搬到她房間里來了。所以,她有現成的碾藥工具。是不是老天也看到了她的委屈,特意要幫她一把?

將鮮女敕的夾竹桃用藥碾子碾成青綠的碎末,碾到細得不能再細,直到完全成為綠漿。

然後將這綠漿放在稱藥的鐵秤盤上,對著蠟燭的火焰慢慢烘烤。

沒多大一會的功夫,綠漿就變成了綠色的粉末,細細地附在銀秤盤上,只有薄薄的一層。白蘭雪將這點細粉小心地刮下來,用紙包好,盡量不浪費分毫。

做完這一切,她將所有制藥的痕跡都清除掉,連因烘烤而變色的鐵秤盤的底端,也用抹布蘸著細沙,一點一點地擦了個干淨。

她不必試毒。夾竹桃的毒性她很清楚……因為小時候,隔壁的***就是因為誤吃了夾竹桃的花葉,被送到醫院搶救洗胃才勉強搶救回來。

可是在古代沒有內科這一說,也沒有人會給高東原洗胃。

她揣好藥包,睜大了眼楮躺在床上,這才驚異地發現,天色才剛黑沒多久,望風樓里的好戲應該才剛剛上演。

睡是不可能了,她恨不得看到高東原馬上就口吐白沫地橫死在面前,哪里還能睡得著?

難道就這樣睜著眼楮等高東原回來?

她忽然有個想法,去望風樓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從楚玉走後,她一直都很好奇,楚玉會用什麼方法來安排這一夜?如果高東原發現來的人是楚玉而不是她,應該會甩袖就走,楚玉哪里還會有機會呢?

即使楚玉沒有成功,在高東原臨死之前,看看他被氣得扭曲的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拿定了主意,白蘭雪就再不多想,她跳下床來,吹熄了屋里的燈,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將燈重新點上。

空城計麼,省的讓人生疑。燈亮著,表示主人在。

走出梅園,她也沒有刻意去躲避王府里的下人,平時她就有吃過晚飯散心的習慣,這些人都是知道的,而且高東原對她愛惜到那個地步,她臉上又漠然的很,這些人見了她,除了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哪里有問廢話的膽量?

等轉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悄悄地折了回去,選擇了偏僻無人的小徑,轉了一個大圈,終于來到望風樓。

望風樓處在梁王府的東南角,兩邊都是綿長的房屋建築群,望風樓處在中間狹長的空地上,正好成了風口,因而取名望風樓。此樓是梁王府里最高的建築,登樓遠眺,北風獵獵,王府院牆外小半個皇城的全景一覽無余,有登臨天下的快感。白蘭雪曾陪著高東原來這里吹過風,當時高東原身著一身墨綠色緞面長袍,迎風而立,衣角被風吹得翩然而起,而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有種叫人心悸的霸氣。

那時她站在他身旁斜後方,抱著雙臂吹著冷風,皺著眉頭,寒意森森地看著高東原的側臉,看著他的發在北風里恣意飛揚,極為跋扈囂張的樣子,她心里恨得直癢癢。

忽然他轉過頭來,眸子里閃晶晶亮的光芒,對她說︰「總有一天,我會用雙手捧著這天下,送到我心愛女人的面前。」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時他眼楮里異樣的神采,更讓她忘不了的是,她那時不知怎麼的,臉刷的就紅了。他心愛的女人是誰?是誰?是她,還是那個沈風華?她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個。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她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高東原明明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可是她竟然還在計較著她和那個沈風華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誰輕誰重。

後來想起來,她只能跟自己解釋,女人的天性就是好計較,好比較,即使這個被比較的人,她連見也沒見過,即使對她說這樣話語的人,是她的仇敵高東原。

望風樓是獨立的一座樓,沒有院牆,也沒有護衛,這也是它的特殊之處。

白蘭雪找了處假山藏身,四下里匆匆看了一眼,發現望風樓里一片 黑,除了樓底里用來照明的四角風燈以外,根本沒有亮,也不見有人的痕跡。

她可能是來得早了,高東原這個時候恐怕連飯也沒吃完呢。

可是就在這當兒,望風樓三樓深處,亮起了霓色的淺光。那光線極為溫柔,極為曖昧,似乎是只有女人才會用的粉燈紗罩。

白蘭雪心中一動。高東原雖然沒到,楚玉卻早已經到了。望風樓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想必是楚玉之前已經做好安排了。

正想著,遠遠地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矯健而且輕快,高東原來了。

接著四角風燈並不明亮的光,白蘭雪留意到高東原今天的穿著十分意外,竟然是一身月白色的錦袍,這是他平時絕少用的顏色。穿著這樣的錦袍,高東原整個人顯得素淨而華貴,有一種說不出的雍容風骨。他還真是……以身作則,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白蘭雪暗暗地嘆了一口氣,也許並不是衣服的原因,高東原是出身變尊貴的人,身上永遠都有這樣真正的貴族之氣。

高東原走得近了,白蘭雪禁不住屏住呼吸,生怕他發現了自己,可是他偏偏在假山正對面停了下來,白蘭雪只覺得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

可是他只是在樓下頓了一頓,抬首仰望,看見上面粉色的燈光時,唇角竟然浮起一絲笑意,然後就徑直上樓了。那笑罕見的十分溫和,白蘭雪看得有些詫異,為何他在自己面前從未展露過這樣的笑顏?難道他都是把凶巴巴的表情留給別人,難道他的好脾氣都是留在了她看不見的角落?

白蘭雪確定他走得遠了,才敢從假山後面走出來,輕手輕腳地登上樓梯。這樣偷看的事情她曾經尾隨著簡從軒做過一次,覺得並不難,尤其是在人沒有地方的時候,只要保持足夠的距離,藏匿好自己不發出聲響,除非有傳說中的絕世武功,否則是不可能察覺的。

而望風樓高大雄偉,繞著走一圈都要幾分鐘,每一層都有九扇門,茶室花室琴室棋室一應俱全,所有的門都只是虛掩,所以在這樣的地方把自己藏匿起來不是什麼難事。

亮著紅色紗燈的地方是琴室,高東原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白蘭雪心中冷笑一聲。沒事關什麼門啊?高東原這個禽獸一定沒安好心眼,剛才他臉上的所謂溫和的笑,也只是yin笑而已,如果現在是她在里面,他一定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她吃掉。

她哼了一聲,既然門都關了,她就沒什麼可怕的了。貓著腰從琴室門口溜了過去,閃身走進一旁的棋室,

兩室相通,中間只有一扇紫檀木門,將琴室和棋室隔開。白蘭雪等了半天,里面沒什麼動靜,便有些坐不住了,走到紫檀木門那里,眯起眼楮望向門縫。

天啊,這真是絕好的視角。能將敵人的活動察看個一清二楚,卻絲毫不必擔心被敵人發現。目前她看不見楚玉,卻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高東原,此刻他正在八仙桌旁坐著,手里端著一杯茶,卻並不喝,臉上的表情也看不清楚,只是能感覺到他的眼光被一樣東西牢牢地吸引,這這樣東西,卻是白蘭雪視線的死角。

想必他看的正是楚玉吧,也難怪,楚玉是那樣美麗的女子,只要稍加打扮,便能吸引任何男人的眼球,只是高東原以前從沒有把目光轉向過她而已。

不過看高東原現在這呆若木雞的樣子,一定是被楚玉的美麗給震懾了。蠢男人,人家楚玉在角落里默默地暗香了這麼多年,你才是第一次發現她的魅力麼?

白蘭雪悻悻地想著,高東原這個蠢蛋,總該說點什麼表示一下吧?比如說︰「楚玉,你今晚好美好美。」又比如說,「楚玉,本王來遲了,以往是本王對不住你。」再比如說,「楚玉,今晚的月亮好圓哦……」

可是高東原卻一句話也沒說,楚玉那邊也沒動靜。怎麼,這就是傳說中的「脈脈不得語」麼?搞什麼,又不是牛郎織女,玩什麼深情對視啊。

正等的不耐煩,卻听到那邊終于有了動靜。卻不是人聲,而是箏音。

非常悅耳,非常動听,非常A+的箏音。白蘭雪讀高中時,班上有個同學古箏據說過了十級,曾經在學校的元旦晚會上露過一手,台下幾千的同學听得那個聚精會神,听得那個鴉雀無聲啊。白蘭雪當時還豪情滿懷地贊人家「詞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可是現在听到楚玉的琴聲,才知道那個同學不過是在彈棉花。

這箏音,輕靈婉轉,柔媚多情,像是西子清泉沐浴激起的那一串水花,清澈無端;又似三月淅瀝進古井的那一片細雨,溫潤到了極處。

箏音悠揚,由高轉低,像是楚玉高調嫁給高東原的那一份驕傲,在他冷情的磨礪中變得消沉落寞;繼而又緩轉急,像是楚玉幽暗的心境找到了出口,急于向高東原吐露自己的思慕和寂寞,殷切之情在嘈嘈切切的箏音里中如瀑流淌;然後又重轉輕,傾吐過後,所有的幽怨和憤惱,早已轉化為無盡的柔情,此時的箏音,柔到了極處,媚到了極處,如同情人溫柔的臂膀,足以將所有固執的心靈融化。

白蘭雪是個音樂盲人,從來不懂什麼古典現代,陽春白雪的,可是听到這樣的箏音,竟然有想要流淚的沖動,整個人的情緒跟著那箏音起伏波動,恨不能跑過去掐住高東原的咽喉,狠狠地對他嘶吼︰「對我們家楚玉好一點,否則老娘掐死你!」

錚然一聲,樂音停了。良久的靜默之後,白蘭雪看到高東原放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來,拍掌︰「我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琴技呢。」

那聲音端的是溫柔,端的是傾慕,端的的歡喜無限,逆著光,白蘭雪看不清高東原臉上的表情,但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他一定是兩腮飛落霞,雙眼放桃心的痴呆表情吧……

依然是高東原的聲音︰「白蘭雪,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什麼?白蘭雪?

白蘭雪血液凝結,喉嚨發干,幾乎要站了起來,高東原發現了她?要不要討饒?

可是,在听到另一個聲音的時候,她卻忘記了要站起來這回事了︰「王爺,奴的古箏可還能入耳?」

這聲音,分明是她的聲音,是她白蘭雪的聲音。

白蘭雪頓時混亂起來,里面的人,不是楚玉嗎?可是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如果說里面的那個人是白蘭雪,那她又是誰?

她的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下一刻,她的思維轉為停頓,因為在看到下面的一幕後,由于發覺情勢過于復雜,大腦開始拒絕思考。

和自己說話聲音的那個女子,終于款款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而那個女子,竟然就是白蘭雪。

怎麼可能?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胖瘦,一樣的容貌,連走路的樣子,都是一模一樣……連「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都像是從自己衣箱里挑出來的!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白蘭雪徹底迷亂了。

不,不對,里面那個人會得如此一手彈箏,怎麼會是自己?是楚玉!楚玉出身名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可能是別人!

可是,明明是楚玉,怎麼變成了她的樣子?

「入耳即化,」高東原的聲音再度響起,是對里面那個「白蘭雪」提問的回答,「本王听得如痴如醉,心都要化了……雪兒,你有這麼多委屈,我當真是對你不住。」

雪兒?天啊,好……好惡心的稱呼。白蘭雪的心中又是一驚,這還是高東原麼?明明是他的聲音,為什麼听起來這樣溫柔?高東原不是溫柔的反義詞麼?

「王爺……」

「雪兒,我一直想要向你請罪。你光著身子在籠子里示眾的那一天,我在屋子里悔恨得要命,一直想要跑出去把你弄回來,可是自尊心不允許我這麼做。畢竟是你背叛我在先,雪兒,我……我完全受不了這樣的背叛。我熬到下午,心一直像被油煎一樣,我用刀子在自己手腕上,胳膊上劃了幾十道口子,如果不這樣,我真控制不住自己,隨時都會發狂。我劃到第三十四刀,有人告訴我,南詔在和你為難,死了一個人。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怕死的那個人是你。我沖出去,出門竟然摔了一跤,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跑到那里,看到你沒死,我一心只有一個念頭,從此以後,我若再傷害你,就先傷害自己十倍。我知道自己的錯是沒法彌補了,我只有盡力對你好。雪兒,你是不是怕我?你醒來後,我看得出你在極力地轉變自己,你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對我大吼大叫,和我對著來,可我一點兒也不高興,每當看到你曲意迎合我,我心里就像被刺了一刀一樣的難受,我寧願你對我吼,對我叫,處處擰著我的意思來,那才是你。雪兒,你以為你掩飾得很好嗎?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有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只小動物,看著凶猛的野狼一樣,我能看得見你的心在瑟瑟發抖,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感覺嗎?我就想抓起你的手,往自己臉上狠狠扇幾個巴掌,求你原諒我,懇請你忘記我對你做過的那些事情……你今天邀我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表面鎮靜自若,心里卻在狂喜。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唱過歌了,可我剛才換衣服的時候,竟然在哼歌,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來了,你打扮得這樣美,還親手彈琴給我听,我真的是太高興了……」

「王爺……你不要再說了,我……都明白。」

「白蘭雪」的聲音微微顫抖,卻絕不是被感動的那種顫抖。

而在這邊,白蘭雪緊咬著牙關,雙手緊握,手心一直在出汗。

這是她第一次听高東原說這樣的話,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真是這樣,她就能原諒他嗎?

不能!不能!

不能……的吧!

不,不能原諒他!縱使他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做了那種變態的事,一句道歉就完了嗎?

那將你高東原的衣服扒光,把你塞到籠子里示眾,囚上一天一宿,事後再說一句對不起,這樣可不可以?!

如果你可以做到這樣大度,才能要求別人原諒你!

「雪兒,你真的能……放下過去的事,原諒我嗎?」。高東原的聲音竟然也在微微發抖,他雙手捧住了那個「白蘭雪」的手,頭低了下來,似乎是緊張地觀察著「白蘭雪」的表情。

「可以……有什麼不可以的呢。為了王爺,什麼都可以的。」

「白蘭雪」的聲音听起來有些無奈,更有些無力。

「為了王爺,什麼都可以的。」這莫不是楚玉自己的心聲?為了得到高東原的垂青,她甚至不惜扮作他人,這樣的楚玉,到底是可恨可嘆,還是可憐可悲?!

「真的?真的嗎?」。高東原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喜悅,他一把擁住眼前的「白蘭雪」,頭深深地埋進她的發里。

「我發誓,以後永不傷害你,我會把我那點可憐的好,全部放在你一個人的身上,我會給你江山,給你安寧,給你想要的一切。」

他的聲音近似呢喃,可是堅定有力,因為四周靜謐,白蘭雪一個字不落地全部听在了耳里。

「是嗎?即使我以後做出傷害王爺的事情,王爺也會對我好嗎?」。懷中的女子聲音幽幽地問道。

白蘭雪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楮。

為什麼楚玉問出了她想要問的話?

可是她知道,即使兩個人問同樣的話,意義也是不一樣的。楚玉問這樣的話,是一種不自信的求證;可是對她而言,這樣的話只代表了辛辣的譏諷。

可高東原卻完全沒有猶豫,立刻道︰「會。我巴不得你傷害我,你罵我,打我,用刀捅我幾下,怎麼都好,這樣才能彌補我對你犯下的錯。」

高東原將頭抬起來,直起腰,雙手捧住「白蘭雪」的臉,緩緩地吻了下去。

「白蘭雪」迎合著高東原的動作,可她的動作是那樣柔弱無力,身子縴細的樣子,如同一只斷翅的鳥,脆弱之極。

「雪兒,你……」高東原忽然驚異地抬起頭來,「你怎麼哭了?」

「我太幸福了,呵呵,王爺,今晚我太幸福了,這是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一個晚上……」

高東原沒有回應,沉默地站了一會,忽然往後退了兩步,厲聲道︰「你不是雪兒,你是誰?」

白蘭雪心中一驚,他竟然發現了?里面那個女子跟她完全一模一樣,他怎麼能發現破綻?

里面的「白蘭雪」也驚慌起來︰「王爺,我是雪兒,是你的雪兒啊。」

她上前去拉高東原的袖子,卻被高東原甩開︰「你不是!快說你是誰!在我發怒之前!」

雖然是「發怒之前「,可他的聲音已經有明顯的發怒跡象。

那女子猶是不答,可抽泣之聲已經越來越急促。

「紫安?你是紫安?」高東原抓住她的胳膊使勁搖晃,咬牙切齒道︰「小妖女!你變的好花樣!」

「白蘭雪」一怔,身子有些僵硬,可是對高東原的推測,她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東原,我……」那女子哀切悲戚的聲音響起,「我是因為想得到你的關注,才這麼做的……」

白蘭雪禁不住愕然,她忽然間不叫王爺,改叫東原——「東原」是紫安對高東原特有的稱呼,她這麼做,等于是承認了高東原的猜想,承認自己是紫安。

可是,她明明是楚玉啊,這不是嫁禍嗎?

「胡來!」高東原低低地罵了一聲,「你再這麼亂來,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南詔!」

「你送吧送吧!都是因為白蘭雪那個女人,你才這麼對我!我要殺了她!」「白蘭雪」大叫了起來,連說的口吻都跟紫安的一模一樣。

「你敢殺她,我就滅了你南詔!」高東原恨恨地丟下這句話。

「東原……」楚玉的哽咽越發凶了。

白蘭雪不忍再看再听下去,悄悄地離開茶室,飛快地下了樓,一路疾走。

直到回到梅園自己的房間里,她的一顆心還在砰砰直跳。

天啊,這到底算怎麼一回事啊?楚玉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大家閨秀嗎?她為什麼會變成自己的樣子?這是易容還是幻術?

如果是易容,不可能會這樣惟妙惟肖,因為那個白蘭雪,幾乎就是自己的翻版,聲音,體態,容貌,和真實的自己完全契合,找不到一絲破綻。

那麼就該是幻術了……這更加匪夷所思,幻術和巫法掛鉤,像楚玉這樣身世清白的女子,怎麼會懂巫術呢?

白蘭雪的腦子像熬漿糊一樣,越熬越稠,越熬越糊。

如果不是高東原的出現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還會一整晚都沉浸在這一鍋漿糊的熬制之中。

她早該想到高東原會來的,只是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

大老遠就听見他焦急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雪兒,雪兒!雪兒!」

她還在考慮自己接不接受這個親昵得有些過分的稱呼,一向在禮數方面很到位的高東原,竟然連門也沒敲,砰的一聲就把門撞開了。

白蘭雪偏過頭去看他時,天,這是幾分鐘前舉手投足還充滿天然的貴族氣息的高東原嗎?

為什麼有的人可以幾分鐘不見就憔悴成這個樣子?

原本光潔的下巴上長出一層青青的胡茬,好像是受過小雨滋潤的春筍;

眉頭擰成倒八字,他的眉毛一定要這麼勤于變化嗎?從開始到現在,倒擰的眉毛總是在第一時間像她傳遞著來自他的不詳訊息;

眼楮里泛起了數量不容忽視的血絲,鼻翼也因為激動而略略擴張……

總之是一點也不帥,完全摧毀了他平素辛苦積累起來的無敵陰婺大帥哥的形象,而徹底淪為一個心力交瘁的完全沒有吸引力的大叔。

嗯,其實依高東原的年齡(三十二),他對于她,根本就是一個大叔啊,年過三十的大叔。看來人真是急不得,一急起來,形象就全毀了。

而現在,這個叔叔輩的人物,正心急火燎地向她走過來,準確的說,是撲過來。

白蘭雪心中暗叫一聲苦,不好,他是受自己的誘惑而去望風樓的,結果約會沒約成,受了一肚子氣回來,他還不找自己算賬?

她急忙開口辯解︰「啊,你已經準備好了嗎?不要著急,我還在想穿哪件衣服合適呢……」

她真是佩服自己,在這些善于陰謀的人群中磨礪得久了,謊話張口就來。

還沒佩服完,肩膀已經被高東原以老鷹抓小雞的方式狠狠抓住了。

白蘭雪心一沉,又完蛋了。那個消失許久的暴力高東原,又回來了。

高東原抓住她的肩膀,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掃了個遍,忽然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像是嘆氣一樣悠長而沉重,然後一把將白蘭雪緊緊抱在懷里,口中道︰「你沒事啊。」

猝不及防地,腦袋一頭扎進了高東原的懷抱中,白蘭雪有些意外,好久沒和高東原這樣親密接觸了,他身上久違的味道又撲了過來,讓她渾身不安。

有些人橫行慣了,就連身上的氣味都是霸道的,高東原就是這樣的人。

她若不是因為心虛,早就掙月兌出他的懷抱了,而現在,卻只能裝作無辜地輕輕推開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或許是因為看到她平安無事,高東原臉上的焦慮已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隱約責備和戲弄的目光︰「你讓我去望風樓,為什麼自己一直待在梅園?」

「我,我……我沒挑好衣服麼,」白蘭雪有些訥訥地道,「你不是說喜歡看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嗎?」。

「再挑就挑到半夜去了。」高東原臉一沉,嘴巴竟然微微撅起,一坐了下來。這個動作有多幼稚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唉,像他這樣的大帥哥,真的不適合適用這樣孩子氣的表情。

「是,我根本就沒去,我忽然改變主意了。」白蘭雪飛快地搜尋著說得過去的借口,「大陰天看月亮啊,還要在這麼冷的夜去望風樓吹風,誰會干啊?你也太笨了。哎,別告訴我你真的去了。」

「你這女人,」高東原惱怒地看著她,「幸好我沒上你的當,我當然沒去。」

「哦?」白蘭雪驚愕地睜大眼楮,高東原也會撒謊?「你沒去?」

「傻子才去呢,」高東原哼了一聲,「我順路過來看一下你有沒有去,如果你去了,我就去望風樓看你的笑話。」

「哦。」白蘭雪若無其事地點點頭,飛快地垂下臉去。如果不垂下臉去,高東原會發現她此刻臉上的表情極為扭曲。

白蘭雪極力克制,腦中拼命回想著爺爺去世時的悲哀場景,總算是控制住了想要爆笑的情緒,緩緩抬起頭來︰「你總算也不是個傻瓜,不過我一想起當時你要求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忍不住想笑。就算你後來察覺了這是個謊話,你那時總是當真的吧——哦!高東原,你該不會是去望風樓,發現我不在,擔心我出了什麼事,才飛快地趕過來的吧?」

「我——沒——去。」高東原一面要努力澄清著自己,一面又要做出輕描淡寫的樣子,「你以為天下人都像你那麼笨嗎?一次次被騙。以後說話做事,都要小心一些,尤其是要提防紫安那個丫頭,她性子刁鑽古怪,對你又沒什麼好感,手段也奇巧得很,就算你什麼都不和她說,她都會鑽到你心里偷窺你的想法,所以你以後要加倍小心,盡量不要和她接觸,我也會限制著她,不讓她接近你的。」

他說了這麼一大篇,應該指的是別人冒充自己約會他的事情吧——他還以為是紫安哪,是了,在他心目中,只有紫安才有手段偷听到他們的私密談話,也只有紫安才有能耐幻化成她的樣子。

既然說自己沒去的意思,就更不能出賣楚玉了。楚玉的手法雖然極端,可怎麼說也是一個可憐的女子。

想到楚玉抽泣的樣子,白蘭雪心中一片黯然。在這個王府的女子,都是在這樣的境況里苦苦掙扎嗎?

「我說,你就不能對你府中的女人們好一點嗎?」。白蘭雪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如果你對她們都好一點,雨露均沾,她們的日子也好過一點。你把她們一個個娶到手,就是為了忽略她們的存在來的嗎?」。

高東原的眼中掠過一絲驚奇,迅即恢復正常︰「你又讓我驚奇了。別的女人都在想方設法拉攏我,你卻在往外推我。」

他的嗓子也有些低啞了,臉上的表情變得黯然︰「我只想一心一意待一個人。其余的那些人,我顧不上了。」

看到他的樣子,听到他的話,白蘭雪不知怎麼的心里有些難過起來。像高東原這樣位高權重的男人,能做到不花心,一輩子心中只裝著一個女人,是多麼難得的事情啊。如果高東原不曾對自己做過那些事,她會認可他的深情,會原諒他的吧。就算知道他一直追逐的,只是另一個女人的影子……

不行,不能再想。可憐的明明是自己。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辜的人。明明和這些人都沒有關系,卻被他們一個個利用,欺辱,過去的事能就這麼算了嗎?別人不說,高東原對她做的那些事,是人干的嗎?就算他在望風樓有那樣直率的告白,就算他做的這一切都是出于愛,可是,可是……

因為愛,頂著愛的名號,就可以胡作非為,就可以肆意安排別人的人生嗎?

如果是別人,可能就屈服在高東原的yin威和深情下了,因為別的女人心中沒有自我。

可是她是白蘭雪,從未來的時代穿越過來的女子,頭腦和思想,都經過獨立和理性的燻陶。

你愛我,那是你的事,可是我不愛你!任何人都不能強迫任何人的感情,不會因為你的身份是王爺,就能為所欲為地控制別人的人生。

對她這樣的人來說,壓迫越大,反抗就越大。高東原對她的精神壓迫,已經激起了她強烈的反抗,從一開始,不管高東原說什麼,做什麼,只要壓迫到她的感受,就是一個「不」字!

不是嗎?

尤其是,他做的那件非人的事情,根本不在她能原諒的範疇之內,或許,根本不在任何人可以原諒的範疇之內!

那是單是想一想就覺得羞辱難當,渾身血往上涌的事……

白蘭雪咬咬牙,望著高東原本來不覺得討厭的臉,忽然又覺得無比憎惡起來。

就是這個人,把她裝進籠子,月兌光了衣服示眾!

沒齒難忘的恥辱!就算進了墳墓,骨頭里也會深刻著的恥辱!

白蘭雪騰地一聲站起來,高東原抬起頭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對,于是轉過身去,輕聲道︰「你嗓子干啞了,我給你泡一杯茶潤潤喉嚨。」

「好啊。」身後傳來高東原快活的聲音。

白蘭雪從儲存花茶的木盒里挑了幾篇大的干柚子,又在茶杯里加了幾大勺蜂蜜,晃了晃茶壺,皺眉道︰「水涼了,我去倒爐子上的熱水。」

「好。」高東原安靜地坐在那里,連眼神都是輕快的。

剛才取茶,倒蜂蜜,都是當著高東原的面進行的,關鍵就在這取水的環節了。不過沒關系,所有的環節她都考慮周到了,一定沒有問題。

爐子在茶室,高東原是看不到的。

白蘭雪將懷里的紙包拿出來,將之前研制好的夾竹桃葉粉細細地裝了一些在右手小指上的護甲套里。

真是要感謝古時這些修飾的小物品,如果沒有彎彎的指甲套,光是自己的指甲,是儲存不了足夠的藥粉量的。

裝毒藥粉的時候,她的手出奇的鎮靜,連輕微的顫抖都沒有,像是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或許大風大浪經歷多了,是真的可以磨礪人的膽量和勇氣的吧。

白蘭雪拎著茶壺回來,臉上掛著毫無破綻的微笑,取了另一個杯子道︰「我也有點渴,你不介意和我一起飲一杯花茶吧。」

「好啊。」高東原快活地笑道,「你的這些花茶真是怪的很,又是柚子,又是蜂蜜的,真的能喝嗎?我怕喝了會死人,還是拉上你一起吧。」

白蘭雪手一抖,他這句話是再尋常不過的調侃,可是因為正好契合了她的陰謀,竟然她心中好是驚慌。

可見人是不能做賊的,做賊心虛麼。

白蘭雪附和他笑了兩聲,也給自己的茶杯里裝了柚子干,挖了幾勺蜂蜜,然後倒上大杯的熱水,取過銀勺,仔細攪和均勻。

然後取過高東原的杯子,如法炮制了一杯柚子蜂蜜茶,所有的步驟都一模一樣,只是多了右手小指在杯沿上的輕輕一磕。

這杯茶,自然也是要用銀勺攪拌的。雖然也是毒藥,但是銀勺是不會變色的,因為銀只和砒霜里的砷發生反應而變色,夾竹桃葉是純天然的東西,怎麼會有砷這種東西呢?

古人一般將銀作為試毒的良品,其實銀根本不是萬能的。只是因為在那個時代,砒霜是用得最多的毒藥。所謂的試毒,其實就是試砒霜。因此,以銀試毒的方法在學過現代化學的白蘭雪眼中,實在是有太多漏洞可鑽了。

下毒成功。白蘭雪將那杯毒茶小心翼翼地端給高東原,然後不管他怎麼樣,自己先喝了一口,道︰「你嘗嘗,這茶極好的,清甜微酸,果香繞舌,是潤喉清肺絕佳上品。」

高東原捧著那茶,笑道︰「你泡茶的手藝不見得如何,吹牛的本事卻是越來越長進了。」

白蘭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看著高東原捧著茶說笑,卻就是遲遲不入喉,手心里緊張得都是汗。

「怎麼,茶的香味不對你的胃口麼?」

高東原應道︰「不,很好的香味,甘甜,清香。」不知是不是心虛的緣故,白蘭雪覺得高東原此刻臉上的笑有些凝澀,不像方才那樣怡然自若了。

白蘭雪想,絕不能催他喝這杯茶,高東原是個極為敏感的人,那樣做的話肯定會引起他的懷疑。

可是,他怎麼就是不喝呢?他只是一味地看著她,他的瞳孔幽深如許,黑暗如許,叫她看不明白,只是隱隱覺得那眼神里有一絲迷戀,又有一絲傷感的情緒。

難道是她看錯了嗎?她幾乎想要放棄了,想到這是活生生的一條命,自己連一條魚也沒殺過的,現在卻要殺人。可又想到自己受的苦和屈辱,想到池宿對自己的脅迫,想到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的簡從軒,心中好不苦澀。

她猛然端起手中的杯子,將自己手里的蜂蜜柚子茶一飲而盡,站起身來,伸手奪他的杯子︰「算了,王爺不愛喝就不要勉強,我去給你沏一杯碧螺春。」

「不不,」高東原很迅速地將手縮了回來,避開她的搶奪,「我喜歡得很,你泡的茶,再難喝我也一定要喝的。我剛才只是在看你喝茶的樣子,你心虛的樣子,跟她好像,一模一樣。」

白蘭雪如被雷擊一樣地站在原地,手停在空中,僵硬在那里。

原來他竟察覺了。什麼時候?她自認為做得沒有一絲破綻……

看著她的樣子,高東原笑了起來,那笑中有說不出的淒涼,他竟沒有再說多余的話,端起杯子送到唇邊,微微揚起了脖子,所有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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