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想到要為逛街而舍棄騎馬。又覺得非常舍不得,所以臉上在放光的同時,又透著一絲黯淡。
高東原嘴里發出驚嘆的聲音︰「咦,有些人的臉為什麼可以忽明忽暗的呢?」
「高東原,」白蘭雪打斷他的調笑,「我們可不可以兩樣都做?」
「兩樣都做?」高東原很自然地皺起了眉頭,「騎著馬逛街?」
「可以的吧,」白蘭雪一臉的期待,「騎著馬逛街,很拉風啊。」
是啊,電視上不是常看到嗎?
「可是我覺得很蠢。只有腦子缺弦的人才會那麼做吧。」高東原一臉的猶豫,「逛街已經很讓我為難了,畢竟是拋頭露面的事,更何況是騎著馬逛街,若是被認識的人看到了,非常丟人啊。」
「哼。」白蘭雪鼻子里噴出兩行冷氣,「還說什麼給我自由,我看不到自由在哪里。」
高東原一臉的無奈,妥協道︰「好吧。不過我們要喬裝一下,省的被人認出。」
于是,白蘭雪穿越過來後。最輕松的一天拉開了帷幕。
高東原肆無忌憚地拉著白蘭雪的手,兩人談笑風生橫穿了梁王府,向所有人宣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從前鬧得不可開交,非常糾結的梁王爺和他的寵妾之間的關系,升華了,到了水**融的地步。
白蘭雪迎接著所有人的注目禮,隨著高東原,笑得落落大方,可心中卻是另一番天地,既有忐忑,也有一點興奮。
她甚至能讀出某些人眼光中的內容。有仰慕的,有嫉妒的,有敬畏的,有巴結的,獨獨沒有鄙夷的。
是,高東原的態度,決定了這些人的態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人如何看她,甚至高東原如何看她,都與她沒有實質的關系。因為她並不依附于高東原,甚至,是站在他的對立面的。
可是此刻,面對著眾人類似瞻仰的表情,她還是有許多的觸動。
被人仰視的感覺,真好啊。或許。這才是生而為人的意義所在吧。
或許這樣的想法是虛榮的,膚淺的,可是對她而言,卻是用血和淚換來的體驗。在黑暗里生活得太久,然後重返到陽光上面,那樣的感覺,豈是言語所能夠形容的?
只是現在,因為對方是高東原,所以,幸福是假的,光榮也是假的。
終有一天,她會用自己的努力,還換來真正屬于自己的幸福,光榮。
「雪,這就是我們的馬。」
高東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思。已經出了梁王府的大門,白蘭雪順著他手指的地方望去,府門前的青石磚地面上,安靜地站著一匹黑色的馬,身上的鬃毛油光水亮,年青而健壯。
「好漂亮。」白蘭雪低呼一聲,發出由衷的贊嘆。「高東原,這馬和你很像。」
「這是表揚嗎?」。高東原不高興地望著那匹馬,似乎在找他們之間的共同點。
「是啊,都是黑馬。」白蘭雪嘻嘻笑了一聲,走過去拍那馬的肚子。
「黑馬?有什麼特殊含義嗎?」。高東原話說了一半,眼楮睜大了。
那黑馬是他高金從蒙古購得的寶馬,性子極為剛烈,饒是他這樣的馴馬高手,也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將這馬馴服。
而它方才之所以顯得那麼安靜,完全是因為它看到了高東原。
可是白蘭雪這個家伙,竟然不知死活地抬起了手,去拍馬肚子。
白蘭雪嗅到危險的時候,一切似乎已經來不及了。前一秒還溫順得猶如日本小女人的黑馬,在她的手指觸到它肌膚的那一刻,怒聲長嘶,鼻子里噴出兩道熱氣,與此同時,兩只前蹄高高揚起,直直地壓向白蘭雪的腦門。
白蘭雪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道深藍色的影子疾速出現,橫亙在她和馬之間。
「笨女人,誰讓你這麼接近烈馬的?」低低的一聲吼,是高東原的聲音。
雖然被罵,可是在這一瞬間,心驚膽戰的白蘭雪,忽然覺得安心。
揚起的馬蹄在最後一刻改變了方向,轉到南面。
那一秒。那馬已經在高東原的撫模下,溫順地用蹄子在地上嘩啦著,打著響鼻兒,碩大的腦袋在高東原的大手里緩緩摩挲,簡直像一個跟家長撒嬌的孩子。
白蘭雪目瞪口呆地望著收斂得一干二淨的黑馬,心有余悸︰「馬是這麼嚇人的動物嗎?」。
高東原的手在馬頭上拍了兩下,轉向她︰「我已經知道你笨,卻不知道你有這麼笨。身在這個處處見馬的國家,你卻連‘生馬勿近’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什麼生馬勿近?電視上是個人就可以騎馬啊,拍兩下馬肚子算什麼?
白蘭雪悻悻地想著,高東原已經很熟練地踩著馬鐙子坐上了馬背,向她伸出手來︰「你站那麼遠做什麼?」
白蘭雪這才發現自己出于畏懼,退到了三四尺開外。
「過來。」高東原好脾氣地在馬背上招呼,「放心,有我在,小寶不會像剛才那樣了。」
「小寶?你還會給馬起名字?好有愛心哦。」白蘭雪好笑地說著,一邊拉住了高東原的手,只覺得一道很強很大的力,從掌心傳來,然後,這道力轉向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在了胸前。
「我本來就很有愛心啊。」高東原淡淡地答,聲音就在她的耳畔。身後。
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她現在整個人已經在高東原懷里了。
「喂,我們是兩個人,為什麼只騎一匹馬?」她轉過頭去,強烈抗議。
靠的這麼近,這不是吃存心小娘豆腐嗎?
「別亂動。」高東原從後面扣住她的腰,「如果你覺得不好,我可以下去,你自己來啊。」
白蘭雪心一沉,那不等于找死嗎?還是不要了吧……她忽然非常痛恨電視上的誤導,是個人就可以騎馬!
「不說話?那我們就出發了?」
然後不等她表態。高東原摟住她腰的雙手,輕輕一抖韁繩,馬兒得得得地開動了。
「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啊好風光……」
不知為什麼,騎在高頭大馬上,白蘭雪忽然有了唱歌的沖動。
而且是這種惡俗的歌……仔細想想,還是《還豬格格》里面的橋段……好惡……
所有的古裝言情,幾乎都有男女擁摟著騎馬,然後氣氛特曖昧心情特暢快感情升華得特快的橋段,想不到自己也趕上了。
話說回來,高東原的騎馬的技術還真是沒得說,明明是火爆得像銅豌豆一般的烈馬小寶,在他漫不經心的控制下,卻走得四平八穩。
時而小奔,時而慢走,走過紅瓦青牆的高檔住宅區——也就是以高東原為首的,那幫子朝官家宅駐扎的區域,經過幾條還算熱鬧的小街,高東原吆喝了一聲,小寶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棧面前停了下來。
「悅來客棧。哦,原來悅來是家跨時空的連鎖客棧,只要是古裝戲里,都會有這麼一家的。」白蘭雪輕輕地念出布幌子上的四個字,忽然被自己的幽默感逗得不行。
高東原輕快地跳了下去,然後伸出手︰「下來。」
「干什麼?」白蘭雪醒悟過來,警惕地抱住馬頭,不肯下來。
腦子受到現代快餐式的談情方式燻染的白蘭雪,本能地對客棧這樣的地方極為敏感。客棧,不就是酒店嗎?
一男一女,停在酒店門前,還有什麼好事嗎?
「我不是說過要喬裝打扮一番嗎,就是這里了。」高東原溫和地解釋,似乎根本沒想到旁的東西上去。
白蘭雪哦了一聲,紅著臉下馬來,然後慶幸地想,還好高東原是古代人,想不到「開房」這樣的字眼。如果他窺見她現在想的內容,還不一定是怎麼個反應呢。
「話又說回來,喬裝之前,也可以順便小憩一下,好歹也是家旅館啊,你說呢?」
在得到客棧掌櫃的指引上樓之前,高東原忽然轉過頭來說了這麼一句。
該死!白蘭雪狠狠瞪了他一眼。
還是沒逃月兌他的觀察,這男人的眼楮一定要生得這麼銳利嗎?
兩人進了房間之後,高東原只說了句︰「你在這里等我。我去買穿的衣服。」
「喂,你會買嗎?會殺價嗎?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我可是高手……」白蘭雪話還沒說完,高東原深藍色的身影已經出了門。
「客棧隔壁就有家成衣館,你乖乖在這等著,別亂跑。」
切,有錢人就一定是這樣嗎?白蘭雪在不算太柔軟但是很干淨的床上打了幾個滾之後,高東原已經回來了。
敗家子,肯定是去了就直接丟了銀子買下了,在老板「這位客官,找你錢,哎,客官,客官!」的追喊中揚長而去,連頭也沒回。
「給你。」
高東原左手里端著一大摞的衣服,右手里卻只有薄薄的一兩件。
他給她的,自然是左手的那一大摞。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所以女裝的每一款我都取了一件,你挑喜歡的穿啊。」
白蘭雪接過那一大堆衣服,都是色彩鮮艷,滑不留手的高級面料,不是絲綢就是錦緞。式樣應該是市井中流行的樣子,不及梁王府里的雋永典雅,卻有著鮮活的情調。款式麼,袍子,裙子,比甲,披風,什麼都有。
高東原到隔壁房間換他的衣服去了,白蘭雪關了房門,自己在里面一件件對著穿了,對著銅鏡子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立體全方位地照,等到N炷香以後,才猛然想起高東原還在外面。
糟糕,他一定在隔壁房間里,烏青著眼楮等她,臉色難看得要死。
白蘭雪急忙挑了一件綢料的水綠底淺黃碎花的套裙穿上,覺得還比較合身,便急急忙忙地打開門出去。
她以為他一定在自己房間里等著,卻不料一出去就撞見了他。
高東原正倚靠著走廊上的方柱站著,臉正對著她的房門。他穿了新換上的便服,是寶藍色的素色袍子,沒有任何修飾,卻依舊遮掩不住骨子里的那種尊榮。他身材高大,挺括而英俊,倚在那里,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風景。白蘭雪初出門看見他的一霎那,只覺得他眼楮里深深的,一眼看見她的時候,他的目光還來不及收回,只是深深地凝望著她,那里甚至有些……憂傷。
白蘭雪心中一動,可是下一個瞬間,高東原已經換了清淡隨意的表情,道︰「你好啦。」
他聲音不高,可是興致卻很好,白蘭雪想起方才他的眼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道了一聲︰「嗯。」
「很漂亮,顏色很配你。」高東原聲音里帶著笑,「轉過來叫我看看。」
白蘭雪很順從地轉了個身,再轉回頭時,高東原臉上全是欣賞的意味︰「很好看。不知道你穿其他那些,是不是也一樣的漂亮。」
白蘭雪盡力不再去回想方才那令她怦然心動的那一眼,只說︰「我弄了這麼久,你等煩了吧?」
「沒有,我喜歡看女人打扮。」
他從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以前只覺得可恨虛浮,可是在這樣的時候听來,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只要你願意,有很多女人願意打扮給你看。」白蘭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竟然鬼使神差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可是對她們,我不見得有時間。」高東原呵呵一笑,很自然地走過來攬住她的肩頭,「雪,你今天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漂亮。是不是心情特別好?」
「難得被放風,我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白蘭雪避開他的眼楮,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出來散心,當然是心情好的重要原因。
可是,與高東原相處時,不再覺得像從前那般難受和虛假,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吧。
只是這話,她怎麼能對他說出口呢。
「嗯,我猜到了。以後你想什麼時候出來都可以,你還可以就住在外面,不用再回去了。」高東原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
終于,還是說出口了嗎?
其實,帶她出來玩,領她散心,也是兌現他昨天承諾的,給她自由吧?
「我會的,」白蘭雪漫不經心的回答,自顧自地走在前面,「對了,你今天身上銀子帶夠了嗎?」。
「銀子沒有,銀票倒有一大堆。」
「那麼多銀票帶在身上,會不會覺得很重?」
「確實沒帶過這麼多,有一點重。」
白蘭雪轉過臉來,毫不掩飾眼中貪婪的光︰「放心吧,等回去的時候,你身上的銀票就一張不剩了——我會幫你花光用光的。」
高東原溫和地笑︰「好的,你一定要幫我做成這件好事。」
像朋友間約好吃飯啊,看電影啊,單位組織活動,開會啊,諸如此類的這些事情,白蘭雪在約時間的時候,無一不是信誓旦旦,可是到了末了,都會食言。
可是這一次,她卻一點也沒有食言。
關于將高東原身上的銀票花光光的這件事情,她貫徹得非常徹底。
兩個人,騎著大馬逛街,男的是俊男,女的是美女,路人驚嘆的目光,本來就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刺激了她急于消費的心理。何況身後的這個俊美男人,殷勤又多金,不好好加以利用,不是白白浪費了嗎?
所以,整整一天,她都在不停地重復著一個句式︰「我要這個」。(「我要那個。」)
這條街應該是京師里最為熱鬧的一條,古裝電視劇里由拙劣的道具和心不在焉的群眾演員們拼湊起來的「繁華大街」,跟他們逛的這條街比起來,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
賣東西的五花八門,很多東西都是白蘭雪從來沒有見過的。小販們賣的東西,不僅有電視里常見的冰糖葫蘆,包子饅頭,炊餅紅薯,青菜蘿卜,還有捏糖人兒的,表演雜耍的,當街做面食的,打鐵的,賣豆腐的,擺陶瓷器具的,賣煙絲兒的,兜售胭脂水粉的,賣茶酒果子,自制家具的,總而言之,許多年後,超市里面擺著的東西,在這條街道上都能找著影子。超市里找不著的,這里也能找著影子。
白蘭雪的眼楮都要看花了。她一直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左手緊緊握住韁繩,右手握拳,單伸出一根食指,筆直地指向小販,然後說出「我要這個(那個)」的經典句式。
很多東西是她連見都沒見過的,她也買了。就像小孩子穿的花布鞋子,小孩子玩的布老虎,她一個鋼筋水泥城市里長大的人,哪里見過?又哪里用得著?還有用古色古香的木箱子,銅盒子裝的胭脂水粉,樣子稀奇的民間金飾銀飾,只覺得新鮮,就一樣都買一個,買完了捏在手里翻來覆去地模幾下,膩了,就直接甩給後面的高東原。
高東原自然也不會去拿這些東西,何況她買的東西實在太多,要拿也根本拿不過來,所以高東原就在街上雇了一個腳夫,挑了擔子在後面跟著,不過很快的功夫,那腳夫的擔子就堆成山了……
白蘭雪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雖然那腳夫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可是光高東原給他的那張銀票,已經足夠他全家老小吃香喝辣地過好幾年的了。
這是一點也不夸張的。高東原這種沒蜜罐里泡大的貴族,對銀票這類東西都沒什麼概念,五百兩的銀票,甩手就是一張,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而接到銀票的那個賣胭脂的小販,則只有驚得目瞪口呆的份,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數額的銀票哪。為了找錢,那小販丟下手里的生意不管,跑到附近的錢鋪里兌換銀子,過了一會,只見他用挑子挑著沉甸甸的五百兩銀子就出來了。
高東原嫌麻煩,本不準備要,可是白蘭雪卻覺得不像話,連聲斥責他「鋪張」「浪費」「敗家子」「不珍惜勞動人民的血汗」,扛不住罵的高東原,只好收下小販找零的錢。
五百兩什麼概念,整整五十斤。而白蘭雪買的那一小盒胭脂,卻連一兩銀子都不到。
所以到了末了,小販還要將這四十九斤九兩的銀子,全部交還給高東原。
高東原呢,自然又要另雇一個腳夫,專門地來挑這銀子了。
市井之人的消費,哪里能花得了太多?所以,逛了一下午,那腳夫肩膀上挑著的銀子,還有沉甸甸的一大堆。
高東原不無驚訝地看著那些白花花的貴金屬,憋了好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話︰「原來銀子這麼經花啊。」
白蘭雪看在眼里,只覺得有趣。
「高東原,我本意是要耗盡你的銀票給你肩負,結果到了現在,你連一張銀票也沒花完,我真的好愧疚啊。」
高東原掏出懷里剩下的銀票看了看,確實還剩很多,太多了,于是皺著眉︰「你說怎麼辦,太陽都快落山了,集市也快散了,你還能買點什麼?」
「我自然是要挑貴的買!」白蘭雪豪情滿懷,眼楮朝著街面上裝修最為豪華的一家酒館,斜了一斜。
吃,當然是吃了。
高東原立刻意會,牽著她的手下了馬,就往這家「雲來酒館」里走。
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能比吃飯更能花錢呢?
白蘭雪大剌剌地往飯貴賓包廂里一坐,叫來了跑堂的,小手一揮,指著高東原︰「小二的,你們這有什麼極品菜肴,全給這位爺上上上。我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那小二不敢怠慢,喜得跟什麼似的,一疊聲地答應著,急急地就外面掌櫃那打招呼。
不一會兒,一壺泡得釅釅的茶就端上來了。
白蘭雪正要拎起茶壺倒茶,高東原的手卻已經抓到了茶壺的柄。
「我來給你倒。」
白蘭雪不做聲,看著他倒茶的樣子,熟練而細心,一時間也有些感動。
很長時間了,不管是照顧自己的飲食,還是用藥,他都堅持事必躬親,從不肯讓別人插手,看他現在的樣子,誰能想到這是一個最初連茶杯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主?
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梁王爺,何曾對誰這般用過心?她白蘭雪何德何能,竟讓這樣一個傾盡天下的人物,這般無微不至地照料自己。
想到這里,不禁有些愧疚。
高東原誠然做過對自己侮辱極大的事,可是她白蘭雪就是什麼好人了麼?高東原從前雖然待她刻薄,可是也從來不曾主動要過她的命。
而她現在,則是處心積慮地想要取高東原的性命啊……
這樣的她,值得高東原這般對她嗎?值得嗎?
高東原固然不是什麼大善人,可是她呢?她有好得到哪里去?
這當兒,高東原已經倒好了茶,送到她面前。
「茶很香,是上好的碧螺春。但是太濃,你少喝一點。」
白蘭雪忽然覺得煩躁起來。
有些事,真的不能細想,想多了會痛苦。
她喝茶,茶是香的,她卻聞不到,只品到了苦澀。
高東原也在悠悠地喝茶,一雙墨玉般的眼楮,一會兒看廂房里的字畫陳設,一會兒又落在白蘭雪身上。
看字畫時,他的眼楮是冷的,寧和的。可是看白蘭雪時,這雙眼楮卻是熱的,帶了釅釅的溫度。
然後,他逐漸地不再喝茶,也不再看字畫,而是專心地研究起白蘭雪來。一只手托著腮,目光含笑地看著她。
白蘭雪實在受不了了,既不好太過閃躲,也不能直接和他對視,為了掩飾心虛,便狠狠地一眼瞪過去︰「你看什麼?我臉上有花不成?」
「多看一眼是一眼,我只怕以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白蘭雪抗議︰「你不要這麼肉麻行不行?你知不知道這些天來,我身上雞皮疙瘩都掉了好幾層了。」
「你覺得肉麻,是因為你對我無心。」高東原淡淡地道,「我卻覺得很好,我恨不能將一雙眼楮長到你身上,你怎麼躲也躲不開。」
還好這時候跑堂的開始上菜了,否則白蘭雪簡直找不到可以接他話的招數了。
原來這家雲來酒館看家的菜肴,也不過是燕窩魚翅熊掌駝峰之類,做的也沒什麼特色,白蘭雪吃的興致缺缺,沒動幾筷子。高東原更是吃慣了這些東西的,也吃了一兩口就沒再動了。
幸好除了這些以外,掌櫃的為了討好客人,還奉送了幾道招牌菜,干燒河魚,粉蒸盤鱔,口水雞,腌青筍,這才是酒館里做得最好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這都是民間的菜肴,講究的就是一個味口好。
白蘭雪吃得好不快樂,連說話都顧不上了,惟獨說了幾句,也是抱怨高東原的︰「你們梁王府的膳食,光顧著講究什麼什麼營養搭配,鹽也不肯多放一點,吃得我食欲全無,面黃肌瘦,哼,以後得讓那些廚子多出來采采風啊。」
高東原微笑著稱是,看她吃的香,也跟著她朝那幾盤菜里多伸了幾回筷子。
酒則是陳年的女兒紅,破了泥封,滿室皆香。
白蘭雪本不擅飲酒,再者高東原從來也不讓她沾酒,但是今天,或許是那酒味實在太想,白蘭雪格外想喝,苦苦央求了半天,高東原才皺著眉,給她倒了一小杯。
「什麼啊,還沒喝就見底了。」白蘭雪看了看酒杯,賭氣地放在一邊,不去喝它,「這麼一丁點,不如不喝。」
高東原卻不肯讓步,皺眉道︰「女人家喝什麼酒?意思意思就得了。」
白蘭雪端起酒杯,一仰脖抿了,把酒杯頓在桌子上︰「這點酒把嘴唇沾濕了,很好,我很滿足!」
高東原笑了起來,搖著頭又給她倒了一點︰「行啊,你喝吧,喝暈了別來找我。」
白蘭雪查看酒杯,這次果然多了不少,于是對他甜甜一笑︰「東原,你真好哇。」
然後揚起脖子,把這點酒也喝了,贊道︰「真香,好喝。」
高東原沒再多說,又給她斟了一杯,這次是滿滿一杯,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說︰「我陪你喝。」
白蘭雪樂了︰「不是說不讓我喝酒嗎?怎麼又改主意了?」
「因為你的話讓我高興了。」他悶悶地說了,臉上卻沒有相應的高興,「來,喝酒。」
白蘭雪搞不懂他的臉色怎麼會變得這麼快,也不想深思,就裝作沒發現,和他踫杯,依舊是興高采烈地喝了。
就這樣來回踫了幾杯,高東原也沒再深勸她停酒,她不肯听,高東原說了幾句,也就算了,只是一直在給她的碟子夾菜,告訴她別一味貪酒,傷了胃。
白蘭雪本來就不勝酒力,幾杯下來,頭暈目眩,身體發熱。況且這陳年的女兒紅,後勁最是凶猛,全不是她這種實力的能消受得了的。
她不知深淺地還待要喝時,高東原奪下了她手里的杯子,低聲道︰「臉都紅透了,還喝呢。」
白蘭雪嘻嘻笑了兩聲,腦子也不知道該想什麼,不該想什麼了,捏住高東原的手往自己的額頭上貼︰「東原,你模我額頭,燙不燙呢?」
「燙,燙得要命。」高東原的聲音驀然沙啞起來,手撫上她的額頭,十指情不自禁順著她胭脂染紅般的面頰摩挲下來,一直揉進她的發里。
白蘭雪眯著眼楮,唇角一直噙著淺笑,像是覺得極愜意一般,趴在桌子上,嘴里東原東原地叫著,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其實所謂醉酒,是假的吧。
白蘭雪面色酡紅,心里卻像明鏡一般,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她只是需要借一個醉酒的機會,來發泄一下心中積郁的那些東西。
她喊他東原,喊了好多遍,每一遍喊下來,高東原眼楮就深了一層,濕濕亮亮地看著她,他的臉也和她貼得很近,兩個人的呼吸,視線,什麼都很近。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是亂的,呼吸也是亂的,高東原沒有醉,可他的呼吸也是亂的,他撫模著她頭發的手,在緩慢地增加力度。
白蘭雪在想,亂吧,亂吧,如果他真的亂了,她會不會像從前一樣,拼命抵抗他的力量?
會吧,依然,會的吧。
空氣里有甘冽的酒香調味,一切都變得醉醺醺起來。
「傻雪,你讓我說什麼好呢?」高東原嘴里喃喃地說著這句話。
白蘭雪閉上眼楮,不想去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只知道,此時听到他這樣稱呼自己,很舒服,很受用。
「為了讓我給你倒酒,你叫我東原。我夢寐以求的稱呼,你這麼輕率就叫出來了。你說,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的聲音輕而緩,就像一陣溫熱的風。
「東原。」白蘭雪忽然抬起臉,眼楮里有說不出的東西,在閃閃發亮。
「嗯?」
她輕聲道︰「我恨你啊。」
終于說出來了。可是,一點也不好受……
心里好堵,堵得慌……
高東原的手,機械地順著她的頭發摩挲,聲音暗啞︰「我知道。我知道。」
白蘭雪牽住他的袖子,仰頭看著他的臉,在斜照進來的夕陽映射下,一半陰暗一半明朗,不知道怎麼,眼淚就這樣涌了出來。
干脆就把高東原的袖子當作了面巾紙,眼淚啊,鼻涕啊,都擦在上面。
「雪,雪。」高東原一遍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白蘭雪听了就更加難受,胃里吃下的東西也開始翻江倒海。
「你……不要……不要對我這麼好啊,我求求……求求你了。」她大聲地抽泣著,「我受不了……」
高東原的手指僵住了,可是仍舊什麼也沒說。
「高東原,我好難受……」
「怎麼了呢?我在這里,有什麼話就說出來,說出來就好受了。」他好言好語地勸她。
白蘭雪急急地打斷他︰「不,這次我……我是……我是真的難受了……」
話音未落,喉間一陣發緊,「哇」的一聲……
高東原沒有避閃,任她吐出來的東西濺在他的衣服上,鞋襪上,而他的手,則停留在她的背上,輕輕拍打。
「你是不是傻,明知道不能喝,還喝這麼多呢?」嗔怪完,又忙忙地給她遞了手絹,看她擦拭完,又倒了茶漱口。
良久,白蘭雪才將自己收拾完畢,吐過之後,頭暈目眩的狀況也減輕了不少,人也清醒了,看著皺眉注視著自己的高東原,她只能苦笑一聲,為了一時的發泄,積攢起來的良好形象全都沒有了。
「我很離譜吧?」
「有一點。」
「嗯……」沒想到他這麼不懂委婉,白蘭雪臉紅,急忙轉移話題,「看你現在這樣子,咱們怎麼出去呢?」
高東原埋頭擦拭自己身上的穢物︰「銀子在手,辦法我有。」
「你……不會覺得我很過分吧?」
高東原抬起頭來︰「你才知道自己過分嗎?你過分很久了。」
說著,不由分手拉起白蘭雪的手︰「走,跟掌櫃的要兩件衣服換了穿上,然後我帶你見一個人。」
「誰?」白蘭雪睜大了眼楮。
高東原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去了就知道了。」
青色的大馬載著兩人,不疾不徐地走,穿過城區最熱鬧的所在,向郊區前行,與護城河一路相隨。
此時春寒料峭,河堤兩畔的柳樹枝頭已經有隱隱的綠煙,整齊的白石鋪就的沿堤大道,寬闊而干淨,空氣里有春的氤氳潮濕,馬蹄聲清脆悅耳,看著天邊如淡墨潑就的雲彩,白蘭雪的酒意已經完全散去,只留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之前在酒桌上的行為,是不是太曖昧了?一口一個東原的喊,自己對他的感覺,真的有這麼親密嗎?高東原會不會想歪了?
所幸高東原還有點控制力,倘若方才真的發生什麼事情,她還有什麼面目面對自己?
可見酒能亂性這句話是一點錯都沒有,而且自己的酒品又那麼差,莫名其妙鬧了一通不說,還吐了高東原一身,白蘭雪在心里暗暗對自己說,以後不管何時何地,堅決是不能沾酒了。
正胡亂想著,只听高東原低聲說了句︰「到了。」然後徑自跳下馬。
白蘭雪回過身來,定楮一看,眼前好一座清爽寬敞的宅院。
白牆紅瓦的精致民房,自帶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院牆不到一人高,院門半開著,能清楚地看見院里那株初發新芽的老柳樹,地上跑來跑去的幾只雛雞,時不時的,房檐下還有早春的燕子餃泥進出。
白蘭雪下了馬,眼球被這充滿生機的小院完全吸引,卻不知道高東原帶她來這里做什麼,難道是他的朋友麼?
或許是馬的動靜驚動了院里的人,一個身著青色布衣,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從里面走了出來,看見他們二人,眼前一亮,欣喜地叫道︰「王爺!」
「噓——」高東原把手指壓在唇邊,「不要大聲喧嘩,別叫她知道我來了。」
那小姑娘會意地點點頭,隨即望向白蘭雪︰「這位是?」
高東原看了白蘭雪一眼,微笑道︰「我的現任妻子。」
白蘭雪聞言一驚,正欲反駁,那小姑娘卻已經親熱地迎了上來︰「原來是王妃。王爺,王妃,二位快請進!」
「我不是……呃,不是那個……」白蘭雪面紅耳赤地辯解著,瞪了一眼高東原,他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只是專心致志地看著那幾只餃泥做窩的燕子。
「王爺,快請進啊。」那小姑娘已經進了院,招呼著站在院外紋絲不動的高東原。
高東原搖了搖頭︰「她一直不願見我,我就不進去了。你帶王妃進去看看,見了風華,代我向她問聲好,也就罷了。」
那小姑娘眸間的顏色黯淡了一些︰「王爺說的是,沈姑娘的心結只怕是還沒解,只有委屈王爺在外面等一下了。」
她很快又恢復了最初的明快,微笑著對白蘭雪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王妃請隨我來。」
白蘭雪勉強笑了一下,邁出的步子卻有些僵硬。
沈風華?那個令高東原念念不能忘的,沈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