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熱線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雲開(二)

作者 ︰ 魔小貓

原來高東原要帶她見的人。竟是沈風華。

心,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很久沒有這般激動過了,像是一個苦苦追尋了許久的問題,終于等到了揭曉的那一刻。

她好奇了很久,能讓高東原這樣的人惦念牽掛到那種地步的女人,豈不是仙子般的人物?她既要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又要有風流婉約的人品,否則,以高東原這樣挑剔難搞的男人,不會對她眷念那般深刻。

盡管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可是當她第一眼見到沈風華時,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肌膚雪白,面容清瘦,五官的搭配無可挑剔。

那果然是一個絕色的女子,可惜卻是個纏綿在床榻的,雙目失明的女子。

高東原和池宿都說,她和沈風華有相似之處,的確如此,沈風華的眉目之間,的確能找到得到她的影子。

她屬于清麗明媚的女子。而沈風華則是典型的古典美女,如果她的那雙眼楮能睜開,那麼眼前的情景,該是一副多麼美麗的畫卷啊。

她的眼楮緊緊閉著,在听到動靜之後,原本低垂著的頭,微微抬起,像是在「看」白蘭雪。

「幽兒,來客人了麼?」

原來那小姑娘叫幽兒。

「是,姑娘。這位是王爺帶來的客人。」

白蘭雪發現,沈風華的的身子,在听到王爺這兩個字時,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只是她很快就恢復到常態,問道︰「那麼王爺也是來了的?何不請他一並進來?」

「王爺說,姑娘你可能並不想見他……」

沈風華沉默了一會,點頭道︰「我的確發誓過,今生今世不再見東原。」

說到這,她唇角泛起一絲微不可見的笑︰「自從我自盲雙目之後,我的確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白蘭雪心中有些震驚,原以為沈風華不願見高東原,必是因為高東原過往做過對她不住的事情,惹她記恨,可是眼前的沈風華,卻能出口叫他東原,在說到這兩個字時,臉上沒有一點的怨懟之色……

難道,是她猜錯了?

可是。如果不是高東原做錯了什麼事,這位沈風華,為什麼會到這樣的地步?

她說是自盲雙目,難道這里面有什麼隱情,什麼故事?

沈風華似乎想起白蘭雪的存在,「看」了「看」她這邊,道︰「幽兒,你先退下。我和這位客人單獨說會話。」

幽兒道了聲是,便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客人,請隨意坐,如果我猜得沒錯,您應該是位女子吧?」

白蘭雪這才想起自己連聲招呼都沒和沈風華打過,便略帶歉意地道︰「是。沈姑娘,你好。」

「叫我風華就好。」床上的沈風華微微一笑,姿容極是恬靜,「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白蘭雪。叫我蘭雪就好。」

沈風華點了點頭︰「白雪暖蘭雪,好名字。」

白蘭雪有些窘,這還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名字的典故呢。很想說點什麼話,來恭維沈風華的才情,可是覺得在這樣冰雪般通透的人兒面前,這些話都顯得太虛太假。只得小心翼翼地問一句︰「沈姑娘……呃,風華,你是否有頑疾在身?」

沈風華伸出一雙清瘦雪白的手,用手指在垂落到錦被上的烏發上細細地繞著圈︰「其實談不上什麼頑疾,只是有心病在身,苦求解月兌而不得。心思一冷,身上就沒了氣力。這半年竟是連床也懶怠下了。就這麼苦苦地混日子吧。」

白蘭雪想問什麼,可是對方畢竟是個陌生人,說多了,又怕交淺言深,只能安慰道︰「世間有什麼事是想不開的呢?郁結在心里,只把身體憋壞了,得不償失。」

沈風華輕輕嘆了口氣︰「話雖這麼說,可是……」

她自己斷了話頭,轉而問道︰「東原他現在可好?」

白蘭雪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只好如實答︰「最近朝廷處在多事之秋,王爺日理萬機,常常忙得廢寢忘食,旁人怎麼勸也不行。」

沈風華唇角浮起一縷若有似無的笑︰「他還是從前那樣,一忙起來,就把身體拋在腦後了,多少年也改不了的。」

听她的口吻,竟是和高東原極為熟稔的樣子,白蘭雪心中竟有些不快起來。既然彼此都這般放不下,為什麼還要分居兩地,相互折磨?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沈姑娘,你在這里牽掛王爺,獨自憔悴。王爺那邊也是對你念念不忘,掛記得好苦,為什麼不和好如初呢?」

沈風華愣了一下,隨即抿唇笑了起來︰「蘭雪誤會了。我對王爺的關心,是出于舊交,而非男女之情。」

白蘭雪愕然︰「難道姑娘和王爺從前沒有過淵源麼?」

沈風華沒有怎麼猶豫便答︰「有。而且是很深的淵源,不過從那一年我與人私逃出府之時起,這種淵源就斷了。」

白蘭雪很有興趣來听這個故事,而對方的情緒也很到位。

傾听的一個原則就是,用耳朵听就好,不要插嘴。

所以白蘭雪就閉上嘴巴,靜靜地听她講。

「這些年東原來看過我很多次,每一次都不曾進來,為的是照顧我的情緒,怕我想起舊事,白白地傷心,更加壞了身子。」沈風華的眉間,始終凝著一股如煙般的輕愁,淡淡的,卻抹之不去。

「而我不願意面對高東原,不僅是為當初的誓言,也是擔心他對我太多用心,無暇它顧。誤了終身。不過,以後我可以放下這個顧忌了,因為東原已經找到適合她的女子了。」

沈風華說到這里,對著白蘭雪微微一笑︰「蘭雪,自從我搬到這里後,東原從來都是自己來看我,不曾帶過任何客人,你是第一個。」

白蘭雪相信她說的話,高東原那樣的性子,肯輕易帶人來見他的女神才怪呢。

「所以,幽兒跟我說。你是東原帶來的客人時,我就知道你必是個女子,而且必是個極其出色的女子。東原帶你來我這里,怕是在征求我的意見。其實他這麼做,只會讓我愧疚難當。我曾經那樣傷害過他,他卻……」

她的話說到這里,竟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紅起來。

這樣美麗出塵的女子哭泣,任是鐵打的人都會動心,白蘭雪心下黯然,忙掏出自己的絲絹,放到她手里。

沈風華有些羞赧地用絲絹擦了擦眼角的濕痕,微笑道︰「蘭雪很好,真的很好,東原一直以來受的苦,終于能劃上休止符了。對我而言,心里的負罪感也能稍微減輕一些。」

她伸出手來,做出握手的姿勢。白蘭雪見狀,忙將自己的手送過去,沈風華接在手中,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有溫澤的力度,令白蘭雪覺得很安心。

「蘭雪,東原沒有向你說過他和我之間的事吧?」

白蘭雪搖了搖頭︰「嗯,從來沒有。他那種性子,不想說的話,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說半個字的。」

「我听說東原在那件事後,性情大變,蘭雪在他手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這都是我造的孽,卻報在無關的人身上了。我不僅對不起東原,也對不起你。」

沈風華語氣中充滿了愧疚,白蘭雪看得心動,忙安慰道︰「他性子乖戾,喜怒無常,誰到他手里都得褪層皮,又怎麼怨得了你呢?」

沈風華搖頭︰「蘭雪相信我,原來的高東原,不是這樣的。我其實只是地方上一個尋常官宦家的女兒。十五歲隨父親進京賞花會時,與東原結識。他是個溫文爾雅,極為體貼細心的男子。據他後來說,在花會上他對我一見傾心,回去後一整晚沒有合眼,隔日就去了我父親住的驛站提親。

「東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除了皇上,他就是天下第一的男子。是以,我父親幾乎沒有猶豫,當時就允諾了。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自小看的都是教誨婦德的書,那書里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抗拒不得的。就這樣,半個月之後,在同齡人艷羨的目光中,我稀里糊涂就坐上了娶親的花轎。

「結婚後,東原對我很好,對我的日常生活,飲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就是因為他對我太好,令我變得驕傲起來。那時,我覺得自己真的很不錯,而東原對我的好,是理所當然的。我甚至覺得,如果人生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下去,會不會很沒意思?

「不過,話雖然這麼說,我也知道自己是太過幸運,才會有這樣的福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些東西,有些人需要拼搏上好幾輩子才能勉強觸及到,而于我,卻是從天而降的東西。因為得到的太容易,所以我不夠珍視,甚至有些不甘心。在東原面前,我總會發點小脾氣,東原就像一個大哥哥樣,哄著我,照顧我,縱容著我的一切,我性格真的不算好,可是東原連對我大聲說話都從沒有過。

「在出閣之前,我曾經有個熟稔的遠房親戚,我能叫他一聲表哥的,過年過節,常常隨他家人登門拜訪的父親。我九歲那年,他家落勢了,他父親將他送到我家來,然後就被發配到遠處從軍了。他從此就在我父親的照料下活過。現在想來,他和我,可以算是半個青梅竹馬吧。

「我和這個表哥,從小關系就處得很好,他也非常照顧我。那時我在父親的嚴教下,整日悶在女工書畫里,出門都不得自由,更沒有什麼玩伴,所以他對我,不僅是唯一的玩伴,也是最好的朋友。我大婚之日,他將他父親留下的的鼻煙壺塞到我手里,眼圈紅紅的,一句話沒說就遠遠跑開了。我性子倔強,在向父母告別時都沒有流一滴眼淚的,可是看著他的難過樣子,我竟然哭了。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是很舍不得我的這個小表哥的。

「可惜那時,我並不知道這種舍不得,只是朋友間離別的情緒,別的什麼也代表不了。在結婚後,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跑到梁王府來當差。他從小博覽群書,學識過人,可是他為了常常能見我,竟不惜來梁王府當一個小小的管事。我知道後跑去看他,他正在親自灑掃庭院,看見我,慌忙一笑,掩藏起手中的掃帚。那時候,我心里的某一處忽然坍塌了,原本平穩如鏡的生活,喀拉一聲就碎了。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就覺得自己太笨,竟然沒領悟到,和他告別時的那種難過就是所謂的愛。愛是個多麼奢侈的字眼啊,對我是如此,對他也是如此。我已嫁作他人婦,他縱然對我眷念極深,又能做些什麼?東原又是那麼強大的存在。我幾乎沒有報任何希望。表哥對我說,他只要遠遠地看著我就好,什麼也不求。可是我覺得太內疚,屢次讓他出府尋找自己的天地,他怎麼也不肯。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看東原不順眼。總覺得是因為他的插手,導致了我一生的不幸福。呵呵,我那時還覺得自己不幸福呢。我那時還不明白,對于女人,最要緊的幸福就是有個安穩的家,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這就足夠了。東原給了我這一切,可惜我並不領情。等我明白的那一天,一切都太晚了。

「我開始頻繁地對東原發脾氣,找各種理由和他爭吵。東原性子極好,幾乎從不和我計較。有時候被我鬧得煩了,就去書房里睡覺,可半夜里還是會悄悄地回來,鑽進被子里擁住我,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我這樣的無理取鬧,連自己都覺得過分了,可是就是沒法控制。我總覺得東原是強勢的存在,而表哥是弱勢的一方,我則和表哥一道,是被壓迫,被東原奪去了終身幸福的倒霉鬼。

「其實這是人的慣性思維,本能地就會去抗拒強勢的東西,而同情弱勢的那一方,我那時候大抵也是如此,只是不肯承認罷了。終于有一天,東原對我發火了。事情的起因說來很可笑,因為我不小心弄碎了他的一件寶貝,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舊紫砂壺。在我看來,那是個一文不值的破爛東西,可是東原卻生氣得要命,黑著臉,好幾天沒有說話。

「晚上,我自己躺在床上,等到半夜,東原也沒向往常那樣回來找我。覺得心里空落落的,覺得自己在東原的心里,還比不上一個紫砂壺。我捂著臉就哭了,前所未有的太委屈。我想,如果不是和他結婚,我會受這樣的氣嗎?哭著哭著,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後來床上有動靜,我以為是東原回來了,便轉身去擁他,可是一睜眼,才發現躺在身邊的人竟然是表哥!

「表哥死死堵住我的嘴,我才沒叫出聲來。我問他怎麼會進來?他說今天正好是他的好友帶領下人值班,他讓朋友遣散了下人,然後把朋友灌醉了,偷偷溜進來的。我怕東原回來發現,讓他走,可是他說什麼也不肯,只是死死地抱住我不放。他罵高東原是混蛋,竟敢這樣欺負他的寶貝。我听著听著就又哭了。他的眼里是心疼我的,我看得出。就這樣我才哭得更加厲害。他慌忙給我拭淚,聲音在顫抖,他對我說,不必跟著高東原受這樣的委屈。為什麼不跟他走?

「我就像魂靈出竅一般,想著高東原對我的態度,心里恨恨的。我要報復他,讓他後悔。再者,表哥對我也真的很不錯,我相信他那時給我描繪的圖案︰帶上東原給我的那些價值連城的首飾,躲到一個沒人能找得著我們的地方,那些錢足以夠我們衣食無憂地過下半輩子的。更何況,我手里有錢箱的鑰匙。我們結婚的第一天,東原就將鑰匙給了我,讓我什麼時候用錢自己去取。我鬼迷心竅地拿鑰匙開了錢箱,取了厚厚一沓銀票,表哥嫌不夠,又動手拿了兩大沓。然後,我抱著自己的梳妝匣,里面裝著我全部的首飾,有許多都是天下獨此一件的絕世珍品,就這樣和我那心花怒放的表哥,趁著夜色,私奔了。

「現在想起來,那一場私奔根本就是我那親愛的表哥蓄謀已久的。夜行的衣服,翻牆的梯子,外面等候的馬車,接應的人……他早已將一切都準備好了。後來我才知道,即使沒有東原對我的那一次冷落,他也會找一個合適的時候,勸服我跟他一起私奔的。

「我們連夜奔走了三天兩夜,馬匹換了九次,終于到達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我跟表哥一道確實過了一段神仙般的生活,衣食無憂,吃穿不愁。可是沒過多久,他開始徹夜不歸,回來的時候總是大清早,眼楮里布滿了血絲。我問他,他張口就罵我,一把推開我就上床睡覺。我心冷了半截,這還是當初那個一口一個寶貝,發誓說要疼我一輩子的表哥嗎?後來我發現了他徹夜不歸的原因,他迷上了賭博,和當地富豪鄉紳在一起,數額巨大的那種賭博。

「他在賭博上是個新手,那幫人又存心要坑他的錢,我們帶來的銀票很快就被他輸光了。我勸他戒賭,他一聲不吭,被我說得煩了,就連夜不歸。我在那里沒有認識的人,他是我唯一親近的人,他不回來,我守著金山銀山又有什麼用?所以漸漸的我也不再說他了,任他把首飾拿出去當掉,再換成賭資輸光。我這時才知道後悔,知道他貪圖的不過是我的錢,對我的感覺,也不過就那樣了。可是即使這樣,我也從沒想過回去。我知道自己鑄下的錯是不可原諒的,即使回去,也無顏面對高東原。既然選擇了,就要承擔起所有的後果,哪怕明知吞下去的是苦果,也絕不能走回頭路。我就剩這點骨氣了。

「錢再多也有輸光的那一天,更何況我們一直是只出不進,日子沒過半年,就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了。表哥被那些人從賭局里驅逐了出來,我們只剩一間大房子了。他到這時候才慌了,痛哭流涕地對我說,再也不去賭了。可是這有什麼用?我們兩個都沒有謀生的本領,剩下的日子該怎麼過?我咬著牙,用僅剩的錢買了幾塊地,自己學著播種種地,跟普通農婦一樣早出晚歸。他也裝模作樣地陪我做了一天,就說什麼也不肯去了。隔天,他拉著我的手說,不必這樣苦撐,不如他送我回去,給高東原認錯,求的他的原諒,重新獲取高東原的信任之後,再拿錢回到這里,和他一道過日子。

「我到這時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他說完那些不要臉的話,我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那是我第一次出手打人,他臉上腫起了一個掌印,可我覺得自己下手還不夠狠,指著門口讓他滾。

他真的滾了。我把自己關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腫著眼楮下地干活。我自己這樣過了有半個月,表哥忽然又回來了。相比起走之前的頹廢,他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精神抖擻,信心百倍地說要和我重新開始。看著他信誓旦旦的樣子,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話啊。當天,他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好菜,我吃了一點之後就覺得暈得不行,眼皮沉重得幾乎要粘在一起,他不來扶我,反而站在那里探視,我這才知道菜里被他下藥了,我想罵他,可是沒等罵出就已經人事不省了。

「等我醒來時,我已經被五花大綁地關在一輛馬車里了,馬車不停向前行,車夫就是我那親愛的表哥。他說,被我趕出家門後,他回到了京師,看到高東原在京師城門上貼了告示,告示上說,他只想要回沈風華,若有人能將沈風華毫發不傷地帶回去,則所有相關的人都能免罪。不但能免罪,還能得到一大筆錢。我的表哥就為了這比錢,揭了榜,在飯菜里下藥,要將我重新賣給高東原了。

「我那時才知道什麼叫絕望。我在馬車里困了三天,一粒米沒有吃,一口水也沒有喝。表哥怕我死了拿不到錢,竟然掰開我的嘴,強逼著我吃東西。我一口咬住他的手,將他手背上的皮咬下一大塊來。真解恨啊!他不敢打我,因為我是高東原要的女人!

「我見到了高東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松綁,然後讓人將我送回房間休養,一點責備的意思也沒有,可是也沒有和我說多的話。我跟著丫鬟出了門口,听見高東原問是誰把我弄成這樣綁起來的。他問的風輕雲淡,我表哥在一旁等賞呢,樂顛顛地說,是他綁的。高東原順手從侍衛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刀,手起刀落,表哥的臉上還帶著諂媚的笑,人頭就滾到地上了。

「我暈了過去。醒來之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高東原。他那時的眼神,他說的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說,沈風華,你怎麼是個這麼蠢的女人呢?他的語氣疲憊到了極點,哀傷到了極點,然後他抱我,親我,我沒有任何反應。我在他身上模到了一把匕首,他隨身帶著的。在他抱著我的時候,我將這把匕首插進了自己的眼楮。兩次。我沒臉再見這樣的高東原。

「血順著我的眼楮流下來,高東原大叫了一聲,發了狂一般地抱著我,他不知道是該直接闖進御醫館,還是讓召喚御醫過來。這樣簡單的事情,高東原卻決斷不了,因為他當時已經喪失了決斷力。他一直在吼,為什麼,為什麼,一直到聲嘶力竭。我不知道他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他自己。有冰冷的東西不斷地打在我的臉上,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淚。我已經沒有淚了。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高東原。從來沒見過。

「我雖然疼痛著,可是心里卻是清醒的。我對高東原說,我看錯了人,刺瞎雙眼,是我對自己做錯事情的懲罰。而且,我也沒法面對你,高東原。如果你真的同情我,就把那匕首,狠狠刺進我的心髒,讓我就這樣死去。

「高東原怎麼會听我的呢?他找我御醫,為我包扎了傷口。我成了瞎子,一心求死。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喝。高東原一遍一遍地對我說,是他害了我。他早已找到了我們的下落,也早已知道了我們現在的處境。富豪鄉紳,都是他手下的人。他一步一步看著表哥走向墮落,甚至可以說,他是一步一步引導表哥走向墮落的人。到了我們窮困潦倒的時候,他就將告示發了出來,貼得高高的,他知道表哥看了一定會采取行動。高東原對我說,他就想讓我看清,我的這個表哥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他絕想不到我的性子會這麼剛烈,更想不到我會有這樣自殘的舉動。他說著這些話,淚水落在我的臉龐上。他說,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他絕不會這樣做,他寧可我遠遠的,平安的生活。

「我听著高東原的話,跟他一起流淚。可惜瞎子是流不出多少淚的,我眼里往外流血。我恨高東原,如果不是他,表哥不會墮落得那麼快,我也不會被逼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我寧可一輩子都生活在表哥的謊言里。可是,我真的能恨高東原嗎?高東原不過是利用了表哥骨子里的貪婪,加速了他的糜爛而已。如果沒有高東原,他也會有糜爛的那一天的,只是遲一點罷了。

「高東原終于冷靜下來了。他知道,在這樣痛苦相對下去,我會死。其實我真的是想死了。可是高東原不讓,他說,無論如何,都要讓我好好地活下去。他問我有什麼想要的,我什麼也不想要。我就想死。高東原捏著我的手,說,不可以,必須要活下去。那些日子,他就苦苦守在我的床前,一遍一遍地對我說這句話。我不吃飯不喝水,他也陪著我不吃飯不喝水。我只需要躺著,他還要照顧我,陪我說話。他握著我的手,我卻感覺他的手在飛快地消瘦。

「在他費盡心思的勸導下,我終于想通了,螻蟻尚且偷生,我為什麼要求死?該死的人已經死了。我雖然犯過錯,卻罪不至死,所以我應該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我想要一處僻靜的所在,高東原就在郊外給我買了這所宅院,配了最好的丫鬟。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都為我打點到了極致。我說,從此不再見他,他想了很久,艱難地答應了。我便真的再沒有見過他了。雖然他每次來,我都能感覺得到。現在我活著,不單是為自己而活,也為高東原而活。因為他說過,如果我死了,他也會下地獄的。」

沈風華面帶著微笑,完成了這次敘述。

兩行清淚,順著白蘭雪的面龐緩緩地流下來。她從來不知道,世間有這樣的故事,而這故事的主角,一個正坐在她面前,還有一個,是高東原。

很多回憶的片段,關于高東原的,她的,在腦子里糾結,纏繞。

他竟是這樣一個人,有著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原來他也有過這樣無辜的人生,心懷坦蕩的去愛一個女子,不計一切的對人好,無條件地將心用雙手捧給她。

在無故遭到背叛的時候,他毅然選擇了一個高東原式的回復方法,來給予深愛的人警醒。

他的確是有不擇手段的嫌疑,可是說到底,從頭到尾,受傷最深的那個人,一直是他。

將射到自己身上的利箭,狠狠拔出,然後將箭頭淬以劇毒的藥,百倍地還給那個射傷了自己的人,這就是高東原吧。

當走失了的人重新回歸,他準備重新敞開懷抱迎接時,彼方卻以意想不到的慘烈方式,強制性地為這段痴戀劃上了不圓滿的句號。

而高東原,雖是無可奈何地選擇接受這樣的結局,卻仍竭盡所能,將彼方的生活安置得完美妥帖。

為了讓彼方心安,他放棄了自己的心安。可以克制住所有的思念,多少年再不見她一面,只是選擇站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遙遙地望著她的窗口,任血液里流淌著的心痛,刻骨成殤。

忘不了,卻不能見,這豈不是人世界最大的痛苦。

關于他的一些看法,仿佛在一瞬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白蘭雪從沈風華的房間里走出來,靜靜地倚靠在門板上。

再見高東原,她該說些什麼?是不是應該安慰一下他?事隔這麼多年,高東原心里的傷,怕是早已牢牢的自我禁錮起來,還有讓旁人觸踫的余地嗎?

就算他能接受她的安慰,可是,語言不是最蒼白的東西嗎?她明明在謀劃著傷害他的事,卻要對他說出勸慰的語言,這不虛偽嗎?

虛偽嗎?什麼時候開始,她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那一類人?

苦澀的笑浮上唇角,眼角猶有濕痕,穿堂的風吹得鼻尖冰涼,總有一種流淚的。

白蘭雪狠狠地擦了擦眼楮,有些事情已經不能再去細想,想多了,會受不了。

轉過身,卻愣住了。

高東原就在轉角處靜靜地站著,如同一株秋天里的蒼柏,沾染了太多浮塵,原本淨碧如洗的蒼翠上,附著了一層黯淡的灰色。

他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眉微鎖,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卻只是固執地將一雙好看的唇緊抿。

那幽謐如深潭的目光里,看不出是關切,忐忑,憂傷,還是等待宣判的寧靜。

白蘭雪也忘了要說的話,只是站在那里看著他。對視的時刻,彼此的眼里,都有千帆過盡的滄桑。

「她還好嗎?」。

良久,高東原開口。

白蘭雪點頭︰「很好。」

兩個人都盡力讓對方相信,自己此刻是坦蕩而輕松的,所以都選擇了輕快釋然的語調。

可是,短暫的對話過後,又出現了難堪的沉默,將之前刻意做出的輕松,滌蕩干淨。

白蘭雪有些不知所措,事先想好的勸慰的語言呢?為什麼到了要說的時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行,一定要說點什麼才好。

可是話說出來,卻變成了︰「你……嗯,你也還好吧?等了很久吧?」

話剛說出口,她只覺得心中一陣懊惱。這樣沒頭沒腦的話,還不如不說呢。

高東原沒有回她的話,只看了看她︰「雪,你過來,叫我抱抱你。」

他的聲音極是清淡,兩個人之間隔著丈許的距離,可是卻準確無誤地,清晰地抵達到了白蘭雪的心上。

她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就听話地走了過去,起初還很緩慢,可是到了後來的那幾步,越走越快。

高東原微微伸開雙臂,將她攬進懷里。

「哭什麼呢,傻孩子。」

他略帶粗糙的拇指,輕輕揉去她眼角的濕痕。

呵,原來她一直在哭啊。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白蘭雪閉上眼楮,將臉抵在他的胸口,靜靜地哭泣,靜靜地任他拭去她的淚。

如果時光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愛是淡淡的,恨也是淡淡的。

強烈的愛,和強烈的恨一樣,都是傷人的利器。

而此刻,愛不出格,恨不過火。

只有這樣,兩個人之間,才永遠不會做出相互傷害的事來吧。

高東原並沒有如同以往一樣,霸道地擁住她的整個上身,而只是單手輕輕地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則騰出來,為她拭淚。

即便是這樣輕的擁抱,他卻仍然可以,堅強而溫暖,像一堵帶了體溫的牆一樣。牆不會做出溫柔的動作,卻可以讓人安心倚靠。

「雪。」高東原的聲音有些遲疑。

「嗯?」白蘭雪很快地回應。她忽然很想听高東原說點什麼,什麼都好。或者問點什麼,什麼也好。

可是高東原停了下來,似乎要說的話很費思量,讓他無法輕易開口。

白蘭雪安靜地等。

可是他終于什麼都沒說,只是扶住她的雙肩,將他清出了自己的肩膀。白蘭雪抬頭,驀然看到他的瞳孔里,滿是痛苦的顏色。

「雪,你走吧。現在就走,在我改變主意之前。」他說完這句話,咬牙,毅然地轉過身去。

白蘭雪的心沉了下去。

「為什麼?」她聲音很輕,不像是在問高東原,倒像是在問她自己。

「和我在一起的女子,都得不到幸福。她是如此,紫安,楚玉,都是如此。」他的話說得很快,好像停頓了就無法繼續的樣子,「我永遠也無法為在意我,或者我在意的人爭取到幸福。」

白蘭雪輕笑︰「好像真的是這樣呢。」

高東原沒有回話,可是他的身體,輕微地顫了一下。

白蘭雪心中陡然一痛。

現在真的,不是適合開玩笑的時候啊。

落滿太陽余暉的院子里,高東原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

他站了很久,直到夕陽西沉,院子里染上單薄的暮色時,才轉過身來。

白蘭雪不在了。

他垂著頭,就地坐了下來,像一座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東原。」

久違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沈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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