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事情就是很奇妙。兩個人,明明是被噴泉水淋了,卻搞得跟喝醉了一樣。我明知道我不應該沉湎在袁璟深的懷抱里,身體卻根本不听大腦的指揮。我唯一能夠給自己找到的蹩腳解釋就是——我冷。秋意正濃的陰涼傍晚里,渾身濕漉漉的,再被小風兒一吹,不冷才怪呢。我本能地把袁璟深當成了取暖用的火爐。不得不承認,他的供暖能力還是很強大的。此時,他的手正在我背後上下撫動。像是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我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的失憶到底是真的假的?」
他低笑了一聲,說︰「咱倆明天會不會一起發燒啊?」
從再次相遇到現在,他一直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其實我對那個答案也沒有那麼執著。我不是那種粗神經、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我只是覺得即使他沒有失憶也談不上什麼欺騙不欺騙的問題。那晚之後,我和他的關系又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我們從本來的「不應再相見的前未婚夫妻」變成了「類朋友」。他堅持著他的失憶自來熟路線,我堅持走我的表面熟視無睹、內心波瀾萬丈道路。這一切都被小蘅看在了眼里,她晚上經常跟我臥談,說我某顆食古不化的心已經被撼動了。我苦笑咧嘴,撼動有個啥子用處啊?我的小心靈根本就是在顫動。至于為什麼發顫,我決定不去追根溯源。很多事情還是不求甚解的好。
我記得廣告里說,大寶是天天見的。現在,于我、于袁璟深、于班蘅,蔣微涵也是天天見的。我不僅能見到她,還能親耳听到她溫和而柔美的聲音。那天上午,就在我被郭經理交給我的翻譯資料折磨的焦頭爛額的時候,手機響了。
「紫圓。有點事情想麻煩你。」我的眼楮盯著紙面上密密麻麻的字母,蔣微涵謙和懇求的聲音飄進我的耳里。
「什麼事?」
「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約一下甘泉,也就是袁璟深?我想和他出來見個面,但是他卻總是回絕我。我想,以你的力度要說服他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吧?畢竟你們以前還訂婚過呢。」
我的注意力終于從翻譯稿中月兌離了出來。我說︰「微涵,我可以試一試。不過袁璟深的事還是他自己做主,我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決定。」
「沒關系,只要你肯幫忙就好了。多謝了。哪天請你吃飯吧。」
「哦好。沒關系。」
「那你先忙吧,拜。」
「拜。」掛掉電話,我看著手機。為什麼來電的人語氣那麼自然?就好像我們還是曾經的好朋友一樣。
關于約請的事情,我當晚就跟袁璟深說了,是吃飯的時候說的。我一邊吃著他做的原創竹筍火腿意大利面,一邊漫不經心地專述了蔣微涵的請求。他只是笑著往我面前的碗里夾剝好皮的蝦。班蘅在一旁哼哼了兩聲,說︰「你干嘛幫她?」
我聳肩︰「人家求都求了,我就轉述一下啊。」
「你真听話。」小蘅瞪我。
「你嫉妒了吧?」我放下筷子,蹭了蹭身邊的某女人,「你是怕我和蔣微寒舊情復燃吧?上初中的時候,咱們就是三角戀啊。要不是我老爹,你怎麼會得到一個完整的我呢?」
「我……嘔……」班蘅再次瞪我。
「哦喲喲,你心虛了吧?臉紅了吧?我就知道你愛我。」
「包紫圓。」班蘅還是瞪我。
每次她叫我包紫圓而不是包子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快到忍耐極限了。我笑,說︰「來來來,寶貝,姐姐給你夾個蝦哈,別生氣啦。」
「我不要。」她迅速又把蝦子放回了我的碗里,「這是你男人給你的,給我干嘛?」
我眨了眨眼,一下子頓住了,「什……什麼我男人啊?袁璟深才不是我男人呢!」
「你們倆都三定終身了,現在他又來投奔你,還不是你男人啊?」貞子蘅的語氣極其陰冷。
「哦?三定終身?」一直靜靜旁觀的袁璟深忽然饒有興味地插了一句嘴,「小包子,要不要給我講講三定終身的故事呢?」
「有什麼好講的?你丫根本沒失憶。」我撇嘴,繼續往自己塞面條。
一頓飯很好糊弄,迅速地吃完,迅速地撤退。問題是當你和一個人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時候,他總是有辦法找到你的。當我飯後再一次一個人跑到天台上傻兮兮地看星星的時候,正好又被某大神抓了個正著。
「我就知道能在這兒找到你。」他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向我走來,一坐到了我身邊的塑料椅上。
「大作家先生,你不是有稿約麼?快去寫作吧。」
「不,我還是跟你在一起比較好。上次咱倆去戲水之後,我的靈感真的跟噴泉一樣冒出來了。」他又是一臉痞子樣。
「哦?那我豈不是你的靈感源泉?」我愛答不理地說。我是單純被「戲水」這個詞雷到了。
「正是。你就是我的繆斯女神。」這話簡直要把我辛辛苦苦塞進胃里的美味意大利面都催吐出來了。
「袁璟深,你正經一點好不好?」
「我哪里不正經了?」他的身子側向我,我們的臉龐距離不過幾公分,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呼吸噴出來的熱氣。為了避免他的感受和我一樣,我決定屏住呼吸。
「你從頭到腳都不正經。」我振振有詞地說,「你說話的樣子不正經,你的笑也不正經,你在房里光著身子寫文也十分的不正經!」
「繆斯小姐,你對我的觀察真是細致入微。」他十分滿意地笑著說,手還撫了我的臉頰一下,像那種怪蜀黍看到了對胃口的幼稚園小蘿莉之後情不自禁的觸踫一樣。
我決定反擊,于是用拳頭蹭了他的臉一下。我說「蹭」絕對不是含蓄的,我本來是打算「毆打」他的,只是剛一觸到某人臉上隱秘的胡渣之後,我改主意了。「不跟你閑扯了,我下去了。」我站起身來準備下樓。他卻拽住了我的胳膊。
「夜色多美啊,咱倆一起賞月吧。」
「賞個鬼啊,你看到月亮啦?」從他的手勁兒上判斷,我逃月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只能被迫再次坐下。
「沒有月亮的話,咱們也不是沒話題的,不是麼?來說說三定終身的故事。」他十分自然地又開啟了晚飯的那個話題。
我沒搭理他,繼續看天。他就軟磨硬泡,誓死不讓我下樓。我倆就這麼耗著,一個非要問,一個非不說。寒風陣陣地吹過來,我打了個噴嚏。那次「戲水」之後,雖然我並沒有如他預料般地發燒,但確實有點著涼,而且是持久性著涼。
他忽然在我耳邊輕聲問道︰「好像是有人想你呢。」
我咽了口唾液,對他的靠近還是不太適應,別過臉去,冷冷地說︰「說不定是哪個帥哥呢。」
「會不會是被你放過鴿子的、可憐的男人?」他的笑容頗有調侃意味。
哼……你逼我是吧?你以為本包子是省油的燈麼?我挺直了小腰,直視著他說︰「袁璟深你繞來繞去不就是想听三定終身的事麼?寫書太屈才了,你應該去當演員啊。你這演技都可以媲美奧斯卡最佳男演員了。連繆斯女神這種稱呼都搬出來了。佩服佩服,膜拜膜拜。」
「別別別,我是不會接受你的佩服和膜拜的。因為你不是真心的。」
我又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說︰「你就繼續油腔滑調吧,姐姐不陪你玩了。」我又要走了。
這次沒等我起身呢,他先站起來了。他臨下樓的時候說︰「等我。」
等你?切,我哪有那麼听話?我還是回我房間去玩植物大戰僵尸吧。可是當我還沒走到天台出口呢,他又出現了,手里多了一瓶酒和兩只酒杯。那酒分外眼熟,不就是我生日那天和他對飲過幾杯的軒尼詩麼?老哥啊……我對不起你,讓你的酒櫃屢屢遭劫,希望你那來自遙遠馬爾代夫的深深怨恨不會那麼快傳遞過來才好。
「要不要小酌一下?」一只水晶高腳杯被塞在了我的手里。
我迅速把杯子藏到身後,義正詞嚴地說︰「不喝。喝酒會亂性。」
「那我自己喝,我自己亂就好了,不拉著你了。」他輕松愜意地給自己斟了些酒,啜飲了一口,感嘆著︰「不錯。」
「現在你不用找繆斯女神了,酒精會給你靈感的。」突然有種沖動襲擊了我,我想把他手里的酒瓶子和酒杯都奪走。我不喜歡看他一個人佯裝輕松喝酒的樣子,那舉手投足間隱隱透著一種……落寞。
「嗯。酒是個好東西。」他又喝了一口,說︰「有陣子我特別喜歡喝酒。我不是跟你說過,有段日子我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麼?那時候酒精就是我的伙伴。後來我漸漸意識到,酒精給我帶來的正面影響遠不及負面影響那麼多。托它的福,我的睡眠時間大大增多了,但我清醒的時間卻驟然減少了。而那所謂的清醒時段,也是被混沌佔據的。你說,我這樣是不是很沒出息?」
眼楮直勾勾地盯著他,听他說這些話,我的腦海里都是他獨自舉杯苦飲的畫面。我抿著嘴唇,深吸一口氣,說︰「袁璟深你不該這樣的……」
「我知道。我爸媽都這麼勸我。我知道,所以我也走出來了。」
「嗯,走出來了……就好。」走出來?究竟是從「被逃婚」的陰影中,還是你所說的失憶中呢?我壓抑住內心的疑問,說︰「那你別喝了。別把你以前的酒癮勾回來了。」
「不能。因為還有比酒精更值得沉醉的事物。」他篤定地說。
「什麼啊?」我不假思索地問著,觸上了他的目光時,我才發現這個問題有多麼愚蠢。酒瓶和酒杯被他安放在了地上,而他就那麼專注地凝望著我。這目光無關乎我們距離的遠近,全然可以直達我心中最深之處。就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我是個透明人。我的一切疑惑、猶豫、包括蹩腳的隱瞞和回避,無所遁形。
我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下脖子,他卻突然輕輕地吻了我一下。我怔住了,心跳迅速加快了力度,我剛想伸手捂住嘴唇,他的吻再次毫無預兆地襲來。我伸出雙手試圖推開他,他卻輕而易舉地抱住了我。我瞪著的眼楮里一定寫滿了驚恐和惱怒,他看得到,卻用溫柔的方式讓我的情緒歸于平靜。風很涼,卻有一種難耐的熱度在我們之間縈繞。軒尼詩的味道從他的口中傳遞給了我,我也有些陶醉了。我開始不能呼吸,開始覺得頭暈,也開始意識到不能這麼繼續下去。有時候,理智會在混亂中覓得一線生機。我再次用力推他,用腳踢他,卻不小心踢到了酒瓶,清澈飄香的液體在天台的地面上流淌,酒液的香氣在空氣中飄蕩。
他松開了手,也離開了我的唇,雙眸卻依然像點著了火一樣閃亮。他忽然蹙了一下眉,說︰「我以為你會咬我。」
咬你?哦對……其實我可以咬你!我惱羞成怒地給了他一拳,說︰「你……你不要以為恭維我是什麼繆斯女神就可以對我那個……你要是再敢我肯定咬你!」嗯!一定會的!你等著!
「哦,那我們試試。」他的頭靠近我,薄薄的唇再一次欺來。我打了一個寒戰,一拳直擊他的左胸。雖然我的花拳繡腿對他這種精于鍛煉的人來構不成什麼威脅,但他還是停住了動作。我一個箭步沖了出去,直奔我的臥房。反鎖了房門之後,我靠在門上喘氣。對,喘氣……我一定是跑的太累了,沒有其他原因。氣息還沒來得及調勻,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床邊,閉上眼楮一頭栽在了床上。
蒼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