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打電話,你不接。給你發短信,你不回。給你家打電話,卿鴻總說你不在家。你到底是怎麼了?」他的聲音充滿了焦慮、熱切和擔憂。我听到那聲音,就好像看到他人站在面前一樣。我可以輕易勾畫出他的面龐,用手輕撫空氣中那並不存在的輪廓,卻看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是個什麼形狀。我突然在想,一切要只是我想太多了,多好。所有的蜚短流長也許都只是幻覺。我該只相信他說的話,我該只把他說的記在心上,那就夠了。
「包子,你倒是說話啊?你怎麼了?」
我又咳嗽了一聲,說︰「呃,沒事。」
「你的聲音是怎麼了?你感冒了?是不是降溫受涼了?」
「沒事,真沒事。」
他頓了一下,說︰「不對,你一定有事。不然你不會不接電話的。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已經買好了今晚回去的機票了。」
「別,你別回來了。你工作太忙了。」我可能是腦回路燒壞了。因為我說出的話和心里正好是相反的。
「我已經有兩星期沒回去看你了。你等我。」
「算了。我去看你吧。」
「你……要來香港?」
「嗯。」
他很慎重地說︰「包子,你來的話,我陪你的時間也許不會很多。」
「沒關系,能見到你就好了。」
「那定好時間告訴我,我去接機。」
「嗯。」
這對話真沉悶。我對面的班小蘅朝著我直瞪眼,似乎是催促著我趕快問什麼。我剛一張口,卻听到電話那頭有個很細的女聲在喊「璟深,你怎麼還在打電話啊?咱們一起陪老爺子吃飯吧。」那聲音顯然不是袁母。
他應了一聲「好」,又對我說︰「包子,我等你。」
「好,不見不散。」又是那句「我等你」。很像歌詞。如果現實生活也像歌詞那麼唯美,該多好?
「你要去香港?」小蘅問。我點頭。她又說︰「我陪你一起?我怕你被人販子拐走。」
「怎麼會?」
「如果你得到了心碎一地的結果,不會跳海吧?」
「不會,我會去南丫島找棵歪脖樹。」
結果我並沒有孤身一人去香港。辦妥了簽證等一系列手續之後,我的航班信息不知怎麼就泄露了。上飛機當天,我驚異地遇上了我的同行伙伴——我老爸。
我從老媽那里知道,老爸是很希望我到香港見見袁璟深的。但我沒有想到父親大人竟然親自出馬陪我過去。他無視我那訝異到極點的表情,只是對我說,他覺得有必要和我同去。他一是要去看看袁父的病,二是想去再為我們婚事做一些努力。其實,我不覺得我爸的公司現在仍舊那麼需要強勢的合作伙伴。雖然我遠在另一座城市,並不代表我不關心我爸公司的業務。公司早就從當年的陰霾中走了出來,所以說,我爸之所與還這麼執著于和袁家聯姻,是高瞻遠矚地考慮到公司的未來?
飛機在下午降落在香港機場。我和老爸都沒帶什麼行李,入關也很快。一出關我就看到了袁璟深。香港的冬天沒有市那麼冷,他穿了一件黑色風衣,筆挺地站在那里。我愣了愣,腳有些不听使喚。要不是我爸喊我,我都忘了我是該向前走的。
我抿著唇來到他面前,想著到底該說什麼。他溫文有禮地跟我爸打了招呼,又問我說︰「路上累了吧?」
我說︰「還好。」
我們坐上他的車,先去酒店。我和老爸坐在後座上,車子里的氣壓有些低,除了老爸和袁璟深的偶爾寒暄幾句,便再沒人說話了。入住酒店之後,老爸要以老朋友的身份去看袁父。而出于各種考慮,他老人家認為我現在不太適合同去。就讓袁璟深把他送過去之後再會酒店找我。
我孤零零地坐在酒店房間里,覺得無聊。沒見到的時候整日想得慌,見到了之後……似乎也沒有怎樣。我分別給媽媽、表哥表嫂還有小蘅打了電話報平安。然後開始犯困,于是干脆躺在床上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迷迷蒙蒙之間有人在捏我的臉。雖然不疼,卻癢癢麻麻的,好像有些小蟲子在我的臉上爬。
我翻了個身,申吟著說︰「走開走開。」罪魁禍首並沒有因此而停著,卻感到兩只手被什麼東西抓住了。我一怔,稀里糊涂地睜開眼楮,看到一個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對我笑。他總是這樣,重逢時用和煦如春風的笑容面對我,讓我不知所措。
「包子,晚安。」這是我醒來時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臉離我很近,他呼出的氣正在我的臉上打轉。
「晚安。」
「你終于來了。」
「嗯,我來了。」我覺得,我像個應聲蟲。
他淡淡一笑,勾起我的下巴說︰「怎麼又瘦了?一點也不圓,還叫包子呢。你以後該叫包紫不圓了。」
我突然很想哭,所以就哭了。我知道脆弱這種事情是可循環的。當我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什麼的時候,那東西卻仍舊隱匿在我的身體里,等待著卷土重來、再次作祟的契機。我知道,從在機場看到他的那一眼開始,我就一直在壓抑。直到這偌大的房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的情緒終于還是不受管制,開始泛濫。我干脆趴在床上,把頭埋進了枕頭里。他很過分地把我撈起來,迫使我不得不直面他。他的眉頭緊皺著舒不開,他說︰「這是怎麼了?一下子變成鼻涕蟲了?太想我了?」
「誰會想你?鬼才想你!」我一邊哭鼻子抹淚,一邊很有骨氣很喊道。
「這個……我可以斷定你不是鬼。」他也幫我抹淚,不過越幫越忙。他的大手越往我臉上湊,我就哭得越凶。我憋屈太久了。他壓低了聲音,憂慮地問︰「包子啊,你到底怎麼了?」
我說︰「我沒怎麼啊。我就是淚腺突然發達了。我哭一哭排毒不行麼?」
「哎……」他嘆了一聲,說︰「是因為那條新聞麼?」
我頓了頓,搖頭,又點頭,咬著嘴唇說︰「你明明知道為什麼。」
他一斂眸,沉聲說︰「這件事情,是我沒處理好。」
沒……處理好?我想听到的不是這個啊。淚水開始泛濫,決堤,我的整個身體,垮掉了。我癱軟地靠在床頭,靜靜地望著他,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和他確實本來就不熟,只是現在,我覺得自己更加不了解他了。他又想伸飛了。我說︰「我要坐紅眼航班回市。小俠懷孕了,我要去照顧她。班蘅找男朋友的了,我要去監督她。」
「回去?你好不容易來一次就要回去?還有……你說的都什麼爛理由啊?」
「是你說的,我來,你也沒空陪我很久。好吧,袁大少爺你已經陪了我很久了,我已經賺到了。所以我走了也不虧。」我抹了一把臉,盡量平靜地說。
「所以,你大老遠來就是為了跟我吵架的?」他神色一暗,似乎是有些難過。
我抿唇,沉默了很久才說︰「袁璟深,我是覺得,我們不能這麼下去了。我以為我可以習慣這種分隔兩地、隨時等你電話、隨時等你回來的日子。但我做不到,是我不好。可是我總想著,也許……等到什麼時候我們是會有轉機的。我沒想到所謂轉機就是余心雅懷孕的消息。這件事情,太挑戰我的想象力了。袁璟深,我覺得我一點也不了解你。無論怎麼樣都不能了解你。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當初你要讓吳昊子用假線索把我帶到你下榻的酒店去?如果你對我真的沒有感覺,那從我們重遇之後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沒辦法解釋。你知道的,我早就不去質疑你到底有沒有失憶,因為那根本沒有意義。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我已經很接近你的所思所想了,但隨後的一剎那總會發生一件事情來否定我的觀點。袁璟深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呢?其實我不該來的。但我如果不來的話,日子會很難過的。其實那四年,一直都是很難過的。你知道麼?」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身體一直在顫抖。眼淚一直簌簌地流下,像是那個閥門失控了一樣。
他望著我,凌厲的眉眼是那麼柔和而感傷。他拉起我的一只手,順勢將我抱在他胸前,我听到他溫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他說︰「對不起。」撫模著我的頭發,他說︰「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藏在你心里的話。你知道我听到之後是什麼感受麼?我終于明白,我做的還不夠。如果我夠好的話,我不會讓你那麼遲疑、猶豫,也不會讓你傷心了。」
嗚嗚嗚——少說些沒用的。我很不厚道地咬了他一口。順便說一句,我咬的是他的胸大肌……
他吃痛地哀嚎了一聲,無奈地說︰「你下手……哦不,下嘴也太狠了吧?余心雅那件事,我說我沒處理好,但並沒有她真的懷了我的孩子啊。你也不事先問清楚就光顧著難過個什麼勁兒啊?」
「哈?不是你的?那是誰的?」我的腦袋從他懷里鑽出來,一臉費解。可是……我媽都說那孩子是他的啊?我媽總不會騙我的。
他長嘆了一聲,又把我摟回去,輕拍著我的後背說︰「這些日子,諫岳惹出了一個又一個麻煩。你也知道最初和他傳緋聞的是個小有名氣的已婚女明星吧?那女明星懷了他的孩子,隨即和原來的老公離婚。諫岳就聲稱要和這個女星結婚。我爸爸以前總是由著他,但這件事情實在是不願意接受。而且諫岳總是采取和家里人對立的態度,這把我爸爸氣的病情反復,我們全家都很緊張。而心雅一直在照顧我爸爸,她也是最了解我爸爸病情的人。兩個星期前,突然有家水果日報披露了諫岳要結婚的消息,順帶著竟然也寫了心雅懷了我的孩子。那篇報道迅速被無數雜志轉載。我一直忙著公司的事情,又要去醫院看爸爸,是在那新聞發出四、五天後才知道的。你知道麼?就在我發瘋似的打電話找不到你那幾天,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跟你通了電話,你說你會來香港之後,我才漸漸意識到事情不對頭。後來我發現來看望我爸爸的那些舊識,還有我們家的親戚竟然也都知道了心雅懷孕的事。」
我納悶地「嗯?」了一聲,又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說的我越來越糊涂了。」
「我找心雅談過一次。她說那都是別人在亂寫,讓我不要擔心。可是幾天前,我爸媽也開始逼我和她結婚了。我媽甚至還說……她看到了心雅的化驗單。」
「不行!」我的腦袋又鑽了出來,嚴正警告道︰「絕對不可以和她結婚!」
他不禁一笑,捏捏我的鼻子說,「我知道不行。那你要不要听我講完?」
我瞪著眼說︰「不用听了。你爸、媽本來就喜歡她,現在以為她懷孕了,一定是非要你娶她了啊。可是……可是你不是說她沒有懷孕嘛?驗孕就可以了啊?」
「我爸媽不認為心雅會說謊。相反的,他們總覺得我說的話是假的。而我這幾天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就是說服他們二老相信所謂懷孕事件只不過是個誤會。」他的聲音顯然十分真誠。
我咽了口唾液,發現嘴里一股咸了吧唧的眼淚味道,苦哈哈地說︰「這事情你處理的確實不怎麼樣。害我還真以為你有後了。」
他狠狠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說︰「你不要逃避責任!我就算生小孩,也只和你生。」
呃……冷場五秒鐘。我必須要適應一下這過于突兀的情緒轉變。本來我還哭的撕心裂肺的,怎麼就突然被別人指定要跟他生小孩了呢?我揉了揉紅腫的眼楮說︰「我好像……沒答應過我要跟你生小孩這麼重大的事情吧?做這種決定可是要慎重的。」
他一挑眉,「你在選擇相信新聞還是相信我的時候,怎麼不慎重呢?」
我被他問住,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你在生氣麼?」
他搖搖頭說︰「我一看見你哭,哪還有生氣的力氣?你知道我听你說要來香港時有多高興麼?但我又不得不考慮別的問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想考慮帶你和我父母見上一面。」
「在現在這個時候?恐怕……不大合適吧?他們不是還在期待著醫生兒媳和她肚子里的孫子麼……」
他又搖頭,「其實期待的人,也只有我爸而已。」
袁璟深的話只說了一半,卻讓我浮想聯翩。那他媽媽呢?到底是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