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寅松小時候沒少跑山上來玩,對村後這片山熟得不能再熟,靠著樹林間投下來的斑駁月光很快辨清了方向,小跑著往谷里靠近。
狐仙祠後面的凹地叫斜陽谷,是附近山地里最大的一個山谷,要說藏人的話至少能容納上萬人,他心里隱隱有些別的想法,強烈的驅使他想深入虎穴一探究竟。
那幾聲哀嚎很快停止,薛寅松模到谷邊突然繃緊了神經,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後背被人輟上了般,一舉一動都被監視掌控。
薛寅松轉頭看了幾次都沒見著人影,壯著膽子大聲問道︰「哪位朋友在後面,請出來一敘。」他連著說了幾遍,可四周除了偶爾的風吹樹葉再沒有別的聲音。
靜候片刻薛寅松有些吃不準,故意說道︰「既然大俠不願意現身就算了,不過咱們萍水相逢並無恩仇,請勿要再尾隨。」
依舊沒有任何回音,薛寅松懶得多想,爬起來就要往山谷里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嘆息道︰「我不過是個冤死錯往的鬼罷了,你,怕鬼麼?」
薛寅松大聲笑道︰「正是听過此間鬧鬼才來一探究竟,今日能撞見還真是有緣分。」
「看來你膽子挺大麼?」
「一般般的大。」
聲音的主人沒料到這麼痞的回答,好一會才口氣柔和的說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何苦將性命丟在這荒山野地,早些下山回家吧。」
薛寅松笑道︰「來,就是因為不怕,若是怕的話就不來了。」
那聲音一窒,冷冷的哼道︰「是麼,那便讓我看看你的膽有多大!」
薛寅松眼前一花腦後巨疼頓時暈倒在地,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醒轉,還沒清醒只覺得臉上一冷,卻是連頭帶身被人潑了一頓涼水,他申吟一聲,伸手模模腦後一個大包,定楮一看卻是鎖子那張焦急的臉︰「你干什麼……」
鎖子見他說話,忙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你可算是醒了,還能走路不?咱們趕緊下山吧。」
薛寅松覺得還有點頭暈,勉強爬起來坐好︰「怎麼是你,我是被人敲暈了麼?」
鎖子皺眉︰「被人?這附近沒有人啊,你是看錯了?」薛寅松搖頭道︰「我雖沒看清楚,但卻可以肯定是人,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鎖子答道︰「剛才那邊樹林里有點聲響,我以為你回來了,結果發現你昏倒在樹林里,這才把你拖過來弄醒。」
薛寅松抹了一把臉看看衣襟都濕了個透,站起來道︰「走吧,咱們下山。」鎖子忙跟在後頭一疊聲的追問︰「你看到什麼了?看到鬼神狐仙沒?還是僵尸或牛頭馬面?」
薛寅松失笑︰「看到你個大頭鬼,趕緊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鎖子不情願的跟在後面,嘀咕著他不夠義氣,薛寅松沒心情和他打鬧,心里一直在盤算著那個聲音說的話,此人雖然身份不明,但絕對是人,可到底是什麼人呢?
兩人一路無話只顧著趕路,終于在天亮時分趕回了村,薛寅松回屋換了身干淨衣裳,和鎖子兩個倒頭睡覺。
還沒睡迷糊薛老爹便進來敲門,又趕兩人去穿衣洗臉準備上山。
鄉下人祭祀雖然不講究,但也不能先吃飯,薛寅松和鎖子這跑了一晚早餓得前胸貼後背,還沒走上山肚子便開始咕嚕咕嚕的叫。
一行人先祭拜了外公外婆,薛老爹又領著家人再去拜爺爺女乃女乃然後是自己早死的前妻。
環姨自從來到田壩村一直顯得很安靜甚至沉悶,薛寅松以為她不自在,特地落後兩步安慰她道︰「你放心,我家的人都挺好,他們都會喜歡你的。」環姨抬眼看了他兩眼,好一會才轉過眼楮輕輕點了點頭。五座墳墓拜完已經是早午時分,一行人坐在緩坡就著祭拜用的冷肉和果子開始用餐。
聊天的內容無非家長里短,主要還是圍繞著田壩村不甚光明的未來,舅舅甚至打听陳家村的情況,似乎也有搬家的打算。
薛老爹連連擺手道︰「陳家村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山窮水貧連地都比咱村的差,而且租客多,若是置辦不了田地還真難辦。」
舅舅被這話打擊了,好一會才悶頭啃了口饅頭道︰「天下不太平,人難有活頭啊。」
薛寅松笑道︰「田壩村也不錯吧,就是這兩年遭了災,以後就好了。」舅舅搖頭道︰「以後也艱難,你們還不知道吧,咱村邊這條河只怕要常常水災咯,所以我才想搬個地方。」
薛老爹忙問道︰「咋的了?」
「還不是河運給鬧的,咱村門口這條河是浦陽河的支流,自古以來一直合流東歸到富春江,自從富春江的河運告急以來,懷州河督便另闢新河讓浦陽河改道。」薛老爹平素也是個不問政事,這一說到種田外的事就是兩眼翻白,愣愣的問了句︰「為什麼要改道?」
舅舅嘆了口氣道︰「蒲陽河泥沙太多,年年帶下的幾百萬噸泥沙淤積在富春江里,威脅了河運。如今改道後的新河太狹窄,還不到原河口的一半寬,若是發大水肯定會決堤潰壩。」
薛老爹急了︰「當官的就沒人管管?」
「管?可怎麼管?富春江是東南河運的要道,听說河督大人上書說了,每年清理富春江的淤泥要120萬兩白銀,而改道後用于決堤後的撫恤銀子每年只需要三十萬兩,這一來二去的,你說皇帝老兒能不願意改道?」
薛老爹瞪直了眼,好一會才道︰「富春江那啥……就那麼金貴?咱趙州這麼大的州縣能有不少人吧,也沒人能出來管管?」
舅舅喝口水繼續道︰「你不知道吧,听說東南向的米、鹽、鐵、油等,都是從富春江一路北上到大運河,再從大運河到京城,所以富春江是萬萬不能出事的,那自然就該咱趙州的倒霉咯。」
薛寅松突然問道︰「富春縣莫非和富春江很近?」
舅舅看怪物似的看他︰「你這兩父子可真是對盤,都是不管世事的——那富春縣就在富春江的南面,縣城里有條小支流叫陽江,旁邊還有條寬水河,是不?」
薛寅松只好閉嘴,他從來不愛關心八卦,猛然有天發現八卦還是很有實際用處的,那可真是各種打擊。薛老爹顯然也是第一次听說富春江,只嘀咕道︰「沒听說旁邊有個什麼大江大河啊。」
舅舅笑道︰「你們來的路上肯定過了一條大江水,那就是富春江,我早年倒也走過幾個地方,對這附近的縣市還算熟悉。」
這麼一說薛寅松倒記起舅舅年輕時當過貨郎,忙虛心問道︰「舅舅既然游歷多,那佷兒便考考你,從富春縣到德陽縣,有什麼路又好走又平坦?」
舅舅想想笑道︰「這還真考不住我,富春到德陽大路只有一條,多山且陡峭,自然是不好走的。若是考慮走水路,我倒有個好建議,從寬水河出發進入富春江,到南孟下船再沿蒲陽河西進到德陽縣城,雖然路程是繞了有十日,但是水路省腳力,從南孟到德陽又是平路,相對來說卻好走許多。」
薛寅松差點跳起來抱著他親一口︰「舅舅……你可真厲害!」舅舅得意的笑︰「干啥?這知道舅舅厲害了?告訴你,你舅那幾年的貨郎可不是白跑的!」
後面的吹噓薛寅松是沒空理會了,他滿腦子轉的都是舅舅剛才給規劃的路線,如果走一遍真沒問題,那他立刻可以將陳米源源不斷的運往德陽。
薛寅松還在發愣,旁邊幾人休息夠又吃完午餐,站起來準備下山。一群人走走停停就當時初夏游玩,直到中午才回到村里,剛進村便看見一個小子跌跌撞撞的跑出來。
舅舅一把抓住他喝道︰「瞎跑什麼!出什麼事了?」
那小子抬頭大聲說道︰「強子家出事了!他爹死了!」薛寅松一驚,猛的抓住小子的右臂大聲道︰「怎麼會?昨天不是才看了大夫吃了藥麼?」
小子咽了口口水道︰「就是吃了藥才死的!快放開我,我得去義莊叫老張去!」
薛寅松只覺得心髒猛烈的收縮,腦子里暈乎乎的眼前也模糊了,他左右看看有些茫然的退了兩步,被薛老爹捉住打巴掌︰「死小子!快回神!」
這兩巴掌力道很重,薛寅松有些茫然的看了老爹兩眼道︰「你打我做什麼?」
薛老爹拉著他的手臂往村里走︰「走!去看看再說!」
強子家的院子里站了好幾個人,一見薛寅松來了紛紛讓出條道來,薛老爹拉著兒子走進去,只見屋里昏暗的光線中,強子正木然的跪在床前。
薛老爹走上去,只見床上的人已經蒙上了白布,站定問道︰「人是幾時去的?」
強子沒吭聲,旁邊一個大嬸替他答道︰「想是後半夜,等早晨發現的時候,人都硬了。」
薛老爹躊躇片刻問道︰「是藥的問題?」強子這才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不是,我爹是割腕死的,想是听到治病要花幾百兩銀子,他怕我再欠債……」
薛寅松在旁邊听了,眼楮一閉也跪下「是我的錯!昨天大夫來的時候,我不該……」
強子打斷他道︰「跟你沒關系,當時在門口說話,聲音又小,我也以為我爹沒听見。」
薛寅松卻無法原諒自己,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是我不該,是我不該!」
薛老爹把兩人拉起來到一旁說話︰「現在辦事要緊,強子,你爹早前備下棺木沒?」
作者有話要說︰什麼小包子,讓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