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驚雲長老的銀亮長發和著帶腥味的風舞動,眉目輕淡得一如山水墨畫,翅燕負手立在他旁邊,廣袖在身後獵獵翻飛。
大師灑然自在地步步凌空行來,渾身的儒雅和貴氣直教人以為這就是仙人降世,只是眼眸深處閃爍的凌厲殺機和深沉卻叫人不寒而栗。
「祭神壇十八位長老,至如今才見過六位,卻與其他十幾位前輩無一面之緣,實是遺憾呢。」
翅燕冷哼一聲︰「怎樣?莫不如你再使些手段把他們一並叫齊了來見你?」
大師連表情都沒有變過一絲︰「長老實在是高看晚輩了,若晚輩有這樣的能耐,如今用得著以這樣的下策來見諸位長老嗎?」。他悠悠地看著高聳入雲的祭神壇,「驚雲長老,在下只要拿了那東西,立刻就遠退萬里,此生再不出現在沼澤,您看如何?」
驚雲忽得笑了,笑得雲淡風輕,眸光越發柔和,似有光輝照下般,柔柔地就將大師照在了里面。
底下仰視上空的人們只覺得眼前一暈,大師所在的位置上一陣虛幻的變幻,竟將他映射得影影綽綽,似實還虛。
大師本人卻只感覺,在無影無形中,周圍已變幻了景色,哪里還有莊重的祭神壇?哪里還有沼澤的天高地遠?眼前就是一個流水曲橋的獨門小院,處處顯得清靜安寧,他高浮在天空看著,只覺得一股大力的吸力傳來,便如墜凡塵般墜了下去。
「娘親、娘親,弟弟呢?弟弟呢?」粉雕玉琢的男童邁著短短的小腿踉踉蹌蹌地跑過來,後邊跟著幾個丫環婆子心啊肝兒地叫喚著。
看到依在樹下淺笑著喚他的女子後,他連忙興奮地往那里跑,女子無奈地抱住他,拿出錦帕為他擦了擦汗,他不依,踢著腿要去看弟弟,方出世未久的嬰兒正皺著小臉甜甜地睡在搖籃里,他好奇地拿手指戳戳,弟弟沒有醒,于是再戳戳,弟弟醒了。
小嬰兒干淨純潔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頭上的東西,兀自啊啊地胡亂叫了幾聲,把他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濡軟的觸覺傳來,男童只覺得心里也是軟軟的,越發的眉開眼笑起來,覺得好幸福好幸福,如果就這樣一輩子直到死去該有多好。
男童單純的心思就這樣往下陷,幾乎就被眼前這濡軟的幸福永遠地定格在那一瞬間,連反抗的心思都沒有。
可是突然間,陰風四起,那午後清寧的小院子不再,天鬼煞煞地陰了下來,娘親和丫環婆子們也都不見了蹤影,那純潔干淨的小嬰兒迅速地干枯,臉皮猙獰,身上燃起綠森森的鬼火,瘋狂地向他撲來。
大師心如刀絞,神智迅速回歸清明,眼前的一切幻覺煙消雲散。
見他掙月兌了幻境,驚雲的眸子同時冷凝了下來︰「我果然沒有看錯,竟是鬼濁器,你就不怕遭天譴嗎?那可是神鬼不容的東西啊。」
大師顏面上的灑然不再,心底深處的傷痛讓他臉上的神情幾乎可用猙獰來形容︰「好你個驚雲,好一雙厲害的眼楮,若非有鬼濁器醒我,還真著了你的道了。」
他的眼神凌厲得如同刀鋒,再不遮掩本性,冰冷的殺氣沖天而起︰「殺——」
高空中烏雲滾滾,伴著他這一聲徹骨的殺聲,漫天的陰氣蜂涌而下,即使失去神智但本能中仍對祭神壇心含敬畏的靈獸們徹底陷入了瘋狂。
數千神隨在太藍印的調度下迅速迎上前去,每一個人的心頭都著流著血,手上殺勢卻未停過。
大師身周數百米猶如開了鬼府門洞,陰氣從另一個空間源源不斷而來,一個個淒厲陰森的鬼物急切地想掙月兌主人的束縛,降臨人間。
迎著他的殺氣,翅燕不怒反笑,殺氣比他還要勝,廣袖揮開,空間蕩出道道漣漪,凡是被踫觸到的鬼物皆被泯滅得灰飛煙滅。
驚雲回頭望去,那個小小的身影無力地依著祭神壇,連勁正焦急地呼喚著她。
「順其自然吧,驚雲,有些事是神逆著天也要注定好的,這丫頭未嘗不是他們的一步棋,只能怨她自己倒霉,偏生撞上了。」那是單奕對他說的話,話里他明了些許,卻有更多卻差不透。
……
月露的意識已經陷入了半昏迷,被燒灼在濤天的怒焰中昏昏然醒不過來,那可怕的威壓讓她的靈魂都在止不住的哀鳴,心底的呼喚聲卻更加的清晰了,悲傷一陣陣蕩來,卻是穿越萬年積澱下來的痛。
祭神壇那悠遠緩慢得幾乎停止了時間的一個呼吸仍沒有結束,月露心底的那個存在卻等不及了,她的意識一沉,陷入了一個黑暗的空間。
這里伸手不見五指,但她卻莫名的感覺熟悉,似乎來過這里一樣,心里卻是不怕的。本能地模索著向前走,一個在黑暗中依然威嚴偉岸的巨影裹著幾乎將天都焚毀的怒焰出現在面前,她就這樣怔怔地看著,悠悠地嘆了口氣。
心頭的哀傷一陣趕過一陣,即便她拼命的壓抑都沒有一絲效果,不,這不是屬于她的情緒,她不想要。
心里慌得厲害,她想安下自己的心,于是不假思索的,一首優美得仿佛自天上而來的歌謠從口中傳了出來。
仿佛是摧動了一切的摧化劑,那偉岸的巨影忽地爆發出萬丈光芒,急切的呼喚聲從它的內部傳來,它似乎終于醒來,急于見到人間。
月露眼巴巴的看著,心底的呼喚和巨影的呼喚交纏在一起,遙相呼應。
巨影的光芒掙扎著濃縮在一起,漸漸地變成人高大小,一個人形開始從模糊變得清晰。月露怔愣得看著,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那是個她很熟悉但也很陌生的女子,她就那樣站著也仍然燦如驕陽,滿身凌天的驕傲。
「西霞戰。」她喃喃地喊了出來。
西霞戰收回望向遠方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她,直看到靈魂深處,稍傾,眼神柔和了起來︰「是你?」她嘆了口氣,「已經多長時間了?幾萬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啊。」
月露有些懵,幾萬年?她不是離開了幾千年嗎?啥時候變幾萬了,還是她在驚雲那兒幻听了?還有,她是怎麼認識她的?
戰王歉然一笑︰「對不起,有些事情要委屈你了,可是那是我們的希望,所以我們不能放棄。」她又遙望向遠方,笑得傾天傾地,但又讓人莫名的發寒,「你們也不放棄啊,寧願使出這樣的手段。」
她伸手一指月露,道︰「抱歉,暫借身體一用。」
還沒明白她說的什麼意思,月露便感覺從那個空間中月兌離了出來,回到了身體,可是她卻完全不能動了。
她的意識清晰地感覺到身體站了起來,對著吃驚的連勁微笑,然後笑看著祭神壇,背後如同升起了一個太陽一般,放射出萬千奪目的光華。
那光華映過世間的一切,照耀著祭神壇,然後她緩緩地向上升起,面前的一切都被踩在腳下,底下的血腥殺戮全都停止了,那些靈獸的眼神掙動,茫然起來。
有神隨眼尖的看到了升空的女子背後那耀眼的光華里那一抹燦爛的人影,紛紛震驚地拜伏了下去。
驚雲心情激蕩難平地看著這一幕,幾乎破了幾千年的修為,要落下淚來。
霞,原來你真的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