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中間大夫人來過幾次，少不得責罵了雲迪，又對雨虹噓寒問暖，不時地陪著小心說著道歉的話，走的時候總是心事重重的。果然，令人擔憂的暴風雨終于來了李純農、李耀父子怒氣沖沖地沖進蕭府，不但打傷了守門的家丁，竟連帶毀壞了前院里數排高大的梧桐，那可是王爺的心愛之物。一路罵罵咧咧地直逼進後院，揚言要到陛下那里告御狀，要求嚴懲雲迪。本來只是一件很小的糾紛，但被這一對父子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取鬧，大夫人原本的愧疚之心，便消失得蕩然無存。想她韓韻芝，怎麼說也是虎門將女，並不是個怕事的人。當下帶了羅總管、青嫂，搬了太師椅端坐在院中，怒目而視前來挑釁的這對父子。「蕭雲迪呢？把那兔崽子給我叫出來」國舅爺叫囂著，額上青筋畢現。大夫人凝神靜氣，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沉聲道︰「國舅爺，請你自重怎麼說，這也是陛下親封的王府，老夫人仙逝不過數月，豈容你等在此撒野？」大夫人不稱他是「親家」而稱「國舅爺」，明顯是不想在氣勢上輸他。「哼你們蕭家真是欺人太甚。我家虹兒哪里不好，居然遭受如此的奇恥大辱？你可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難道連皇後也不放在眼里嗎？」。彪悍的皇親國戚，任誰都要忌憚三分。更何況當今的皇後，本就是個偏袒娘家的主兒，有時候胡鬧起來，就連皇帝也拿她沒則。只可惜，他對上的是蕭王府，蕭王府的靠山卻是當今的太後，還有雖已退隱卻在朝堂頗有影響力的韓大將軍。而此次事件的主角，更是太子身邊的紅人。所以，大夫人雖然理虧，卻底氣十足。以前因為沒有利害瓜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了這麼多年。而今本是想兩家聯姻，便可以穩固榮華，可惜禍起突然，那也只得兵來將擋了。只听她沉聲說道︰「妾身承認，這次是迪兒不好，失手傷了令千金，剛才妾身也已經狠狠地教訓過他了。迪兒自己也是後悔不迭，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不過話又說回來，年輕人本是兩情相悅，我們兩家又都是有意成全。即便兩人在相處當中有什麼誤會發生，那也是難免的事兒。國舅爺又何必為此大動肝火呢？」大夫人果然是高明，她把這事兒歸咎于小情人兒之間的誤會，倒讓國舅爺一時語塞了。「爹，咱別被她騙了。妹妹還沒過門兒，就被雲迪那小子當眾羞辱，還差點死于非命；以後要是做了他們蕭家的媳婦兒，豈不天天受盡欺凌，以淚洗面？」李耀本就是個二世祖，整日里只知道尋花問柳，花天酒地，滋擾生事。他似乎早就忘了，他將來要娶的妻子，就是眼前這婦人的女兒。哪有小女婿發難丈母娘的，可惜他偏偏要這樣做，不但做還火上澆油，唯恐天下不亂。國舅皺著眉頭，本來有了些悔意，听他如此一說，火氣再次竄上膛來，板著臉吼道︰「玩鬧歸玩鬧，但雲迪好歹也跟在殿邊多年，難道連最基本的尊重禮儀都不懂嗎？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听聞他最近跟府上的丫鬟曖昧不清，老夫起初還有些不信，現在看來，只怕都是真的了。這你怎麼解釋？」大夫人沒想到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盡管她一再嚴令，可惜還是堵不了悠悠眾口。這年頭，但凡官宦富商之家，總是喜歡互派細作，以便隨時通報信息，大家對此都是心知肚明，有時為了達到某種目的，還會故意制造些事件來混淆真象。盡管心里慌亂，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輕輕地咳了兩聲，旁邊的青嫂知趣地把茶遞到她唇邊，見她稍抿了一口，又小心地移開。卻听她淡淡地反問道︰「國舅平素處理朝堂政務，難道憑的就是這些街巷流言？」「哼是不是謠言，總是你府上的丑事，老夫也沒興趣理會，不過虹兒可不是府上的丫鬟，豈能任人打罵？這婚事，不定也罷」「那若兒呢？」大夫人繼續沉聲說道︰「若兒與令郎的婚事，可是陛下賜的婚，國舅若是不喜，干脆一並解除了吧。」大夫人邊說邊狠狠地瞪了旁邊的李耀一眼，目光陰冷如箭，語氣不慍不火，卻點到了厲害之處。這下輪到兩父子傻眼了。李耀如夢初醒，似乎這才想起賜婚這件事來，低頭莫不作聲。國舅也是訕訕然地回答著︰「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心疼虹兒——」語氣不知覺地就軟了下來。大夫人也不計較，只是微笑道︰「都是為人父母的，妾身當然理解國舅爺的心情。這次迪兒實在太過分了。不過妾身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請國舅放心」但見國舅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最終仍是跺了跺腳，干笑道︰「好說老夫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今天的事兒，就這樣了吧。另外，煩請夫人安排一下，我這就接小女回家」「爹——」李耀滿臉怒色，仍舊不甘心，卻只說了一個字，就被國舅狠狠地瞪了一眼，剩下的話也就咽回去了。這邊青嫂會意，已經快步去了紫竹院。大夫人也以禮相待，把兩人安排在偏廳奉茶，又陪著說了好一會兒的閑話，話題自是離不開雲迪雲若的婚事。不多時便見青嫂領著一大群人朝這邊款款行來。雲迪更是體貼地走在雨虹身後，時不時地替她提一提裙擺。國舅看在眼里，氣早消了大半。只是不知怎麼地，李耀仍是冷著臉，極其仇視地瞪著雲迪，右手不自覺地捏緊著拳頭，仿佛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雲迪剛一抬頭，就踫見這殺人的目光，不禁一怔，連忙微笑著朝他點點頭。李耀鼻子里冷哼一聲，便再也不看他，自顧自地迎上雨虹，抓住她的一雙小手，柔聲道︰「妹妹，傷到哪里了，讓哥看看？」一邊說著，一邊褪開她的衣袖，仔細檢查起來。「哥——沒事」雨虹蹙著眉，寒著臉，急忙抽回雙手，又甩了甩衣袖，往旁退了開去。「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可把我嚇死了」李耀雙眼泛著少有的柔情，眸子里滿是寵溺的光芒。「虹兒，走，快跟爹爹回去，你母親都急死了」「對不起啊，爹爹，我不應該私自出府，害您擔心了」雨虹滿臉的愧疚，走到國舅的面前，低低地道。李耀卻在這時接過了話茬︰「沒事，下次出來玩跟哥哥說一聲，哥哥陪你不就得了？只是這蕭府——咱們還是少來為妙。」說完還斜斜地瞪了大夫人一眼，便拉著雨虹，向大門口走去。對于人群中的雲若，自始自終都沒看過一眼。「打擾了，夫人。」國舅起身告辭。「國舅慢走，恕不遠送。」大夫人起身，右手輕抬，做了個「請」的姿勢，客氣地道。國舅一邊回禮，一邊大踏步朝外面走去，只一轉眼便不見了蹤影兒。這場風波，來得快去得也快。反觀大夫人的神情，卻並不輕松，微嘆了口氣，皺著眉，自顧自地回錦華院去了。其余人等眼見大夫人一走，便都三三兩兩地走開了。凌嫣一直落在隊伍的後面，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雖然感覺不對勁，但又覺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對。偷偷瞄一眼身邊的雲若，只見她神色淒楚，雙眼含淚，緊咬下唇，手指輕輕顫抖，卻由始自終沒有出聲。是啊，陰差陽錯地，要嫁這樣的一個男人，任誰心里都不好過。凌嫣深有感觸，忍不住伸手過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並附在她的耳邊，輕輕地道︰「世事本無常，一切都會改變的」說完又撇了開去，臉上閃著鼓勵的微笑。雲若有些感動地看著她，眸子忽然光亮起來，忍不住用力地點了點頭。可憐的雲若，柔弱的雲若，茫然的雲若，她就像一個線牽系著的漂亮木偶，只有軀殼，沒有靈魂，任由她母親的擺布，容忍所有的委屈。似乎，從沒想過要反抗，從沒想過要爭取，也從沒想過要自由人生。凌嫣點醒了她。是啊，世事本無常，一切都會改變的。真的會改變嗎？只一瞬間，她光亮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下去，然後是沉默。凌嫣正想說點什麼，雲迪卻在這時走了過來，朝她努努嘴，然後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快速地朝蕭湘院的方向而去。「微姑娘，有件事想拜托你」雲若忽然幽幽地開了口。凌嫣一怔，隨即回過神來，微笑著道︰「什麼事兒，雲若小姐？但凡我幫得上忙的，一定幫」「我想——嫣妃的孩子不久即將出世了，我閑來無事，做了些小被褥小衣裳，麻煩你找機會帶給她吧。」「你為什麼不自己給她？」凌嫣心里感動著，也奇怪著。這雲若，雖說看起來有些冷漠，沒想到骨子里仍是有情有義的人兒。「我我我快要出嫁了，只怕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她低低地說著，忽然抬起頭來，笑了。只是這笑容有些苦澀，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好吧，我代嫣兒謝謝你，雲若小姐」凌嫣由衷地說著。不知何時，眸子里已涌上了一層淚花。「那現在跟我去取吧。」「好」兩人一前一後，朝恬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