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駛離戲院,帶起滿天的雪塵,四散飛濺開來,打濕了路人的衣服,不時引起路人的一片漫罵聲。只是那馬車早已離去,根本听不見了。凌嫣呆呆地坐在車廂里,半邊身子斜倚在鐵南的肩上。鐵南並不多言,只是拿出隨身攜帶的洞簫,就這樣吹奏了起來。他此刻吹的是一曲《鳳求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簫聲漂渺飛揚,卻又哀婉動腸,令你幽然神往,卻又蒙生淡淡感傷。凌嫣仍是呆呆地靠在那里,長長的睫毛不閃不動,可眼角分明有淚痕涌現。這時馬車「吁」的一聲停住了,然後便見青兒掀開車簾湊進臉來,恭謹地道︰「仙子,已經到了,請下車。」「噢」凌嫣隨即回過神來,正了正身子,低應了聲,撩起衣袖擦了擦臉,便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閑淡神情,在鐵南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朝院里走去。迎面有張管家匆匆過來,神色略顯慌張。「什麼事兒,張管家?」凌嫣皺了皺眉,淡然問道。「李公子來了,已經在廳里等了大半天,說是今天不見到仙子你就不走了。」「呵呵,看來他脾氣見漲啊,許是上次的教訓都忘了。」凌嫣自語著,隨手理了理鬢邊的發絲,一邊走一邊道︰「那就把他帶到百花軒里來吧」「是」張管家答應著,便又匆匆離開。「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凌嫣轉身又對鐵南說道,後者躬身一禮,隨即便轉身走開。看著他瘦削的身影漸漸消逝在空闊的庭院里,便又忍不住悵然一嘆。她今天的心情實在不好。回房換了件寬松的月白色袍子,露出潔白色的的脖頸,腰間系了鵝黃色的緞帶,頭發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略施薄粉淡妝,便籬施施然地朝花廳而去。百花軒在頂樓的西南一隅。四面是鏤空的雕花欄桿幕牆,屋頂沒有按照常理用瓦片遮蓋,用的卻是游牧民族的氈布,圓形尖頂,中間用木柵、撐桿搭架,四周用皮繩拉緊,看起來就像一個精致的蒙古包。此時,里面生著暖爐,冒著縷縷煙氣,溫暖如春。地上鋪著玫瑰色的地毯,人踩上去像是走在棉花堆里,輕飄飄軟綿綿的。中間一張寬大的長形矮幾,幾上擺著精美的海棠花色酒具,兩邊各放了琥珀色軟榻,右面軟榻旁邊的琴架上,安然端放著一張瑤琴。此外,便是簇簇枝枝的臘梅花了。有玉瓶里插著的,有排擺在地上的,有用花籃吊在半空的,有纏繞在雕花欄桿上的,有瓖嵌在「心」形花架上的,無處不在,滿室馥郁的香氣,燻得人心旌神往。凌嫣半倚在軟榻上,對面坐著曾經不可一世的李耀公子,此時他是又緊張又羞澀又痴迷地望著對面的如玉美人,吶吶地無法言語。「不好意思,公子,妾身怠慢了」語音婉轉低柔,猶如仙音繚繞。「不—不—不—是在下唐突,不請自來,還望仙子見諒」他急忙文謅謅地回道。因為緊張,結結巴巴的剛一說完,便慌忙抬手擦拭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凌嫣看到這里,實在忍不住了,不由得「撲哧」一笑,露出兩邊淺淺梨渦,竟是一笑百媚生了。再看李耀,竟是三魂掉了七魂般,痴呆得再也不能言語。「哼,是時候了。」凌嫣一邊咯咯嬌笑著,一邊在心里打著小算盤,縴縴玉手親自斟滿酒杯,遞到他的唇邊,嘴里盈盈而語,「公子,妾身敬你一杯如何?」「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迷蒙的雙眼里泛著邪光,順勢抓住她端杯子的手,直往自己身上拉。凌嫣繼續嬌笑,不著痕跡地帛回了自己的手,眸子里卻已隱含了殺機,嘴里繼續柔聲說道︰「公子,妾身問你句真心話,成嗎?」。「問吧在下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哪」凌嫣故作嬌羞狀,媚眼如絲,灼灼地盯著他,低低地道︰「公子當真喜歡我嗎?」。李耀哪里料到她會問出這句話來,不由得呆了一呆,半響才回過神來,像雞啄米似地,不停地點頭,嘴里連續嚷嚷道︰「真的,真的仙子如此國色天姿般的美人兒,在下喜歡,喜歡啊仙子如若不嫌棄,在下他日定當備下重禮,來府上提親」「其實,其實,其實妾身也是對公子傾慕得很哪不過——」凌面露難色,故意住口不語,偷眼看他的臉色。但見李耀一迭聲地道︰「不過什麼仙子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在下也定要摘下來給你」「公子此話當真?莫要唬弄我一個婦道人家」凌嫣輕薄嗔怒,真是吊足了他的胃口。她話音剛落,就見李耀騰地站起身來,舉了右手,神情嚴肅,正色道,「仙子要是不信,在下這就對天盟誓︰我李耀此生此世,只喜歡仙子一人,也只娶仙子一人。仙子要什麼就給什麼,定以她的願望為願望,以她的喜樂為喜樂若違此誓,天理難容」「妾身再補棄一條如何?」凌嫣冷不防地加了一句。「仙子請說」凌嫣想了想,這才忍住笑,輕聲道︰「娘子說話要听從;娘子上街要跟從;娘子訪友要陪從。娘子脾氣要忍得;娘子馬屁要拍得;娘子花錢要給得;娘子招人要舍得。」「仙子,這是什麼意思?」李耀听得半疑半解,忍不住問道。「莫問那麼多。公子,如果你真有誠心,能否把剛才的話寫下來,以字據為證。以後妾身過了門,你若欺負于我,妾身也好拿出話來說啊公子——」最後這一聲「公子」,叫得何其柔嗲。「好好好我這就寫我這就寫」他仿佛是被提了線的木偶,凌嫣往哪個方向拽,他就往哪個方向倒,往日那個吃喝嫖賭的浪蕩公子轉眼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完全迷失了自我。凌嫣隨即往幾上攤開早已備好的筆墨紙硯,即刻請他記下剛才語言。少頃,李耀已經寫好,交遞與她。凌嫣伸手接過,小心地吹著墨跡未干的宣紙,心里卻在冷笑不已。「公子如此多情,叫妾身好生感動。只怕有件事情,是再也不敢擱在心里了」「什麼事情?」「公子為什麼不問,這些日子以來,妾身為什麼總是對你避而不見?」「為什麼?」「因為——因為——因為,妾身心里為難啊」凌嫣一邊說著,一邊拭淚,心里彷佛有萬般委屈,那泫然欲滴地神情,惹得李耀更加yu火中燒,恨不得馬上娶了她過門,好洞房花燭。只是,從一開始,他便被她神秘的美麗所征服,再加上這些時日,又吊足了他的胃口。而且,最關鍵的是,她剛才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對他下了手段。「仙子,你說,你說啊」李耀急得跟什麼似的,不停地嚷叫。「那妾身就說了啊,但公子你可千萬別動怒啊我本不想說的,但公子待我一見痴情,我實在不忍心再欺騙于你了,嗚嗚——」「究竟什麼事,你急死我了。」「其實妾身,妾身早已不是黃花閨女了。妾身跟了國舅爺,國舅爺本答應了妾身,要娶我過門兒,說等過些時日,便找個由頭把大夫人休掉,然後把我扶正。可是他說話不算話,害我終日苦等,竟再也沒有半分消息。心里一急,便忍不住下貼請了公子來我這里小坐,本想告之實情,請公子幫我。哪知妾身卻對公子一見鐘情,那件事便也不忍說出口,所以才找了個由頭悄悄走掉了。公子,妾身對不起你呀」「原來如此好你個李純農,竟敢背著母親在外面亂來哼我沒有這樣禽獸不如的父親」李耀咬牙切齒著地罵著,雙目睜得像銅鈴,額上青筋畢現,兩只拳頭似要捏出水來。「公子可是應了妾身,不動怒的」凌嫣又在一邊幽幽地道。「這種事情,你叫我怎麼忍得下去我要不廢了他,我就不是他生的」他憋屈多日的脾氣終于像火山似地爆發出來,大聲地咆哮道。「可是——他是你父親呢」凌嫣又在一邊小心地提醒。這不提醒還好,這一提醒,無疑于火上澆油,更是燃得旺實。但見他「啪」的一掌狠狠地擊在幾面上,矮幾立時被折斷兩截,桌上的酒具全都骨碌碌滾到了地上,陷在玫瑰地毯里。可見他心里的怒氣有多深。「哼,效果不錯也不枉姐花費的這番心血只是在這麼美麗的地方干這樣一件齷鹺事兒,實在有點煞風景」一念至此,便嘴角露出一絲嘲笑。旁邊李耀還待發脾氣,卻被她硬生生地拉住了,然後又幽幽地對著他道︰「這件事情本是秘密,今天要不是公子連番逼問,我也是說不出口的。但請公子莫要沖動,如果讓國舅知道你曉得了這件事情,恐怕會對你下毒手啊」「他敢」李耀從鼻子里冷哼一聲。「也不一定。妾身記得上次他來我這兒,就提及了這麼一件事。」「什麼事,你說」「他說,公子你不求上進,留在京城老是給他惹麻煩,有辱門風。正好陛下要與北武交換人質,國舅有意送你去北武。」]「哼這老匹夫,真正的可惡看小爺怎麼收拾你」氣呼呼地說完,作勢就要沖出去,卻被凌嫣苦苦拉住,隨即又勸了大半天,這才稍微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