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來歌 正文 第一章 游魂異鄉

作者 ︰ 林秋漪

舉目四望,天與地共一色白,細細絮絮的雪花飄飄灑灑,這對于生長在南方且鮮少外出的她來說,是新奇的景色。心靈上的陰郁似這世間紛擾皆被潔白的精靈掩埋,來年,是否一切都將會被洗滌淨化重煥新機?

這樣想著,嘴角微微上揚,掌心向上,欲托一片瑩晶,凝神所視之物卻如電影里播放的慢鏡頭般動作著,以至于她能清楚地看到它慵懶優雅地旋轉,冰涼的觸覺從掌心傳來,尚未細品,眼前已另換一景。

對著突然出現的小徑靜默,說不清是不是被那新女敕的葉色所惑,她舉步朝小徑深處走去,時不時停下來逗弄兩旁的春枝花苞,兜兜轉轉間,又現另一方景像。

幽然小徑竟被她轉出一處古香古色的院子,場面,嗯,還很壯觀。

滿院子黑鴉鴉一群人,她側首眯眼細瞧著,發現雖衣著發飾各有不同,但或站或跪的皆是男人,人數約模二十來個。發盤于頭頂,類似電影上道士發型的男孩立于兩側,余下八個束半發的男子跪在院中央,年齡從三十到十幾歲不等,神情各異,有那眼楮溜溜轉的,也有面色平靜卻鼻尖冒汗的,有搖搖欲墜卻被旁邊的人用手托著的,而頭排只跪著一個,也是眾人里衣著最光鮮的,垂著眼簾,面帶肅然。

屋里不斷傳出女人忽而拔高時而拉長的淒叫聲,摻雜著好些婦人的喊聲,丫鬟似的女僕清水入血水出的忙進忙出,很容易讓人弄清這是女人生孩子的場景。

只是……

她視線來回打轉,琢磨著一群男人為什麼要在產婦的院子死寂一片地跪著,還沒來得急參透個中玄機,便被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給打斷思緒,接著看到一個女僕沖到門口高喊著「君婦生了個白胖姑娘!」

鬼使神差般地回頭盯著那領頭的男子,只見他猛得閉上眼楮,本垂在兩側的手捏握成拳,指節發白,兩個身著紫衣的男子從旁邊站著的隊列里走了出來,伸手欲扶他起身,在觸到他手臂的那一瞬,他似被驚醒般地睜開眼,眼底是滿滿的歡喜,人還未站穩,已急急開口,「快,到滌心園告與太公,我們李家有後了。」

他話音剛落,有幾名女僕近乎同時的拔腿向同個方向跑去,就是他所說的「滌心園」了吧。

又見他叫其余男子起身,哥哥弟弟地喊一通,有被他叫回自已院子休息的,有被他安排差事的,聲高卻不慌亂,井井有序地給底下的人指派各種差事,那模樣,一看就是個久居上位的領導者,雖把他稱呼為男子,也不過才二十的模樣,嘖,真不簡單。

一個高壯的婦人急急步入院子,欠腰給那男子匯報她的安排,向誰誰家報喜,在門口擺了什麼東西,有哪家送了禮該回他什麼禮,男子雙手攤在身側那兩名紫衣男孩肩上,靜靜听著那婦人的回話,在最後指正幾點,就打發那婦人離去。

而她呆呆地看著婦人離去的背影感嘆著,那名婦人居然是這一家的總管哎,難怪長得比男人還壯……

接著隨那男人進屋,看他打賞那些接生婆,又細細交待幾個女乃娘喂養嬰兒應該注意的事,又對房里幾個老媽子提點產婦應該注意什麼什麼,看他細心無比地講這講那,她再次體會什麼叫目瞪口呆,一個年輕的男人,居然比她一個女人還了解這些事……

估計在現代上過育嬰課的準女乃爸們,都及不上他幾分吧。

令她奇怪的是,盡管他諸多囑咐,卻不見他進產房看產婦,隨即想到,古代貌似男人在女人出月子前是不能進產房的,據傳會沖撞了男人,不吉。她一撇嘴,具有性別歧視的迷信思想。

不過像這類產前產後的善後事宜,不都是家里女性長者經手麼?這家人還真奇怪。看這男人的樣子,產婦應是他的妻子,又想到剛才跟他兄弟相稱的幾名男子,她更加不解,兄弟的妻子生產,為何家中的男性成員皆跪在產婦院子呢?集體祈禱?

產婦不能看,那嬰兒總可以抱出來瞧瞧吧?可看那群人的神色,好似都沒這個打算,她再次看向那名男子,他這個做父親的,不想看一下孩子?雖說是個女兒,但也是自家的骨肉,再怎麼不喜,總歸得看上一眼吧?

且,她剛要是沒听錯的話,他可是說了句「我們李家有後」吧?

古代說的「有後」一般指的是生產了男嬰,他怎麼將這詞套在女嬰身上了呢?再看他們歡喜忙碌的樣子,又不像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可又怎麼不見那幾個兄弟提出要看嬰兒呢?

幾個接生婆嘴里叭啦叭啦往外冒出一大堆的吉祥話,喜得眾人合不攏嘴,她卻越听越不對味,學富五車也算了,怎麼連加官進爵都來湊熱鬧了,古代女人能當官麼?真是越講越沒邊,偏這家人就是听得有滋有味,嘖。

不知是被人多擠的,還是被滿腦袋的問題纏的,她感到頭暈腦脹,剛想著要呼吸新鮮空氣,睜開眼又是另一番場景。

照舊有黑鴉鴉的人群,布景卻不是那院子了,她的正前方恰好站著那位高壯的女總管,視線轉了一圈後,她下了個結論,這家人的女僕,絕大多數壯得跟女籃運動員似的。

將視線移至高門上的橫匾,瓖著金邊的厚重木匾上用繁體字寫著「里府」,她「哦」了一聲,原來是此「里」非彼「李」。

而在一段時間後當她得知,那群哥哥弟弟相稱的男人,並不是她以為的那種兄弟時,將那名現還未蒙面的產婦,著著實實地噴了滿頭滿臉的茶水。

只見那名總管比了一個手勢,邊上一名女僕敲了下手中的銅鑼,一聲巨響震得她耳鳴,她挖弄著耳朵,看著總管張張合合的嘴,卻听不清她說的是什麼,那總管說了一通後,對著階下眾人拱一拱手,便轉身步入府里,在這時,身後那群衣衫襤褸的人不知為何一哄而上,全往她那擠,她被那架式震得連連退讓,不想與邊上一人撞個正著,剎時只覺天旋地轉,五髒六腑移位,說不出的疼痛,在失去知覺的一瞬,她閃過一絲念頭︰這個夢,感觀真實得令她想罵娘!

恢復知覺睜開眼時,她覺得不可思議至極,她還沒才夢里醒來?這個夢還真有夠長的。

一個大眼尖下巴的小孩皺著眉頭盯著她,見她醒來,扭頭喊了一聲,「女乃女乃,她醒了。」

接著听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望向小孩喊話的方向,只見一個佝僂的身影踉蹌著從陰暗地角落里走出,不多時便看到一張干癟枯瘦的老人臉,滿臉的慈祥,愛憐地看著她,她突然覺得鼻腔酸得厲害,一股氣從心底直沖喉頭,「女乃女乃!」

聲音暗啞,卻瞬間吹得那老人滿臉的雛菊開,也令她更想落淚。

不同的眉眼,有著同樣的神情,眼前的老人是那麼的親切,待那老人在她身邊坐定,她不管不顧地撲入老人的懷里,就像以前在自家女乃女乃懷里撒嬌一般,這樣的溫暖,她自高中時期女乃女乃過世後便不曾重溫過。

她這廂哭得痛快,那小孩卻不樂意了,起身把她往外扯,「起來,這是我的女乃女乃。」無奈她過于瘦小,力氣不足,扯得吁吁喘氣無果後,攤坐在草垛上死瞪著她。

昏頭昏腦哭了一通後,她對著老人滿身的鼻涕淚水訕笑,真是太失禮太丟臉了。那老人卻是無所謂,依舊笑得慈祥,「春丫,去把饅頭拿出來。」

小孩扁著嘴,不情不願地去角落里掏,只一個晃神,她便明白老人是叫小孩去給她拿吃的,她連忙擺手,推說自己不餓,怎奈肚子「爭氣」地鬧起來,那鳴音蓋過她的聲音。

小孩嗤笑一聲,把一個饅頭往她手里塞,「虛偽。」

她對著手里黑黃的面食干瞪眼,不用嘗也知道那吃起來絕對是又干又硬,在她的認知里,饅頭都以白呼呼胖嘟嘟的樣子現世,絕跟這個硬疙瘩搭不上邊。

小孩依在老人身旁,倆人齊刷刷看著她,那小孩的眼神尤為晶亮,她怕傷了這兩個善心人,只得硬著頭皮咬下去,很難形容那種滋味,只是她現在無比懷念被她以太過甜膩丟掉的蛋糕。

她小口小口咽著,那老人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佔了她們的食物,勸慰說,「我跟春丫喝了粥還分食了一個饅頭,這個是特意給你留的。」

她听得一陣愧疚,人家特意從牙縫里省出來的東西,她居然還挑三揀四,實在是太不應該了,這樣想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只得埋頭對著饅頭啃食掩飾自己的神情,不想卻被噎個正著,老人忙叫小孩去找水,只一會便看到小孩端著一個缺著大口的碗奔來,水面上漂著一層不明物質,她閉上眼往嘴里狠灌,寬慰自己腸胃健康,不會鬧肚子。

一番折騰後,老人就叫她歇下,說是明天要趕早開工。

待听得老人和小孩勻長的呼吸,她在草垛上翻了個身,感受著硬草垛給她的感覺,听著風呼呼往廟里破口處灌入的聲音,有酸臭味往鼻里鑽,除卻月光所探得處,余下皆漆黑視不明,她睜著眼愣神。

或許,這一切不是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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