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楊看著左右開弓吃得油光滿面的一大一小,失笑地搖頭,根據這幾天往來的經驗,在這兩個丫頭吃飯的時候並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呃……」小的那個打嗝了,據她的經驗,大的那個在這個時候會停箸。果然……
大的那個拿起手巾拭嘴,無奈地看著那個小的,「我說春丫啊,說過多少遍了,最多吃到八分飽就要停了,下頓又不是沒得吃。」
小的那個翻白眼,「呃……」
大的那個樂了,「瞧,脹到翻白眼了吧。」
小的那個再翻一下,一手扶桌一手扶著肚皮,艱辛地站起來。她知道,這是準備在廂房里踱步消食。見那大的還要再開口調侃,她忙出聲打斷,她深知要是不主動開口,這個人絕對不會主動開口相談公事。
「咳,我說喜來,接下來我要準備什麼?」
大的那個丫頭,也就是喜來,戲謔地看著她,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也確實心情很好。這個洪楊,便是在她找工的第一天最後一個對她惡言相向的酒樓掌櫃,也是說話最不客氣的一個,當時她被氣樂了,她從她那訛了一頓飯。
附在洪楊耳邊說的那番話,也不過是她為求月兌身靈機一閃,隨口說說罷了,壓根就沒當真。
可那夜肚子餓,又實在咽不下被春丫當成寶藏著的饅頭,想到沒找到工作前,她或許都要跟那樣的饅頭打交道,她就全身發寒,且當時為了哄春丫將饅頭拿出來,說出明天帶她吃好飯好菜的話,想到要是食言被春丫撕了的可能性很大,兩方念頭加在一起,令她覺得或許跟洪楊合作,會是個解決三餐的好辦法。
想了半宿,終于被她想出法子來。次日,她便向二殘子詢問洪楊的個人基本信息,及確定此法是否可行,得到的答案是肯定,她讓二殘子派人去給洪楊送信,約她出來密談。
說到洪楊,要先說洪家,在這來陽縣也算是一方富戶,洪家家主洪峰成親四載仍未有孕,有人便給她出了個主意——抱養女,也就是抱別人家的女兒來家里養,沖旺家中的子嗣命脈。
抱養女講究出身要低賤,據說當年找了多家貧戶,不是與洪峰的八字相沖,便是沖了她家的主夫(女子娶的正夫),最後竟在自家家生子中找到一位符合算命先兒給出的生辰八字的女嬰,那便是洪楊了。
洪楊月兌了奴籍,成了洪家的抱養女,兩年後,洪峰順產一女,次年再產一女。洪峰有了嫡親的女兒,奴籍出身的洪楊在洪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好在洪家感念洪楊有旺她家子嗣命脈之功,沒有除去她洪家庶女的身份,但必竟身份尷尬,洪楊及笄後便主動要求出來打理洪家產業下的一處酒樓,怎奈酒樓生意慘淡,這一直是洪楊的心病。喜來求職的那天恰巧踫上洪楊對賬,惱怒中的她見喜來一問三不會,自是沒好顏色。
但喜來可不這麼想,她覺得洪楊是撿柿子軟的捏,當時一同見工的還有一個呆愣丫頭,怎不見洪楊對她惡言惡語?不就是覺得她好欺負麼,此後一直對洪楊多番捉弄。
說話密談那天,喜來帶上春丫與二殘子將洪楊置辦的飯菜掃蕩一番後,才將計劃全盤托出,也虧洪楊是個見過世面的,硬是沉著氣看她們胡吃海吃。
待听得整個計劃後,洪楊硬是長長出了一口氣,霎時看喜來的眼神都變了,這個丫頭好心計啊,不過十幾歲的年紀。
其實喜來倒覺得洪楊等人皆高看她了,她覺得自己計劃挺簡單的,就是在丐幫里找十幾二十個長得整齊又精神的乞丐收拾一番,造勢出場,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再派幾個扮成百姓,混在人群里用言論煽動氣氛。只要掌握好當時旁觀者的情緒波動,再就是出場的乞丐和洪楊演技夠逼真,算準時機派春丫上場,把品香派傳得邪乎些,把洪楊的形象塑造得高大些,再潤加一些小細節,就能成了的。
所謂的小細節,就是指要算準紅富樓哪幾天的客人多些,哪幾天上街的閑人多些,參與這件事的乞丐嘴巴要嚴,出演「品香派」的乞丐年齡階斷應在哪才容易令人信服她們確實是經歷過萬千世事變遷,嘗過百味人生,諸如此類的問題。
在她看來,這件事進展得超乎她想像的容易,例如,這異鄉的丐幫雖沒有故鄉的武俠小說里強盛,但也分成了污、淨兩派,本來她還在想她掰的那個「品香派」不會被允許使用,沒想到污衣派的三長老,是個可愛到爆的老女乃女乃,通過二殘子知道她的計劃後,竟主動要求扮成一品長老……
又例如,這來陽縣百姓的八卦之魂是那麼的強大,想像力是那麼的豐富,省下很多她們後期對品香派和紅富樓的宣傳,這就是人民群眾的力量啊……
本來「品香派」的出演沒二殘子什麼事,但她堅持自己身殘心不殘,不僅對美食有一番心得,演技高超,主要是那出眾的氣質遠遠凌駕在幫里其他姐妹上,二品長老非她莫屬,最後還控訴喜來有歧視殘障人士嫌疑。
喜來無語,她還要說她們有性別歧視呢。那天她看到挑選出來的皆是女乞,就問了句,怎麼沒男人?結果上至六十好幾的長老,下至十二歲的春丫都一臉不屑︰這麼重要的事這麼盛大的演出,豈是夫道人家能參與的?
得,是她錯了,忘了人家這是女尊世界,就連乞丐都奉行女子為尊。
「準備把剩下的菜讓我們打抱拎走唄。」喜來戲謔著,被洪楊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喜來悲摧的發覺,在這個異鄉她結識的人都很喜歡拿眼瞪她,春丫、二殘子、一品長老,現在再加上一個洪楊,哼,欺負她是外地人,還是老女乃女乃好。
洪楊很頭痛,她覺得與喜來相處越久越發覺得她不正經,發作起來,你越理她她越得勁,輕易治不了她。
「來賓樓已經下帖相請一品長老了,這事你別說你不知道!」
這事她當然知道,可是她並沒覺得有什麼好激動的。當初上菜的順序雖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挑選的那些乞丐里有幾個對食物頗為了解。一品那老家伙還是個挑嘴的主。只要略過「閉眼識香」那一環節,根本就不怕穿邦。
她挑眉,「所以……」
洪楊忍了,「長老會不會去?」
如果一品長老真去了來賓樓,到時,無論她說不說來賓樓的菜好不好吃,眾人都會去關顧來賓樓的,她酒樓的生意才好不到半個月吶。
她這麼說,不是沒有依據的,當初喜來要求眾乞照實評說那些菜,好吃的就說好,不好吃的就說不好,還撿了其中兩道最盈利的菜色,叫一品長老她們不要點評,嘗完菜,相視一眼後集體搖笑不語即可。
她們一干人起初不解為什麼要這麼做,特別是她,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那群女乞在試吃的時候,四十八道菜,只三道在她們眼中算是不錯,最後勉強湊出二十道還算過的去的菜,听得她眉腳直跳跳,她紅富樓的席面,就算不是一等一的好,但也沒她們說的那般差吧?那麼差還都吃得渣都不剩一點。到時真要讓她們這麼說了,以後紅富樓開門做生意還有人關顧麼?
喜來當時笑得賊兮兮的,說是如果一味的稱贊,反倒沒人會相信,搞不好還會讓人看穿她們的把戲。她不信,雙方僵持,最後那丫頭拍桌撂牌,不信算了,姑女乃女乃不玩了。玩?她當這是玩?在她整治了幾桌上等席面招待那群餓狼撲食般的乞丐,還給她們花錢置辦衣裳,她居然說不玩了?當時她連撕了她的心都有。
不過……
洪楊看了喜來一眼,在心中苦笑,不過,真想不到那丫頭的辦法居然行得通。
當天一品長老她們點評菜色的時候,倒不是像試吃的那一次直言直語把菜色貶得一文不值。那番話均是經過那丫頭的「潤色」。
次日,便有喬裝的乞丐上門,說是想嘗嘗「品香派」說的那道三皮絲,究竟是怎麼個「味頗不正」法,引得在座的客人競相效仿。又另安排兩人故作不解地探討四十八道菜中,為何單單只兩道菜沒有評價,眾位長老搖頭又是什麼個意思?到底是覺得好還是不好?
直至現在,那兩道菜仍是許多客人每次必點的菜色,現在對這道菜的看法分成了兩派,一派是覺得好吃的客人,一派則覺得平平無奇,並且雙方皆認為眾位長老的品味應是與自己一樣的,常常是爭得面紅耳赤口干舌燥,連帶的,紅富樓的酒水銷量呈直線上揚走勢……
喜來笑了,笑得洪楊牙癢癢,「你是怕客人到時被來賓樓搶去?」
洪楊開始磨牙,「這不是明擺著的。」
「人吶,不能太貪心,你瞧你這些天的生意多好,客人來吃飯都要預定,據我所知,這來陽縣也就號稱‘第一酒樓’的八珍樓有這種規定吧。」
話是沒錯,可哪個商家會嫌生意好,哪個人會嫌錢多,再說,她紅富樓的生意才好了半個月,一想到客人以後都往來賓樓涌,她的心就在滴血。
看她難看的臉色,喜來嘆了口氣,「你紅富的酒菜算不上上等,這次是取了巧,客人也就貪個新鮮,等這陣熱鬧過去,就算來賓樓請不到長老,來你這的吃客也會漸漸散了的,」見洪楊欲開口,揮手堵住她,「老是吃同樣的菜,就算是山珍海味是人都會膩,更別說你這酒菜還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