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過來。」二殘子回首輕喝道。
這麼一會子工夫,那擔著喜來的幾個女乞已走了老遠,春丫遲疑來回張望,最後一跺腳,緊走幾步追上二殘子。
「領事,真的收拾好了。」
二殘子淡淡一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也耽擱不了多久,喜來有伍娘她們,你就別擔心了。」
春丫哪里能不急,但見二殘子這麼堅持,無法,只得隨她走一趟。可心底的焦急卻無法按捺,扯著二殘子空蕩蕩的袖子往小廟奔去,「那我們快些,喜來還等著呢。」
二殘子不察,險些往草叢里撲,不禁翻了翻白眼,那丫頭早暈厥過去了,哪里等著你!見春丫一臉急色,吐槽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這倆丫頭感情還真不是普通的好,也不過半個多月吧?
「領事你倒是快些呀!」
「不去的是你,趕著去的也是你,你呀,連喜來的性子也學去幾成了。」
春丫急得上火,哪有空听她的感慨,一個勁往前奔。
「這般著急,方才定是沒收拾仔細。」二殘子繼續調侃著,腳下卻配合著快走。
到小廟前,二殘子急忙喊停,叫春丫將貼在廟口寫得大大的「陶然居」三字的紙撕下來。春丫雖急卻撕得小心,輕手輕腳地疊起放入懷里,那幾個字是喜來寫的。
邊撕邊罵自己粗心,怎麼就忘了這個呢,好在領事折了回來。
春丫這下定了定神,跟在二殘子後面,細細察看有無遺漏的東西。
巡視一圈都無所獲,春丫正要松口氣,卻听得二殘子道,「春丫,你去上面將東西掏出來。」
春丫順著二殘子下巴揚著的角度看過去,卻是幾案上的香爐,春丫吃了一驚,「領事……」
「咳,將灰倒出來,喜來應該把東西放在里面。」
「什麼東西?」春丫嘴上問著,卻不再懷疑,朝神像拜了幾拜,默念幾句,按二殘子所說的去做。
是幾張紙。春丫將紙上灰拭去,又將灰都倒回爐里,將香插上。又再巡視一番,確認真沒落下什麼東西,才跟二殘子急忙忙往回趕。
那幾張紙被春丫貼身放著,不單是二殘子叮囑她要小心藏好,更是春丫覺得喜來這麼小心藏入的東西,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春丫思索良久,朝二殘子問道︰「領事,喜來藏的是什麼?」方才她並沒有細看,便急急收入懷里。
「你怎麼知道喜來在香爐里藏了東西?是方才喜來同你說的麼?」除去喜來外出的時間,其他皆是跟她粘在一起,可她卻不知喜來什麼時候在香爐里藏了東西。這麼一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什麼都跟喜來說,喜來卻還有事瞞著她。又想到方才她在喜來身邊,喜來都不跟她說,硬是撐到二殘子來了才說,難道二殘子比她還值得信賴麼?春丫抿著嘴,也不知是生誰的氣。
她的這番想法二殘子卻是不知,「是什麼打開來看不就知道了麼?」
春丫搖搖頭,情緒照舊低落,「這一定是喜來很重要的東西。」
二殘子瞥了她一眼,笑了,「你們這倆丫頭還真有意思。看看吧,那不是喜來的,是你的。」
「我不看,喜……」春丫扭頭看向二殘子,慢半拍反應過來,「啊?」
二殘子放慢了腳步,極目遠眺,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喜來曾說,哪天她要是突然消失不見了,或是出了意外,這個就留給你,當是紀念。」
「啊?」
春丫又愣住了,反應過來卻紅了眼眶,卻是這樣說,「那笨蛋,整日就一張烏鴉嘴亂念叨,還不敬神明,這下真出事了。」
春丫將手探入懷里拿著那紙張,卻沒拿出來細看,倒不是嫌光線過暗看不清楚,而是忌諱「紀念」一詞,要是一直在一起,哪用什麼東西來紀念,喜來,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二殘子幽幽道,「你們感情還真好。」
春丫哽咽著,「因為我們最重要的朋友嘛。」
夜風帶起了發絲衣帶,二殘子空蕩蕩的雙袖在她背後張牙舞爪,她笑起來,笑得意味不明,「最重要的朋友啊……」
真是令人感動的形容,不是麼?
春丫她們趕到的時候,大夫才姍姍邁進門。
大夫被急急迎進門,卻只看了一眼喜來,便冷冷丟下一句「另請高明」揚長而去,留下滿屋又怒又急的女乞。
「為什麼?」
春丫喃喃問道,眾人皆沉默。
其實為什麼,在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春丫已經知道答案了。
因為她們是乞丐,就算抱成團,也仍舊是乞丐。這種賤民的身份,誰會放在眼里?會因為好奇多投一點目光給她們,卻不會多施舍一點憐憫給她們。
出動幫里的姐妹,滿縣城的大夫只請來了一位,還是因為她們說喜來是良民的緣故。喜來是被她們連累了呀。
春丫不甘心,第一次忘記自己墮民的身份,沖出去將身份比她高的大夫堵在門口,「大夫,你得救她,她是良民,她真的是良民!」
那大夫翹著花白的胡子,氣鼓鼓地瞪著春丫,「要是真介意她良不良民的身份,你們就是再多人跪在門前求,老婦也不會隨你們走這一趟。不醫治,不是因為她落入賤籍,而是傷得過重,沒法救。」
春丫口不擇言,「什麼沒法救,分明是你這庸醫沒本事,不準你詛咒她!」
大夫氣得直抖抖,「沒法救就是沒法救,我老婦都沒法救的人,你就是找遍全來陽縣的大夫,也沒人能救得了她!」
春丫尖叫一聲,欲撲上去抓打那老大夫,二殘子忙命人將攔下,大夫狼狽地閃身出去,走至門口,冷哼,「果真是低賤的墮民!」
本是常听慣的話,不知為何這時卻是這樣的刺骨,眾女乞听得上火。恰巧這時一女乞急步從門外走進,將這話听得清楚,冷冷沖那大夫道,「我等只能算得上丐戶,這墮民之稱還當不起。」
不待大夫有所反應,那女乞變腰行禮,「李大夫,請!」卻是沖隨後而來的另一名大夫說的。
老大夫抬眼看去,見是縣里與她齊名的仁安堂的坐堂大夫李大夫,當即揮袖而去,哼,老婦說沒法救的人,就算換了姓李的老匹婦,照舊沒法救。
走了一路,心火漸消,細想下卻漸生不解。這姓李的,可不像她。最愛黃白之物,甚是貪財,若診真不夠份量,絕不出診。這也是她不願眾人將她倆相提並論的原因,如此醫德,算哪門子的大夫。
這起丐戶是如何請動她的?難道也是齊齊跪在門口央求?不,曾有一家子跪得暈厥也不見她動了善念,絕不會是這原因打動了她。
當時她身後貌似還有一人,可惜樣貌看不清。
老大夫琢磨了一會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也不再去想,反正她救不了的人那李匹婦也救不了。
又想到那個攔著她大吼大叫的小丫頭和出聲譏諷她的女乞,臉色一沉,該死的墮民,她就不該發善心來這一趟,看她都得了什麼?要不是她向來良善慣了,定要去衙門告上一告。當今女皇就是太仁慈了,頌發那旨意,什麼丐不丐幫,還分什麼亂七八糟的派別,寵得那群墮民越來越認不清自個的身份了。
前陣子還出了個什麼品香品臭的派,搞得城里人心惶惶的,整日里掛在嘴邊,那紅富的掌櫃也是糊涂,不但不覺羞恥,還洋洋自得……
老大夫一路嘀咕回家,卻不知她覺得不知羞恥的紅富樓掌櫃方才恰巧與她擦身而過。
她不屑的李匹婦正是由洪楊重金請來的。
有一點她說對了,那李匹婦,咳,李大夫也說了句跟她意思差不多的話,但人家看在錢的份上,給喜來別喂了顆不知是什麼做成的藥丸,才將話婉轉的說出來。
「這位姑娘看著外傷不重,實則內里傷了心脈,極其凶險,老婦這‘救心保命丹’也只能保她一時,若天亮還不見醒,怕是……」對著洪楊一拱手,那李大夫慚愧地道,「在下所學淺薄,還請掌櫃另聘高明。」
洪楊肅著臉,道︰「李大夫仁心仁術,妙手回春,來陽縣哪個不知,如若連李大夫楊大夫都……,罷,這或許是我這妹子的命吧。」
洪楊嘴里的楊大夫便是方才那老大夫了。
不光楊大夫不滿眾人將她與李大夫掛在一起,李大夫也是相當不滿,當即又給喜來塞了兩顆那藥丸,哼,那楊匹婦可有她這麼好的藥麼?
李大夫同洪楊又客氣一番後,被方才迎她進來的女乞迎了出去。暗昏的燈籠光線影射到她臉上,那吊梢眼隱隱有聳拉之勢。
春丫情緒過于激動,在李大夫一進門便給一針灸暈了,而此刻,老沖將春丫摟在懷里,手里握著喜來的手,臉上,一片死灰。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管事除了二殘子立在一品長老後面,其余均被打發出去,三位長老並楊洪端坐一方,俱都神色不定,不知在思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