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環視一遍四周,卻發現這里很熟悉。是在浮塵界長生殿自己的臥室,卻沒有看到安陽。她心里忽然泛起不好的預感,「浮白,我們是怎麼回來的?安陽呢?」怎麼可能有人躲得過天罰?
浮白臉上閃過一絲傷感,轉開了視線,「安陽他,已經不存在了。」
「什麼」葵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自己雙腿一點力氣也沒有。她大驚失色,「這是怎麼回事?安陽呢?我的腿為什麼沒有知覺了?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安陽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幫你擋下了天罰,然後讓我帶你回來。你的腿沒事,賽華佗說了靜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的。但是」他的欲言又止讓葵心里遍布陰霾。
「但是什麼?」
「但是你現在,包括以後,都無法再使用靈力了,你只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了。」
對于葵這麼驕傲的人,這對于她來說,應該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吧,浮白已經做好安慰的準備了。可是,葵卻久久沒有反應。浮白不解的看向她,只見她一臉的平靜表情。
這倒是讓他有點驚訝了。她覺得沒有發飆,也沒有鬧?她在想什麼?
「你覺得,我會大哭大鬧?」葵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這麼平靜,她心里有些苦澀,自己在浮白的心目中,就是那樣的形象麼?熱衷暴力?
「沒有。」浮白口不對心的道。
「呵呵,你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麼會這麼平靜嗎?」。
浮白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她既然這樣講,那就代表她想告訴自己答案的吧。
「因為我知道,我這樣,你更加不可能離開我。而有你在,我需要靈力做什麼?」
浮白沉默。
是的,這樣的葵,他不可能離開她的,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浮塵界,她沒了自己,那就是砧板上的肉,隨時就有被人吞入月復中的可能。
但是,自己之所以不離開她,真的只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麼?不,不是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自己之所以不走,是因為罪惡感,以及,害怕去面對已經把自己當成路人的祝筱懿吧
「睡一會吧賽華佗說了,你需要多休息,這樣才能恢復得快些。」
葵卻靠著枕頭坐了起來,「你跟我說一說,當時我們是怎麼躲過了天罰然後又回來的,我想听听。」
浮白神色一黯,「安陽舍棄了自己萬年修成的內丹,為你擋住了那最重的一道天罰,趁著下一道天罰還沒到來之際,他讓我帶你走的。那時候你已經靈力耗盡昏過去了,情況危急我也顧不得他,直接帶你進了酆都。」
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堪堪有一道更加巨大的天罰降到了他的頭上,想來,他絕對是活不了了。
葵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浮白也不清楚她心里到底是對安陽抱著怎樣的情感。
葵默了半晌又道,「那我的妖丹,是被誰取走了?」
要殺了一只妖有兩種方法,直接捏碎了他的妖丹,或者把他的妖丹取走然後把他丟到同類之間。很顯然,對方在葵身上使用的是後一種方法。
就是因為妖丹被取走,所以她才沒有了靈力修為,成為和凡人一樣,以後只能任妖搓圓捏扁了。
浮白道,「我們要回浮塵界,就必須跟酆都借道。你知道,我現在,沒有那能力強行撕裂空間帶你回來。之所以能夠順利打開通往酆都的結界門,也是因為當初縣府大人對我還抱有一絲幻想,所以沒有收回我的那一線權利,否則,我們當初也不可能逃進酆都躲過天罰的。」
說來說去沒有說到重點,又是為了他那所謂的「義」字作祟吧。怕自己遷怒陰司的人?她苦笑,現在的自己,有什麼資本遷怒?
「所以,我的妖丹是被陰司的誰取走的?」
「是縣府大人。」浮白嘆氣,這樣,她與他之間的心結更不可解開了,當初也是他,葵才差一點灰飛煙滅的。可是自己卻不能指責他一句,要問這是為什麼?試問誰能指責自己的父親?哪怕他做的是錯的,但是他的出發點是為了自己的孩子,這樣看來,就算他做錯了什麼,別人可以指責可以生氣,但是自己,卻沒有理由不能原諒他的。
是的,當初就是自己的父親,不顧自己死活把自己丟盡浮塵界試練,也是自己父親,參與了設計葵給她招來了天罰的事情,甚至他還是這件事的主腦,也是自己的父親,在最後時刻,雖然自己明明已經解除了陰司中的職務,卻私自給自己留下了自由進出酆都的權限。
這樣一個父親,自己怎麼能恨他?任何一個父親,其實都是這樣的吧,對自己的孩子既嚴厲又溺愛,甚至不惜徇私。
這一次他們才進酆都就被縣府大人堵住了。他那張常年笑眯眯和藹可親的和浮白一模一樣甚至感覺似乎比浮白還要年輕一點的臉,在看到浮白抱著葵出現的那一剎那,完全的僵硬了。
要不是周圍有太多下屬在看,浮白懷疑,他可能當場都會吐血吧。
他原本已經做好了大不了和葵一同赴死的準備,卻沒有想到,他這個從小到大都對自己嚴格到不近情理的爹,居然神色復雜的看了自己幾眼,然後就說只要自己讓他取了葵的妖丹,就放自己和葵回浮塵界。
是啊,有哪一個父親願意逼死自己的兒子?他在面對浮白的時候,忍不住妥協了。
「都不重要了。」葵忍不住的笑,「只要你在,就好」
三年後。
三年的時間,對于祝筱懿而言轉瞬即逝。張好跟了她三年,已經能夠獨立處理所有的任務。于是這一天,她帶張好去酆都,辦理職務交接工作。
就如同浮白第一次帶自己去酆都時一樣。張好的模樣新奇又激動。
就如同浮白第一次帶自己過黃泉時一樣,她站在小舟上巍然不動,看著腳底下那成片成片盛開著的彼岸花,表情肅然。
「這花,似乎從來沒有敗過」她頓時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無關時間,心情使然。
「師父,前面那座橋和水面上的花組成的圖案,在遠處一看還真想一個骷髏頭啊」張好指著遠處的奈何橋,興奮得不能自己。
祝筱懿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真的,拱橋的形狀再加上底下河中的彼岸花,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個骷髏頭的樣子。拱橋是人頭,下面的花組合成了眼楮嘴巴。
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呢。
「橋長成這樣真是個性呢,怪不得叫奈何橋」張好感嘆。
「嗯。」祝筱懿輕聲道。
「師父,一會辦理什麼職務交接,要做些什麼啊?難不難會不會我做不來啊?好緊張啊為什麼你不想再當了呢?如果不當接引人,你要做什麼?」
「不難的。」想起自己當初來做交接,也是這麼緊張的心情吧。她安慰著,「很簡單的,就是和上頭的人見個面,然後蓋幾個章之類的,特別簡單。」默了一默她又道,「不當接引人,就當普通人去啊」
張好撇嘴,「當普通人有什麼好,當地獄使者不是又威風又可以為民除害麼?」
祝筱懿笑,不再言語。
很快到了縣府,祝筱懿見到了那位久未見的縣府大人,看著他那張自己熟悉的臉,感覺他似乎變了,沒有以前那麼愛笑了,好似憂心忡忡的樣子。
該交接的交接完,辦完了公事,祝筱懿還是忍不住道,「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但是以前不敢,因為你是上司,現在嘛,應該問問沒關系吧?
縣府大人面帶微笑高深莫測,「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呃」
「你是想問為什麼我和浮白長得這麼像吧?告訴你也沒什麼,這又不是秘密,我們是父子啊」
「居然是父子?我一直猜測是兄弟來著。」
「你是在贊我年輕?真是多謝」縣府大人似乎心情又好了些。
「嗯,既然沒其他事了,我就先走了,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來這里了,不對,是倒數第二次來這里。」以後死了總還要來一次的。祝筱懿笑,「我要趁時間還早,去和同事們一一打個招呼再走,可以吧?」
「可以。」縣府大人批準了。
祝筱懿帶著張好要走,卻又被縣府大人叫住,「等等。」
「什麼?」祝筱懿疑惑轉頭,「還有什麼沒有交接清楚麼?」
「浮白他」縣府大人欲言又止。
祝筱懿的心一跳,「他怎樣?」
縣府大人沉默了許久,又笑,「沒事,再見。」
「嗯,再見」
不知不覺,又來到了這個頂樓。
祝筱懿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站在了第一次見到浮白的地方。她有些啞然失笑,搞不懂自己這到底是什麼心態。明明,似乎真的不愛他,但是,就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來到他住過發地方,根本沒有經過大腦的,就這麼走了過來。
算了,既然來了,上去看看好了。
她順著梯子爬上去,很好,通往頂樓的門沒有被鎖。她只一推,就開了。
正要上去,忽然一只手伸了過來,她心猛地一跳,抬眼看過去,那張平凡的臉,那雙明亮的眼,那不在冷漠的表情
「浮白?」她很想問他,你怎麼又出現了?你這一次不會又是逃出來的吧?可是名字出口,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
他忽然朝她燦然一笑,笑容從未有過的明亮溫暖。
「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那笑容,仿佛能夠融化世間的一切堅冰,祝筱懿的心,奇異的感覺到了不可言表的愉悅。
「把手給我」她听到他說。
她亦笑,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