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乃是蘇州城內數一數二的權貴人家,祖上自慶豐年間就一直擔任江南織造,如今到了永隆十三年,悠悠百載,支派繁盛,富貴至極。宅邸佔地百畝之上,又有不斷擴充之勢,城郊又有莊子田地數千頃,可謂是富可敵國的矜貴世家。
如今崔家是大老爺崔煜祺襲了官,任蘇州織造。曾娶的是蘇州知府的長女呂氏,生有一子,取名崔詣軒,是崔府的大少爺。但呂氏自幼多病,大少爺3歲時就已經病故,後娶繼室楊氏。楊氏乃當時杭州織造的嫡女,是掌上明珠,後生有一子一女,兒子排行老五,取名崔詣塵。
崔詣塵的胞姐,崔府的四小姐倩蓉,嫁與了京州翰林院掌院學士程振遠。程振遠的胞妹又嫁與了京州通政使司秦家的二公子,而璃韻就是這個秦家二公子一母同胞的妹妹,秦家的嫡女三小姐。
永隆十二年的中秋,程府大女乃女乃,也就是崔詣塵的胞姐,因極分想念這個弟弟,所以崔詣塵連日啟程進京,卻恰巧秦家的二少女乃女乃病重,所以又輾轉去往秦府,遂喜歡上秦家的三小姐璃韻。
兩家可謂是門當戶對,又是親上加親,生辰八字皆合,所以選了吉日便下帖定禮。
……
這些情況,璃韻天亮時分听著詣塵講了些,還有其他邊邊角角,但是璃韻記不起來,只記得這些主線,至少今日見什麼親戚不會臨時慌了手腳。
詣塵講這些,本是以為璃韻因為今日要見親友才緊張得睡不安穩,所以也只是淺眠了一些,天沒有亮,見她還醒著,才胡亂說了這些,只是想要和她說說話,卻好像又加重了她的心思。
至了卯初,婚床外悉悉索索有進出聲響,璃韻看了眼睡眼朦朧的詣塵,擠了個歉意的微笑給他,當下懊惱得不行。詣塵只輕輕點了她的鼻尖,笑道︰「今日怕會很忙,還是早些起來吧。」說完,已經起了身。
錦釧並著流月在婚床一進處守著,听到床帳子的掛鉤響,便輕聲問道︰「可是起來了?那我們就進去服侍了。」
璃韻應了一聲,拽過身邊的袍子披在了身上。
一進的幔紗被掛起,二進的珠簾又都挽起來,流月進來扶著璃韻下床,繼有五個小丫鬟端著托盤走了上來。
「小姐的腳還疼嗎?看著已經消腫了。」
流月上前來幫她檢查,五少爺听聞也湊過身來。璃韻晃動了腳踝,已沒有了疼痛的感覺,只是還有些不便,但是也沒說,笑著搖了搖頭。
流月見狀就拿起第一個托盤上的金絲碗遞到璃韻手中,璃韻含了一口覺得略咸,咕噥了兩下,就有第二個小丫鬟上前捧著漱盂。吐掉口中的青鹽水,流月又端過了青瓷蘭花紋茶盅,璃韻又含了一口,是蘆薈薄荷清茶,以為這杯可以喝的,沒想到剛才的小丫鬟有上前來,璃韻看了一眼,復又吐掉,之後才喝下流月遞過來的花蕊蜂蜜茶。
又有丫頭捧上描喜銅盆讓璃韻洗臉,緞白色巾帕擦臉。
璃韻向外張望一眼,錦釧已經服侍著五少爺更衣了,看著她正給五少爺的銀紅箭袖外系上五彩絲綾宮絛,親近的模樣讓璃韻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
而璃韻,穿上妃紅色拈花百蝶窄裉襖,大紅洋縐撒花裙,同樣是五彩絲綾宮絛,又配上各色玉石墜子,腳上穿著赤錦喜紋繡鞋,一身的火紅艷麗打扮。
從臥房內的四扇紅木浮雕屏風里走出來,坐至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台前,這一番折騰,璃韻的精神了許多。
有丫頭谷雪打開一個宣窯紅木盒來,里面是四色花露胭脂,又有一個乳色瓷盒,里面是蘭花粉。輕巧上裝之時,流月幫璃韻挽著茴香髻,錦釧卻撇開五少爺走了過來。
「少女乃女乃,還是我來幫您梳頭吧,茴香髻不適合您,我新學的攢花流蘇髻很適合您的。」
錦釧的盛情讓璃韻措手不及,從鏡子里看到流月滿臉不悅的神色,剛想著要拒絕,卻听到五少爺的聲音。
「璃韻,你還是梳個攢花流蘇髻比較好,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璃韻點點頭,又拉過流月的手來,「你去幫我挑一件比肩褂來,南方潮濕,我得多穿件才行。」
流月福了身,轉身往龍鳳戲珠紋紅櫥走去。
「五少爺那邊完事了嗎?」。璃韻看著錦釧熟練的挽著發髻,問道。
錦釧甩過一縷頭發,別上了一支蝶鈿。
「少爺那邊很是省力的。少女乃女乃今天戴整套的琺瑯紅絲蘭花釵如何?」
璃韻是不懂這些的,就隨口答應了,卻不知錦釧麻利的梳完頭之後,鏡中竟然是個絕色的美人。
豐姿冶麗,粉妝玉琢,皓齒星眸,耀如春華。
「少女乃女乃看著可好?」錦釧得意的笑著,放下了梳篦,又轉身看著五少爺。
五少爺散著發髻過來,看著眼前婀娜美人,也是掩不住的笑容。
「少女乃女乃沒來的時候就听說,說是京州絕色的美人,如今看來,真是名不虛傳,少爺可是享福了。」
璃韻紅著臉頰沒有吱聲,流月拿過來一件玫瑰金絲纏纓的比肩褂來。
攜著出了臥房,璃韻突然被這屋里的陳設呆呆的愣去了半盞茶的功夫。
臥房及鏡台起居為屋內西端二間,牆壁都刷以紅漆,門口的木影壁上都飾以金漆雙喜大字。出了門入堂屋,正中是透雕牙條紋卷草圖案的寬榻,圍欄上有二龍戲珠穿雲噴水透雕圖案,非常的恢弘氣派。
東屋的六扇紅漆大門也都打開,欞花扇窗下有一大炕,上面擺著荷葉式方雕漆幾,右邊靠牆擺著案子,上面陳列著古玩器皿,後身有有兩屋,皆是隔出來的暖閣。
璃韻還欲看之,被錦釧拉了回來,笑道︰
「女乃女乃這是看屋子呢?還是等給太太請了安再看吧。」
流月上前來攙著璃韻,璃韻看了眼詣塵,見他嘴角有繃住的笑,出門的時候特意在他胳膊上擰了下。
「你就管笑我,難不成我看看自己屋子還要被你笑。我昨個光顧著著急,連這屋子都沒看呢。」
詣塵就拉著璃韻的手,「你若是要這樣稀罕,這府里可有你看的。」
這話確實不錯,出了堂屋,台階上擺著各色牡丹各4盆,團團簇簇布滿了台階。左右抄手游廊上也有鳥雀籠子近十個,果然草長鶯飛的好景致。
出了院子,按著昨天的路又走了一遍,海棠樹林皆有水珠掛著,如今2月天氣,海棠開得正旺。
到了垂花門,璃韻下台階的時候詣塵忙伸手扶她,璃韻見是昨天摔跤的地方,就紅著臉用手捶詣塵的手,「你就取笑我吧。」
身後帶著的丫頭婆子也輕輕的笑了起來,大家氣氛頗為融洽。
璃韻也就細看這些人,錦釧和流月自不必說,還有安媽媽,谷雪,和另外的兩個小丫頭和一個35、6歲的媳婦。
進了前院角門,有石子鋪路的甬路,入院子,左右角落皆有兩人合抱粗細的樹木,挺拔蔥蘢。然後上台階,抬頭看,匾額上書著︰正德廳。
門口有婆子丫鬟立在兩側,見了他們來,頭里的一位不過40歲的媽媽上前來,穿著寬袖素色襖,墨綠色緞子比甲,臉面圓潤,眉眼矍鑠,沖著廳內笑道︰「五少爺和五少女乃女乃來了。」
五少爺並著璃韻一前一後進了正德廳,身邊只剩流月伺候在璃韻右手邊,其他人等都候在正德廳門口。
廳內正中擺著紫檀雕木方桌,左右各一張太師椅,崔家老爺太太和衣而坐,正等著他們。除了一應服侍的婆子丫頭,並不見其他親戚和弟兄子佷。
有丫頭擺上了兩個大紅金絲福紋蒲墊,璃韻被流月攙著,跪下來給老爺太太敬了茶。
「快起來吧。」
大老爺命人扶起了五少爺和璃韻,見著二人氣色極好,不免臉上浮上喜暈之色。大太太也是看著璃韻不住的喜歡,眼角上都溢著笑。
這大老爺不過50,頭發仍油亮有質,額頭飽滿,劍眉入鬢,眸子干練精明,鼻子寬闊,胡子修剪整齊倒是蓋了上薄下厚的嘴唇輪廓。是個極有風範的男人。
璃韻看了,心里就要盤算這樣的老爺,不知姨娘又要有多少。
而大太太顯然要年輕許多,雖然年紀已過40,但精神極好,臉色紅潤,眼角有笑紋,似是總盈著笑一般,看上去是個個面善的太太。
「怎樣,昨日可歇的好?」太太說著掃了眼璃韻的腳。
太太身邊的玲兒讓著璃韻做到邊上的太師椅里,又親自的奉上茶來,因是親眼見了璃韻的面,也不免被她的容貌所吸引。
璃韻笑道︰「謝太太關心,昨歇的挺好,還勞您惦記著。」
「這是哪里的話,你既嫁了過來,難道還要委屈你?有什麼不稱意的盡管和我提,我自命人給你置辦去。」
五少爺喝著茶,嘴角還有笑意,璃韻沒有理他,笑道︰「這已是很好了,無需添置什麼,這屋里的陳設擺置已是極好的了。」
大老爺放下茶盅,沖著大太太側頭,「那些個丫頭婆子,也要挑好的給他們使,斷不要像先前一樣……」
「老爺哪里的話,我自有安排的。」
太太阻了老爺的話,璃韻偏頭,听出幾分味道來。難怪整個倚荷苑上下的丫頭婆子都不在,定是犯了什麼事故,都遣了。而這個事故又是不想讓璃韻知道的。
為何詣塵也瞞著她?
璃韻看向五少爺,五少爺撫著茶盅,裝模作樣的看上面的花紋,太太那邊既阻了話,又用眼掃了下璃韻,見她面上沒怎麼記事,便笑笑。
說了會話,五少爺便留下和大老爺商議要務,太太便攜著璃韻從正德廳出去,拐了院西角的圓月亮門,去太太起居之所吃早飯。
剛走了兩步,听到了嘹亮的依依呀呀的吊嗓子,從西邊斷斷續續的飄過來。
璃韻正詫異,太太臉色一僵,說道︰「還不派人去封了那蹄子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