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韻身子日漸妥帖,精神也見好,詣塵趁還有幾天閑暇,時常帶著她逛園子。
後來才知,單單一個倚荷苑,便有不知情的大風景。
繞過了荷塘上的清新秀麗,沿著曲折廊橋,環池亭閣錯落映襯。
逛回五爺的書房,上書「濯纓水閣」。
一層不過是些普通陳設,至二樓,沿窗設四張紫檀玫瑰椅,對窗一張雕螭大理石案,後面一張花梨木奔鹿太師椅。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寬口花瓶,里面插著滿滿的數枝海棠。
西牆上整面繪著「風雨圖」,下方的大案上正中擺著一個水晶大托盤,里面黃澄澄的八個大佛手。
「好啊,那日大嫂子送來的佛手我還唏噓哪里去了,原來被你鼓搗到這里來。」璃韻笑著拿著一個把玩。
詣塵走近,不覺笑出聲,「那日我見靜蓮拿著一籃子不知道要擺放在哪,左思右想抓耳撓腮,我見是佛手,就干脆讓她拿到這里來了。反正你那邊也沒有個空地方能擺了。」
後一句另有所指,詣塵莞爾看著璃韻,璃韻就嘆口氣,「屋內那些擺設不能撿幾樣存放起來嗎,實在是太過琳瑯滿目,到了哪里都是名貴東西。」
不管是幾上桌上案上,東間西間連上堂屋,甚至連床櫃上都是滿滿登登的一系列古玩玉器。雖都價值連城,也都屬稀罕物,但是擺放的多了,讓人應接不暇,只有一種暈眩感。
詣塵就撥弄璃韻頭上的那支扁釵,笑道︰「你不喜歡盡管拿到庫房里存放,又何必這樣懊惱。」
「你以為我不知,這屋內哪里擺了什麼,要擺些何物,擺幾對,都是太太請風水先生看過的,難不成你讓我去忤逆太太不成?」
璃韻賭氣的坐在玫瑰椅上眺望窗外景色,空氣晴爽,還帶著淡淡桂花香氣。
「那些無非是江湖道士所言,哪能盡信?不過太太為求你我平安,你既知道她的用意,又何必耿耿于懷?」
璃韻笑道︰「我哪里感耿耿于懷,無非是和你叨念罷了。太太心中所想,我又哪里不知呢。」
汪大夫雖也為名醫,但璃韻體內是否還尚存毒素眾人皆不知,那汪大夫也是含糊其辭,並未說明講解,只一句「能逢凶化吉」便就是「天機不可泄露」,眾人哪里明白。
看著太太請來風水大師看屋內風水,事無巨細,皆按大師所言擺上對應玩器,只求消災祈福。
璃韻自知自己是不會因此事而死的,既能來到前世,就不會再因花轎中的毒而喪命,不過是還有積存,一時急火攻心讓毒擴散了而已。
只是這些不能和外人道。
太太所憂,無外乎是擔心璃韻體內的毒會傷及五髒六腑,怕傷了重要髒器,以後不能生育。
而璃韻更為擔心的是,如果自己真不能生育,那麼納妾就是勢在必行的。
先前那麼多慷慨陳詞,哪里就能料到後事會這樣多變。
難道真要自己煽自己耳光不成?
「如若我真不能生養怎辦?」璃韻淡淡看著外面景致,微風拂過,就刮起一片悲傷來。
詣塵走到璃韻身邊,把她攬入懷。
「為何這樣悲觀,一切會好起來的。不過是我們沒有子嗣,崔家也不至于斷了香火,你不必如此掛心。」
「但願如此。」
璃韻把臉埋在詣塵的懷里,總是有淡淡的桂花香氣襲來。
「我一直不懂,為何我總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掛花香,可是院中並無一棵桂花樹啊?」
詣塵的身子就是隨即的一僵。
還沒應答,听到上樓的樓梯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璃韻便離開了五爺的懷。
錦釧進來,見到兩人臉上都帶著略微的緋紅,便抿著嘴角笑道︰「老爺那里喚五爺去一趟,好像是織染局那邊出了事。」
五爺便眉頭一皺,覺得不妙。和璃韻打了招呼就急匆匆的奔著正德廳去了。
璃韻也起身想要回去,錦釧上來攙,說道︰「太太那里也喚女乃女乃去呢。」
「咦,為何事?」
自從璃韻染病,太太那邊便吩咐說不用晨昏定省,先只管養著身子。為何這事才不過十天,太太就要自己過去了?
錦釧搖了搖頭說不知。
回去流月谷雪幫著換了水紅牡丹圖案窄緞襖,配天藍蓮紋百褶裙。又匆匆梳了個墜馬髻,便往太太的浣芹塢而去。
門口遇到大少女乃女乃從穿堂過來,見著璃韻笑意綻在臉上,眼角微微挑起。
「弟妹身子可大好了?」
璃韻簡單給福了身,便笑道︰「多謝嫂子掛念,已好得差不多了。嫂子這是從太太那里請安回來?」
大少女乃女乃的眉眼便更加的挑起,「已這個時辰了,太太自是要處理那些個家事的,我是沒有福分能夠立在一旁的。」
璃韻一听便知其中緣故,勾著嘴角笑笑沒說什麼。
「弟妹這時來,可是有事來回太太?」
「不是,不過是剛吃了藥,身子輕爽不少,所以來給太太請安。」
大少女乃女乃的眼楮掃了一掃璃韻的胸口,抿了抿嘴唇,「弟妹的癥候可是沒事出來閑逛的,太太那邊自是讓你免了晨昏定省,你卻還是這樣不保養身子。」
璃韻淡淡的笑,這時喬媽媽從穿堂繞了過來,見了璃韻,便大步的迎了過來,「五女乃女乃原來是被大少女乃女乃絆住了腳,太太那邊正等著呢,一會兒執事婆子們就要開始回事了。」
大少女乃女乃的臉色隨即就是一變,馬上沉下臉來,眼神從喬媽媽臉上移到了璃韻臉上。璃韻自是恨喬媽媽這樣多嘴,可是轉念一想,喬媽媽並非是這樣的人,想來不過是借機來煞煞大少女乃女乃而已。
「我說呢,」大少女乃女乃自嘲似的哼笑了兩聲,「行了,梅屏,我們還是走吧,免得一會兒誤了人家理事,就要說是被我們絆住了腳。」
喬媽媽臉上掃過一絲不屑,隨即沖著璃韻笑笑,讓著璃韻往穿堂走。
離去時,大少女乃女乃沖身後的梅屏說道︰「你也是個沒吃用的,難道我不能為大少爺生個兒子,連你都生不出了?難道定要麗雪那丫頭得了逞?」
璃韻便是一個趄趔,流月便上前來扶。回過頭看著錦釧,她已緊咬著牙關,眼眶中噙著淚水。
「行了,我們走吧。」璃韻呼了口氣,往著太太那里去了。
太太處理家事,一般都是在花廳內听些個執事的婆子媳婦們來報。花廳共三間,左邊做領事差遣之用,右邊為執事婆子待候之用。
到了正花廳,門口有小丫頭給璃韻撩了簾子,聲音脆生的喊了句,「五少女乃女乃來了。」
偏過頭去瞧,這個丫頭剛留了頭,眼楮不大,鼻子也有些榻,只是嘴角兩個喜人的酒窩,一說話便現了出來,實在招人喜愛。
「你叫什麼?」
「回五女乃女乃,小的叫安兒。」
璃韻笑著點點頭,便進了屋。原來三間花廳中間已打通,只各放著兩扇朱繪菱形圖案的陶立屏,用以遮擋。太太坐在迎面的紅木寬炕的一邊,手搭在炕桌上喝著茶,穿著藏青色寬袖褙子,臉上只略施粉黛。
身邊的杌子上坐著榮姨娘,穿著湖色掐絲褙子,臉上也是略施粉黛,梳著圓髻,只戴著兩只別發的金簪子。笑容靦腆,雖和太太是相仿年紀,卻看上去比太太要大些,臉上細紋頻繁,更為穩重的樣子。
看見璃韻進來,太太便笑盈盈的拉她坐到炕桌另一邊。
「早上的藥可按時喝了?」
「喝了,還要多謝太太派人送去的蜜餞,不然那苦苦的湯藥可怎麼能飲得下去哦。」璃韻笑著答道,沖榮姨娘也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韻丫頭就是這樣調皮,那蜜餞豈是喝藥後吃的,不過是怕你嘴里沒味,留著你嚼著玩的。」太太便眼角都盈了笑。
璃韻又哪里不知,那蜜餞說是蜜餞,不如說是剛下的酸杏子腌的,吃一口都能把牙酸掉幾顆。
實則是為探探璃韻可有害喜反應。
可璃韻想起同房之事,竟然到了今日仍是不得要領,每次虛汗頻頻,心里恐慌,弄得詣塵都緊張萬分。這事在外未能明說,身邊的丫頭婆子,連太太也是不知,明面上詣塵和璃韻確實還如膠似漆著,所以也沒人懷疑。
可是這樣拖下去終究不是辦法,璃韻咬咬嘴唇,偏過頭去。
有丫頭上了茶,璃韻撇開茶蓋聞到清香的龍井,剛要品啄,太太就變了顏色。
「不是說了五女乃女乃來要喝紅茶的麼,怎麼這會子上來龍井了?」
榮姨娘便起身把璃韻手里的茶盅奪了去,放在托盤里,沖著戰戰兢兢的丫頭說道︰「還不快去換了。」
丫頭忙下去換了茶來,榮姨娘順著太太的背輕聲的說道︰「姐姐又要這樣動怒,不外乎是下人一時忘記了,換了茶來便是,切莫傷了身子。」
璃韻有些搞不懂,也插不上話來,見太太那里順著氣,便看向榮姨娘。
榮姨娘瞧見了,便笑道︰「五女乃女乃可能不知那口令?春飲花茶清肝火,夏飲綠茶清心胃,秋飲烏龍平髒腑,冬飲紅茶暖脾胃。五女乃女乃自是多日來吃那涼方子,再喝了那綠茶,豈不身子都要涼掉,那蜜餞不就無用了?」
璃韻方明白,眨巴眼楮佩服起榮姨娘來。不似外表是個老實淳厚之人,實則極為聰明,善察言觀色。如今這樣點給璃韻,想來自己誤食了毒湯一事她必是知曉的,再看今日她坐在這里,便知她是太太的左右手,便是心月復了。
幾個姨娘中,榮姨娘怕是身份地位最為高的了吧。
能夠做到如此,也是人生的一門學問了吧,卻不知她為此付出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