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瀟瀟，天氣也一天涼似一天，盡管地都澆的透了，莊稼荒在田里，直讓人心里發慌，澤芸卻一直安安心心在李繁的書房里練字。
或許是之前陸氏的啟蒙教導卓有成效，或許是澤芸的確有學習的天分，短短幾天，她已經熟練掌握了握筆姿勢，描摹字帖也更加似模似樣，饒是眼界高如李繁，也止不住夸贊她「頗有天分」。
一直陪伴在澤芸身旁的李遠鵬固然是欣喜不已，卻仍然對這陰雨天耿耿于懷，心里記掛著田里未收的稻谷，坐立難安。
好在三四天以後，天終于有了放晴的跡象，雨止，雲散，風呼呼的吹了一下午，把地面都吹干了。李遠鵬當天便跑去田里轉了一圈，回來興高采烈地通知大家，明天開始去他田里收稻。
相形之下，澤芸的態度就顯得有些奇怪，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可那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連一向粗枝大葉的李遠鵬也瞞不過去。
「芸兒，等爹收了稻子，就叫你娘扯幾尺花布，給你做身新衣裳！然後爹也能好好呆家陪你幾天，高興不？」
李遠鵬只當是女兒不滿他又要開始忙碌，沒工夫陪她，便好言相哄，誰料澤芸卻並不領情，依舊噘著嘴悶聲不響。
「那，芸兒不是喜歡寫字麼，回頭爹賣了稻子，買副筆墨送你可好？」
澤芸似乎有些心動，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埋頭不說話了。
李遠鵬撓撓頭，著實有些不知所措。女兒向來就是他的心頭肉，以往雖然任性了些，可有什麼說什麼，真要不高興，發頓脾氣也就罷了。哪像現在，什麼事兒都放在了心里，叫他這個做爹的干著急。
澤芸似乎也不想李遠鵬太過擔心她，半晌才悶悶道，「家里好黑的，沒有這麼好的桌子。」
李遠鵬愣住，一時沒有領會澤芸的意思，好半天才醒悟到，她指的是家里光線不夠，也沒有這里的書桌椅子，即使買了筆墨，也不好寫字。
這卻真真是個難題，李繁的書房當初可是花了大工夫打造的，屋里的這些桌椅書櫃也都是家里沒敗那會兒置辦的，家敗了以後祖宅都給賣了，卻獨獨把這一套書房家具留了下來，千里迢迢搬到了鄉下。
李遠鵬模模澤芸的腦袋，嘆了聲，軟言安慰，「那芸兒以後自己來爺爺這里練字？」
澤芸忙不迭地搖頭，顯見是不願意的，李遠鵬便沒了轍，只能跟李繁告辭先回了家。
到底還是陸氏明白自家女兒的心事，應道會隔三差五上去一趟，澤芸才重新露出笑臉。
晚上吃飯的時候，陸氏跟李遠鵬商量起明天收稻子的事。因為前面幫著別人收稻，又因為下雨耽擱了幾日，眼看著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可得盡快將田里的稻子都收完了。
陸氏便想明天一塊兒去田里幫忙，李遠鵬一听就搖頭反對。
「你在家帶著芸兒便好，去田里摻合個什麼勁兒？！」
「這都什麼時候了？萬一再下起雨來可怎麼辦？我又不是沒下過田，也不是不會做，好歹能幫上一把手！」陸氏振振有辭，「芸兒也帶上，叫她撿撿稻穗總還是成的。」
李遠鵬無話可說，只能點頭同意。
次日風和日麗，李遠鵬一大早就出門了，陸氏烙了幾張餅，過了大半個早上，才帶著澤芸出發。
萊村地處山區，因此田地都是一層層盤繞在山上，典型的梯田結構。李家是後來搬來的，分到的田地便更在高處，陸氏領著澤芸走了許久，才總算見到正在自家田里熱火朝天忙碌著的一伙人。
澤芸雖然一路都在興奮地東張西望，又乖巧的一直堅持自己走路，可這時候卻是真的累了，原先的興奮勁也打消了大半。陸氏便在旁邊找了塊大石頭，用衣袖抹抹，讓澤芸先坐下休息，自己則挎著籃子去田里招呼大家吃餅。
到底是忙著收獲，再辛苦也值得，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見到陸氏，這個叫「大嫂」，那個叫「嫂子」的，紛紛拍胸脯保證，定然盡快幫忙把田里的稻谷都收了。
陸氏也沒閑著，一面笑著應話，一面卷起袖子準備自己動手，眾人唏噓客氣了一番，少不得更加賣力的干活了。
澤芸歇了好長時間才緩過氣來，皺著眉頭看著自家娘親混跡在男人中間，弓身彎背握著鐮刀在田里忙碌，她使勁在衣襟上擦擦手，便也搖搖晃晃下了田。
來之前陸氏便吩咐了，她的任務就是撿稻穗，將田里那些散落的稻穗一一撿起。
大人們本也不指望這幾歲大的孩子干多少活，無非是帶著一起下田，看的見人能夠放心罷了。可澤芸卻是很認真地在完成娘交給她的這個重任。
腰間的圍裙是出門前陸氏特意為她圍上的，此時她一只小手兜著圍裙，另一只小手則負責小心翼翼地撿起稻穗攏到圍裙中。
圍裙雖然不小，可她的手臂卻不夠長，實際上圍裙里也兜不了幾束稻穗，少不得走幾步就得將收集的稻穗倒入一旁打稻子的漏斗箱中。偏偏澤芸努力想要多干點活，總是跑著去的，這樣跑跑跳跳，蹲蹲站站，六歲大的女童，很容易便疲倦了。
風輕輕，澤芸仰頭看著一片湛藍的天空，很快便開起了小差，那朵朵白雲好漂亮啊，可是，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好想睡覺呢？
澤芸真的就這樣睡著了。等她迷迷糊糊醒來時，天色已暗，她正伏在一個男人背上，雖然一顛一顛的，卻是分外安穩。
「爹！」
澤芸動了動身子，李遠鵬便察覺到她醒了，側頭一笑，「芸兒醒了？餓不餓？馬上到家了。」
澤芸唔了聲，沒再說話，心里卻有點懊惱，她怎麼就睡著了呢？
「芸兒，冷不冷？」
後頭陸氏關切地將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又拉了拉，澤芸馬上便想要回頭去看，李遠鵬卻大力按住了她不安分的動作。
「娘，我不是故意睡著的。」
澤芸便只好委屈地噘著嘴認錯，「我也不知怎麼的，就犯困了。」
陸氏撲哧一笑，「芸兒還小啊，大概是累著了吧。不然明天就別去了，娘送你到爺爺家練字好不好？」
澤芸連忙搖頭，「不要不要！明天還要去嘛！」
陸氏故意板起臉，可惜她走在澤芸身後，暮色里也看不清表情，「那明天還要爹背你回來？」
澤芸連忙保證，「不會了！明天芸兒一定不睡覺，好好干活。」
听她的聲音卻好象帶了哭腔，李遠鵬不忍，便也出聲道，「她愛去便去麼，她這麼點斤兩，我可不嫌重。」
然而澤芸到底沒有再跟著下田，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整整三天，她都在李繁書房里讀書習字。究其原因，倒不是陸氏真嫌她累贅，實在是怕她在外面凍著了，何況，小叔李宣鵬日前也已返家，留在私塾幫忙，李繁便能騰出一點空兒來指點澤芸。
李宣鵬這年不過二十有二，比顧氏大兩歲，與沈氏同年，比陸氏還要小三歲。明明一直都是養尊處優的書生，偏偏卻蓄起了兩撇八字胡，加之略顯圓胖的身子，活月兌月兌一副官老爺或者員外郎的派頭。
因是李繁幼子，如今又中了舉人，李宣鵬倒的確是有資本在他兩個只知種地討生活的哥哥面前顯擺的，所幸他還顧念兄弟之情，李遠鵬和李少鵬又不是計較這些的，對他偶爾的不敬舉動便也睜只眼閉只眼。
因為李宣鵬還要溫習功課準備來年春闈，私塾里的事也不過只是暫時幫襯幫襯，無非是照本宣科，讓底下那群孩子搖頭晃腦跟著念，自己則享受一把當先生的樂趣。
李繁本也不指望他幫上多少忙，只是兒子中了舉人，多少讓他面上有光。讓這舉人老爺在私塾里露個面，也好安安那些鄉里鄉親的心。
再說澤芸，她人雖小，心思卻挺大，雖然在李繁這里，她一直都是乖巧寡言的，可是，也管不住她心里沒來由的對這小叔叔的不喜之情。
怎麼說呢，孩子的眼楮是最厲害的，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一眼看穿這舉人叔叔彌勒佛般笑容下面的不屑與輕慢。
她對李繁是敬畏，可好歹這個做爺爺的還會教她看書寫字；而這舉人叔叔，雖然名頭夠大，可在她面前卻只會裝模做樣，說她字寫的不好看，書念的不清楚，又不會實質地教她任何東西。
不就是個舉人嗎，有什麼了不起！
澤芸其實並不是太了解舉人的含義，只知道考舉人是要念好多好多書才可以的。因了這一層，她回家便氣呼呼問李遠鵬，怎麼爹爹不去考舉人！
面對女兒的質問，李遠鵬一臉苦笑卻也無話可說，這麼點兒大的孩子，又能懂什麼呢？陸氏何嘗玲瓏的心思，澤芸這一發問，她多少有些心中有數，必是小叔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才讓澤芸如此敏感，恨不得自家爹爹也去考個舉人回來。
「芸兒不喜歡爹爹嗎？」。
澤芸連忙搖頭。
「那芸兒喜歡舉人？」
澤芸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為何又要爹爹去考舉人呢？」
澤芸嘟起嘴，明明很想說些什麼反駁，可腦瓜子轉了半天，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陸氏嘆口氣，模模澤芸柔軟的頭發，語重心長道，「芸兒要爭氣，以後爹娘皆能以你為榮。至于什麼舉人不舉人的，與咱們何干！」
陸氏的話澤芸此刻還只是一知半解，只是她微笑的模樣卻讓她深深記在了腦海，並且一生都在為之努力。
（大家年過的如何？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學習工作都順利，也別忘記繼續支持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