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並不熱烈，溫溫地照在人身上，叫人昏昏欲睡。
陸氏早將買來的粗棉布裁好，現在她和李雁珍母女一人拿著一塊，正在縫制衣服。也就是現在，正值農閑，做的又是過年新衣，天氣晴好，一人搬張椅子，坐在院子里，可以慢悠悠地拈針穿線，順便閑話家常。
時間已是午後，李遠鵬剛剛趕了豬去殺。到了年底，家家戶戶都忙這個，一頭豬養到十個月，撐死了也就百來斤重，除去內髒，剩下的肉還不夠百斤，幫忙殺豬的人得一人分上五斤豬肉，主刀的十斤，實際上能拿回家的肉便沒有想象中那樣多了。
何況李遠鵬早已算好，弟妹家里每戶都要送上五斤，爹那兒更是得送上十斤。這麼一來，自家拿到手的豬肉能有一半便是好的了。
陸氏對這個倒也不太計較，反正年年如此，她也習慣了。再說了，今兒拿出去的肉，趕明兒別人家了也殺豬，還不是一樣得送回來？所謂禮尚往來，在鄉下地方甚至比城里更加看重。
「大舅媽，你看我這里，這樣縫邊好嗎？」。
聶君霞舉著手中明顯小了一號的半件衣服，讓陸氏幫忙看看。不錯，她手上這件衣服是準備做來給澤芸穿的。聶君霞雖然針線活兒一貫不錯，可做衣服卻是頭一回，陸氏便提議讓她先做澤芸的小衣裳，便是萬一出了錯，也好改。
陸氏擱下自己手上的衣裳，接過聶君霞手里的半件衣服，輕輕撫過，到底是女紅底子在，這一針一線，扎扎實實的，挑不出錯來。
于是陸氏樂呵呵夸了幾句，「喏，收邊的時候注意用回針繡，恩，這袖子跟胳肢窩兒這兒也得注意，澤芸長的快，別收的太緊。」
聶君霞得了指點，連連點頭，當下拿回那衣服又開始認真地縫起來。
澤芸這時搖搖晃晃從房里走出來，陸氏一邊招呼她坐，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問她今天書看的怎樣。澤芸揉揉眼，不答反問，「娘，爹還沒回來啊？」
「恩，怎麼，想爹了？」
澤芸搖搖頭，顯得有些郁郁寡歡，陸氏以為她是悶壞了，忙拉著她到聶君霞身邊，「快瞧瞧，你表姐給你做的新衣裳，好看不？」
澤芸眨眨眼，輕輕牽起一角衣袖，手指摩挲著袖邊，「這兒要是有一圈小花就好了。」她喃喃著，想起昨天去縣城所見，那些女人的袖口衣襟上都繡著好漂亮的花，很是羨慕。
「好，等衣服做好了，表姐就給你繡上好漂亮的小花，好不好？」
聶君霞笑的眉眼彎彎，其實即使澤芸不說，她也有此打算，看看澤芸以前的衣裳，都是直接挑的花布裁制而成，想來是大舅媽無暇顧及這些細節，又不願自家女兒穿的太過素淡。
「多謝表姐！」
得了聶君霞允諾，澤芸顯得開朗很多，眉開眼笑地圍在她身邊，看著她飛針走線，似乎是下一刻新衣便會做好穿在她身上。
陸氏在旁邊見了，也只能無奈地搖頭笑笑，雖然慢工出細活，可她除了做好自己的新衣，還得為李遠鵬做上一身，什麼繡花之類的裝飾，也就只聶君霞這樣的年輕姑娘願意花費時間精力去弄吧。
李雁珍做活也是慢條斯理的，只是比聶君霞卻要熟練許多，不過她常常會突然發呆，目光無神地落在遠處，陸氏猜她一定是想念兒子了。也是，快過年了，道是家家團圓，她卻夫離子散，心中定是不好過的。
「對了，大姐！」于是陸氏張張口，試圖說點什麼轉移她注意力。
李雁珍果然轉過頭來，等著她說話。
「快過年了，你想好給爹送點什麼沒？」
李雁珍沉默著，半晌才淡淡道，「爹他都不認我這個女兒了，便是送他什麼也不會喜歡的。」
陸氏嘆氣，「父女哪有隔夜愁！你又不是不知道，爹他啊，就是脾氣倔，認死理。」何況你相公如今也不在了。這話陸氏沒說出來，怕又惹惱了李雁珍，只是她欲言又止的怪模樣，誰還能看不出來！
「再說吧！若是有空，便也給他做身新衣服。」
李雁珍說著不再搭理陸氏，繼續埋頭做活兒，陸氏討了沒趣，便也不說話了。
到了寅時，李遠鵬回來了一趟，將半爿豬並一個豬頭擱在了廚房，又急匆匆帶著割好的二十來斤肉出門去，陸氏知道他這是送豬肉去親戚家，便沒攔，只是看時辰也不早了，便收了針線筐，到廚房整治豬肉。
豬頭是要供奉山神的，姑且不管；兩條豬後腿先用鹽巴抹上，穿了草繩掛在窗口；余下的大塊豬肉挑肥揀瘦，豬花油等等便切成小塊熬成油渣子，日後做餅拌咸菜都好說；五花肉拎出來準備做香腸，三層肉留幾斤掛臘肉；豬尾巴豬蹄可是好貨，前者腌制了可做下酒菜，後者跟黃豆一起炖，小孩老人吃了都好；至于豬肝，她準備留一半腌制了，另一半今晚就炒了來吃。
忙活了大半天，李遠鵬也回來了，笑眯眯地來幫陸氏打下手，這半爿豬竟然也就料理干淨了，只是廚房里滿滿當當的，讓人讒的慌。
「誒，你上去爹他們說什麼了沒？」陸氏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李遠鵬，看他表情似乎心情不錯，可是上去人家說了什麼好听的？
「沒啊，能說什麼，不就是來來去去這幾句。」李遠鵬老老實實道，見陸氏不信，他便嘿嘿笑了，「我把咱們昨天去縣城的事兒也說了，爹雖然不高興，可還是夸你有生意頭腦。」
陸氏一滯，李繁是什麼出身？書香門第！平素最看不慣的便是生意人，他要真是夸她，那可比天下紅雨還夸張，只怕是她這實心眼的相公听岔了意，錯把諷刺當夸獎了吧？
陸氏猜的不錯，李繁知道他們進城的事，的確有那麼一點兒不高興，無非是為了他文人的自尊。可是自尊能當飯吃？他自己不也是靠教書混點零花？于是見著自家兒子這興高采烈的模樣，他也不忍再潑冷水了，順口敷衍了句「你這媳婦挺能干的」，結果就把李遠鵬高興的，一路回來都咧著嘴。
也是，自家媳婦得到了父親認可，這可不是件大喜事？
「湘琴，我想過了，以後咱們每兩個月就進城一趟，多賺些銀子。澤芸也慢慢大了，總得給她買些筆墨，女孩子家，也不能老就這一身灰不溜秋的。」
陸氏「唔」了一聲，似乎才反應過來李遠鵬說了什麼，忙搖頭道，「這可不成。也就這段時間閑些，兩個月進一趟城，咱們賣什麼啊？」
李遠鵬一想也是，「那便三個月吧。再收些村里人的活計，應該差不多了。對了，明兒便是倒牙了，正好咱家今天殺了豬，不如明天請爹和弟妹他們都來？」
倒牙，又稱禱牙，因為這時候尋常人家並不是常常能吃葷腥，便把吃肉這天叫做打牙祭。明兒是臘月十六，年前最後一個牙祭日，這一天，無論有錢沒錢的，都會想方設法好好好吃上一頓。
「也好！」陸氏一邊答應著，一邊飛快地計算著要來吃飯的人頭數，以及要準備多少米，燒幾盤菜，「晚上合計合計，你要不再跑一趟跟他們都說聲？」
李遠鵬沒有異議，樂呵呵便出門了。倒是把李雁珍嚇了一跳，「弟妹，這天都快黑了，遠鵬他又出去作甚？」
陸氏便把明天倒牙，要請親戚來吃飯的事兒說了，李雁珍听完先是一喜，隨後又局促不安道，「爹也要來？那我是不是要帶著霞兒回避？」
「回避什麼！都是自家人！」陸氏佯做生氣，「你呀可別想著偷懶，明兒得忙我一起煮飯做菜！」
聶君霞得知了明天倒牙的事，也是喜上心頭，這麼說，明天她又能見到各位叔叔嬸嬸，以及爺爺姨媽了？當下忙不迭地要求加入，「大舅媽，我也來幫忙！」
澤芸蹲在院子里畫著圈圈兒，嘟著小嘴。真討厭，明天又得見到李澤昊了，最好他不要跟她搶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