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一家人梳洗完畢,下樓吃早餐,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小米粥加饅頭,配一些當地特色小菜。不過三個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飯罷,便有小二領著人過來,說是仇老板請來的車夫,特意來接李兄弟一家的。
李遠鵬不敢耽擱,當下跟陸氏回房收拾了行李便匆匆下樓,馬車正停在客棧外邊,客氣了幾句,便抱著澤芸上了車。
車把勢也姓仇,陸氏說這並不是山東的常見姓氏,想來該是仇老大特意安排自家親信來送他們這一遭,倒是想的周到。
從薛城到濟寧差不多有兩百多里,不過一路路勢平坦,加上車把勢是個熟手,差不多兩三個時辰便能到了。也不知是不是近鄉情怯,原本一直開開心心的陸氏,在離家還不到百里時反而變的沉默起來。
陸氏是家中幼女,家中尚有一兄兩姐。長姐出嫁的早,又顯少回家,與她並不親近;二哥倒是一直待她好的,只是二嫂嫁來後,對她一直頗有微詞;至于三姐,倒是一直一起長大,自己與她也最親,只是自她嫁人後往來便少了。
自己這次返家,定然是要找去哥哥家的,只是不知是否有機會見一見大姐和三姐,她少時任性,如今也為人妻為人母,卻有滿肚子的話想要跟自家姐妹聊聊。
至于母親,陸氏長長嘆了口氣。
原本她是家中幼女,父母兄姐理所當然愛護她,只是在她十二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母親當時已經懷了身子,大受打擊之下早產,生下了遺月復子寶兒。
寶兒天生體弱,當時陸家大姐已然出嫁,二哥業已娶妻,便是三姐也定了人家,于是臨危受命的陸氏不得不擔負起照顧幼弟的責任,誰知幼弟活不過周歲便去了,母親便道是她沒照顧好弟弟,對她又打又罵,母女心結因此而生。
這件事一直壓在陸氏心里,沉甸甸的,叫她每每想起總是愧疚難當;可是,想起早夭幼弟的同時,她不免也會記起母親是如何打罵于她,叫她心恨不已。
若是當初,母親肯對她好一點,或許她也不會一氣之下嫁去南邊吧?陸氏微微咬唇,靠在車廂上,二嫂再咄咄逼人,若是當初母親肯護她一星半點,她又如何會落得淒涼遠嫁的下場?
都說家丑不可外揚,這事兒便是李遠鵬,陸氏也未與他提過。況且當初那個景況,她千里嫁夫,原本還是守信重諾的典範,若是此事被知曉,便又變了味兒,難保李家人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娘,娘,是不是快到舅舅家了。」
澤芸卻不管陸氏發的什麼呆,坐不住了便只管搖晃陸氏手臂,陸氏終于被她鬧醒,探頭往外面一看,喲,可不是,前面就到濟寧城了。
仇老大早就告知了下車位置,因此即便進了濟寧城,車夫也並不停車,只是吆喝著一路往前,幾繞幾彎,終于在一間府第前停下。
「李老爺,李夫人,陸府到了!」
車夫在外頭恭恭敬敬的一聲招呼,卻差點沒把李遠鵬驚死,他幾時被人叫過「老爺」?當下急忙下了車,對著車夫又是拱手又是鞠躬,連稱「擔不起」。
車夫呵呵一笑,托住李遠鵬欲彎下的身子,「是我唐突了,該叫少爺和少夫人才是。」
陸氏抱著澤芸走到一旁,淺淺福身,「您就別折殺我們了。這一路辛苦您了,」她說著取出幾包點心,「這點東西是我們來的路上買的,不是什麼稀罕物,不過山東境內也買不著,便當是一片心意,請你千萬收下。」
車夫推了幾次,便也不客氣地收下了,「如此,就多謝少夫人了。我還有事,這便先走了。」
「您忙!」
送走車夫,陸氏才牽著澤芸的手,與李遠鵬一起抬頭注視著陸府的匾額。
「這倆字還是我爹爹在的時候提的呢。」
良久,陸氏發出長長一聲嘆息,物是人非,如今她已遠嫁他鄉,為人妻為人母,而爹爹也早已作古,怕是再也不管他的愛女如何了。
李遠鵬會意地捏緊陸氏的手,眼神沉靜,仿佛是在無聲的承諾,陸氏微微揚唇一笑,「進去吧!」
叩響門環,少頃,便有家僕出來開門,見到陸氏夫妻很是愣怔了一會兒,老門房發現不對出來一看,馬上就認出了陸氏,「四小姐,四小姐」的喊了半天,終于將三人都迎了進去。
這時候陸襄在外面還沒有回來,家里便只有陸襄的娘親呂氏和妻子寧氏在,呂氏身子不好,久不管事,早早便把家中大權交到了寧氏手上,既有客人來,家人便理所當然的去請了寧氏過來。
陸氏是知道自家嫂子性子的,典型的以貌取人。出來前便特意讓相公和女兒都換上了簇新的衣服,料子也是好料子,雖然比不上大戶人家,可在鄉里也是只有員外郎才穿的上的。
「喲,這是四妹妹和四妹夫來了?真是難得!」
寧氏一身玫紅衫子,一搖三擺的就走了過來,陸氏看著忍不住眉頭一皺,這二嫂近些年是越發發福了,人又不白,偏生喜歡穿這樣艷俗的顏色,只是可憐大哥……
李遠鵬倒沒陸氏想的多,站起來就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禮,叫一聲,「二嫂!」
陸氏還有什麼說的,自然也只能微微福身,心平氣和地喚一聲,「二嫂,我回來了。」
澤芸便知道這位便是舅母了,沒說的,甜甜叫一聲「舅母!」便要上前套近乎,誰知寧氏卻不願與她多親近,下意識地退了幾步。
陸氏看在眼里,眼色一沉,到底沒有發作出來,李遠鵬卻急忙拉回了澤芸,低聲斥她幾句。
「哦,這位便是外甥女了?叫什麼名字?」
「澤芸,李澤芸。」
寧氏「哦」了聲,似乎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招呼陸氏夫妻坐,又著人奉茶上來,「哎,年紀大了,這記性便越來越不好,四妹妹你可別見怪啊。」
寧氏這年二十九,倒真說不上多老,陸氏卻故意道,「二嫂這是什麼話,您才三十歲,年輕著呢。」寧氏臉色幾變,欲發作又不得,值得生生忍了這口氣。
李遠鵬是不知情的,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是低頭盯著地面,間或喝幾口茶,然後順便問道,「不知道二哥什麼時候回來?」
「他啊,整天忙著應酬,大約到晚上才能回來吧。」
寧氏坐了一會兒,「對了,四妹妹和四妹夫這時候過來,一定還沒吃午飯吧?我這就叫人準備去!」說著便起身出了門。
李遠鵬一家的確還沒吃午飯,他們一早出來,在路上差不多花了三個時辰,到這邊正好過了飯點,陸氏本來想到了哥哥家隨便吃點點心就好,便也不花錢到外頭吃了,誰想哥哥竟然不在,這二嫂招呼人也沒個分寸,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說了半天話,才想起給他們弄點吃的。
李遠鵬雖然覺得這二嫂做事欠點分寸,卻只當她本性如此,並沒往心里去,陸氏卻憋了一肚子的氣,探親的心情卻被搞沒了。
或許她真是做錯了,回娘家也未必就好,倒叫自家相公看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