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照舊是個艷陽天。
因是正式開課第一天。澤芸照例早早起床,特意換上了那套襖裙院服,純白的上衣配上水紅百褶裙,清新宜人,頭發也分別在頭頂兩側各扎成一個結,以同色水紅發帶相挽,平添幾分活潑。
澤芸歡喜地照著鏡子,不住的詢問劉舒媛今天自己的打扮是不是好看,劉舒媛自然夸贊了她幾句,配合的也換上了同樣一套襖裙,只是她已過十歲,並不喜歡像澤芸一樣的總角發式,便自作主張,梳了個雙平髻(即將發平分于兩側,再束結成環,使其對稱而自平垂,掛于兩側。),卻也可人的緊。
早就得到通知,這一天上午先生會教授《詩經》,因此,兩人整理好後。便將《詩經》和文具一同裝入發來的布制書袋,去飯堂用了早餐,接著便前往朝暉院上課。
朝暉院其實只是一個三合小院,兩側廂房是學員自習室,中堂才是先生講課的地方。院子里種著一溜的綠植,卻只在中堂兩側擺了兩盆蘭花,著實樸素的緊,倒叫進來的人無不斂了心思,立時就進入一種嚴肅認真的狀態中。
講堂內已經坐了幾個學生,澤芸本以為是可以隨便坐的,拉著劉舒媛便要挑中間的座位坐,誰知走近後才發現,矮桌上放了硬紙做的名字卡,三角體立于桌上,不能隨便亂坐。
「啊,怎麼連座位都排好了。」
澤芸不免有些沮喪,因為她人小,居然坐的是第一排正中間;而劉舒媛卻是末排。
劉舒媛只是隨意掃了眼講堂內的布置,便已經了然,想必座位也是一早按照學生年齡身高安排好的,倒是用了心思。不過也難怪,當初通過入學考試時便量了尺寸,還以為單單是為做院服,原來座位也有講究。
「反正都在同一間講堂,不坐一塊兒也沒什麼的。」劉舒媛輕聲安撫澤芸,哄她坐下,「你不是喜歡《詩經》麼?趁先生還沒來。可要我為你講解一二?」
翻開《詩經》第一篇,《國風.周南》,第一頁便是《關雎》。
劉舒媛與澤芸一同跪坐在席子上,同翻著一本書,輕聲念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澤芸張著嘴跟著念,只是在關雎的「雎」字上多用了些心思,這個字她先前並不認得,原來念做「j 」,只是這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等澤芸開口問,劉舒媛便主動解釋道,「雎鳩,是一種生活在水邊的鳥,以捕食魚類為食。」
「那雎鳩長的什麼模樣?」
「唔——」劉舒媛回想了會兒,「書中描寫是上面深褐色,下面大部分純白,尖嘴短尾,我也只見過書上畫的草圖,實在不好說。」
澤芸眨眨眼。便不再問,跟著劉舒媛繼續往下念,「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咦,你們是在念《詩經》麼?」
一直坐在後面一聲不響的女生終于忍不住探頭來問,「也教教我好麼?我反應慢,怕呆會兒先生講課跟不上呢。」
劉舒媛和澤芸相視一笑,「有何不可!」
于是澤芸旁邊便又多了一人,這個女生自稱姓卓,叫卓容華,名字頗為大氣,只是人卻靦腆的很,皮膚白白淨淨的,眼楮卻很小,一笑就眯成一條縫,很是可愛。
幾人並沒多做介紹,互通了姓名後便抓緊時間念書,將《關雎》念了幾遍,見講堂里陸續來了很多人,擠在一塊兒影響別人走路,便散了。
講堂里共有五排四列座位,前後左右各有兩寸寬的距離,不寬不窄,反正幾個女孩子們坐坐是綽綽有余的了。
澤芸因為位置就在最前排正中間,很是坐立不安,東瞅瞅西看看,當講堂里的座位差不多都坐滿了人時,才見門口姍姍來遲的兩人。正是姚郁兒和江情。
真討厭!澤芸心里暗罵了聲,馬上垂下頭,老老實實的看書,很快,江情躍過她往後面走去,可姚郁兒卻在她旁邊坐下了。
難道姚郁兒的座位就在她旁邊?這麼倒霉?澤芸忍不住抬頭瞥了眼旁邊桌上的名牌,果見上面寫著的是「姚郁兒」三個大字,這讓澤芸不免有些沮喪,人也懨懨的,無精打采。
姚郁兒將文具書本從書袋里拿出來,敏銳地感覺到旁邊有道目光在注視著她,于是猛地一偏頭,正好對上澤芸還來不及收回的眼神。
「是你!」
「干嗎!」
姚郁兒圓圓的眼楮瞪的更圓了,小臉氣呼呼的,下巴一抬,十足質問的語氣,「你怎麼坐在這里!」
澤芸還沒說話,卻感覺到又有人進來了。這次進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清秀女子,與在座女童無論是氣質還是年齡都格格不入,她意識道,這便是女先生了。
果然,女先生往講台前面一站,微微笑了笑。雙眼掃過全場,「我姓吳,以後大家便稱我‘吳先生’吧。」她翻開帶來的書本,語氣依舊平緩宜人,「今日我們講《詩經》第一篇,《國風.周南》。」
這便是開始上課了。澤芸連忙低下頭盯著書本,姚郁兒見狀也知不好再胡鬧,乖乖地攤開了書本,苦惱地翻開第一頁。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吳先生不急不緩,先將《關雎》念了一遍,澤芸只覺得她的聲音低沉動听,有種很特別的舒服感。
「好,現在我一句一句念,大家跟上。」
吳先生停了停,含笑看著台下,「關關雎鳩——」
「關關——」
誰知道吳先生才念了半句,就突兀得響起一個稚女敕的女聲,澤芸因為離的最近,馬上就發現這個聲音屬于旁邊的姚郁兒。
講堂不大,統共也只坐了二十一人,其他人顯然也發現了聲音來源,紛紛望向姚郁兒的位置。
姚郁兒小臉脹的通紅,弱弱的解釋,「吳先生,您不是說您念一句,我們跟一句的麼?」
吳先生一愣,無奈地搖搖頭,卻還是耐心解釋,「是一句,不是半句,你——」她眼楮一掃,便看清了姚郁兒桌上的名牌,于是清清嗓子,「姚郁兒是吧,等我念到了‘君子好逑’,你再跟著念,好不好?」
姚郁兒只能點頭,羞愧地幾乎要將小臉埋到書本里去。吳先生卻不再管她,輕咳幾聲,將大家的注意力收回到她身上。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于是眾人跟著念,「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明明大家的聲音都不響亮,似乎是要含在喉嚨里似的,可是二十個人的聲音和在一處,或清脆或軟糯,竟是分外的動听。
很快,大家便跟著吳先生念完了一遍《關雎》,吳先生自己又再念了一遍,然後開始逐句講解。
「關關,雌雄相應之和聲也。關雎,水鳥,一名王雎,狀類鳧鷺。河,北方流水之通名。洲,水中可居之地也。窈窕,幽閑之意。淑,善也。女者,未嫁之稱,蓋指文王之妃大姒未處子時而言也。君子,則指文王也。好,亦善也。逑,匹也。」
「關關鳴叫的水鳥,棲居在河中沙洲……」
吳先生的聲音逐漸變的更加溫柔婉轉,雖然在座的都是情竇未開的女童,可大家都不由自主得被帶到了一種特定的情境氛圍中,一時間思緒都有些飄飄然。
「……善良美麗的姑娘,敲鐘擊鼓取悅她。」
最後一句講解完畢,吳先生放下了書本,「大家可都懂了?」
「懂了。」
「恩。」
學生們紛紛響應,有仍然不甚明了的,這時候卻也不敢出頭,生怕被人笑話了去。吳先生也不急,反正時間長著呢。她信步走下講台,隨便走到某個女生旁邊,便點她起來將某句念一遍。
這樣抽查了三四個,似乎都沒什麼問題,她才放心的回到講台上,又讓大家齊聲念一遍通篇《關雎》。
這樣翻來覆去幾遍,直到大家都能流利地念出每一個字,吳先生才吩咐拿出筆墨,將全文謄抄一遍。
澤芸很喜歡這樣的上課方式,因為她發現,如果每堂課都像這樣,那她完全不必擔心會跟不上或者听不懂,吳先生很耐心,講的也面面俱到,比起以前她自己獨立閱讀,有不懂的才去問爺爺,還要看他臉色,簡直是好太多了。
而且課堂上有時間將字謄抄一遍,加深印象,等課後再多加練習,她完全不用擔心任何問題。
只是這樣一來,時間也過的很快,近一個時辰過去,吳先生也只講了一章《關雎》。好在離午時還早,依這樣的進度,早上還能再講一章,果然,吳先生又開始念起了第二章《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比起《關雎》的瑯瑯上口,《葛覃》顯然要深奧的多,吳先生也特意放緩了語速,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在念。自己先念了兩遍,然後才領著學生跟著念,同樣重復兩遍,才開始逐字逐句的講解。
講完《葛覃》,時間已經不早了,吳先生便將抄寫留待大家下學後去做。也不多話,說了聲「下學」,自己便率先走出了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