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正好，陳嘉穿著厚厚的棉衣。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曬太陽。
陳夫人過來轉了幾次，陳嘉只顧閉目養神，睬也不睬她，陳夫人于是在旁邊絮絮叨叨，又是擔心外面風大會被凍到，又是想要陳嘉陪她一塊兒出門逛逛，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陳嘉有反應，便只能黯然離開。
感覺到陳夫人走遠了，陳嘉才睜開眼楮，抬手微微擋著眼瞼，避免陽光刺到眼楮。他臉色平靜，心里卻也有些愧疚。
雖然在家里他一貫是這副德行，可是對愛護自己的母親，他還是頗為敬重的。可是因為澤芸的事，他難免心生怨憤，不能反抗，那便只能以這種冷戰的方式表達他的不滿。
想到明明自己那樣喜歡的姑娘，卻不能順順當當娶進家門，陳嘉心里憋屈，卻偏偏無計可施。長到這麼大，這還是他第一次產生這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耳邊又听得腳步聲傳來。陳嘉不耐的合上雙眼，將胳膊擱在眼皮上，佯作睡覺。
「之瑞。」
陳嘉驀地拿開手，睜開眼一看，旁邊站著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兄長陳之彰麼？
「大哥，你回來了？」
「嗯。」陳之彰面無表情，臉上並沒有兄弟久別重逢的喜悅，听到陳嘉問候，也只是淡淡然應了一聲。
陳嘉一向對這個大哥敬畏有加，連忙起身讓座，小心翼翼陪在一旁，「大哥，大嫂呢？」
「在前面陪大娘說話！」
覺察出陳之彰語氣不善，陳嘉便不敢多言了。其實他本來還想請哥哥幫忙出出主意，如何才能勸服爹娘改變心意，讓他順利與澤芸定下親事的。
「之瑞，你又干了什麼事，惹得大娘老大不痛快的？」
沉靜良久，陳之彰終于主動開口詢問，他其實早已自立門戶，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名分上大娘到底是長輩，陳之瑞又是他一向愛護的弟弟，難免便多關心了一些。
陳嘉有些不悅，扭捏著不肯說，陳之彰也不催他。只是用眼神撇著他，不一會兒，陳嘉便招架不住，老老實實主動交代了。
「大哥，芸兒是個好姑娘，你是知道的。可是，為什麼爹娘不喜歡她？」
陳之彰沉默良久，心有戚戚。大娘和爹，只怕拋不開的還是門第之見。
他本以為，爹娘既然堅持將之瑞送去松茂書院，心里定是有打算的。李澤芸身為松茂書院院長的孫女，身份也不算太差。至少書香門第，配他們這樣的人家，也能博得一番佳話。再者，他也有幾分私心，愛屋及烏，對李澤芸頗有幾分好感，所以才會暗暗鼓勵陳嘉去爭取——
可沒想到爹和大娘竟然都不贊同這樁婚事。果然還是他想的太簡單了麼？
「大哥，大哥！」
陳嘉半晌等不到陳之彰答話，不由有些焦躁，「你說這下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陳之彰垂眸。低聲道，「若是爹娘執意不允，你便，算了吧。」
「算了？」陳嘉瞪大眼楮，滿臉的不置信，「大哥！」
陳之彰突然覺得煩躁無比，不耐煩道，「爹娘都不同意，你還能有什麼法子？難不成你帶著她私奔麼！」
本只是氣話，陳嘉卻當了真，有些失望，有些激憤，「大哥，明明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陳之彰略感抱歉的拍了拍陳嘉肩膀，「之瑞，前面，或許是大哥想錯了。」
陳嘉只覺得渾身無力，連家里唯一支持他的大哥都變卦了，難道他真的要放棄？
「就算爹娘不同意，我也要娶她，娶定她了！」陳嘉恨恨道，「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娶她！我不會讓芸兒受一點委屈的！」
一番話擲地有聲，陳之彰看著陳嘉的眼里也不由閃過贊嘆，可是，現實和理想終是有差距的，他並不覺得，現在的陳之瑞只憑一腔意氣，便可以將事情翻盤。
重重拍拍陳嘉的肩膀，陳之彰意味深長道。「之瑞，好好想想，現在的你，離了爹娘，離了陳家，究竟可以做什麼！」
陳嘉眼里一陣茫然，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沒有爹娘，他也不是陳家的少爺，那麼他將要怎樣生活，又可以靠什麼生活。
陳之彰以為他听進去了，不由嘆了口氣，背過身便要離開，冷不防陳嘉在後面低低問了一句。
「大哥，你還記得澤芸的表姐麼？」
陳之彰渾身一僵，停住了步子，卻並沒回頭。
陳嘉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來，「你還記得她麼？你有想過她麼？你曾經想過要娶她麼？你有因為她向爹娘提過一句麼？」
「你們兄弟兩個說什麼呢？」
今日里陳嘉的小院格外熱鬧，陳之彰還未離開，姚馥兒又進來了。顯而易見的，她是過來找她的夫君。
「夫君，你怎麼了，怎的臉色這樣難看？」
姚馥兒關切地拿著帕子。為陳之彰擦去額上冷汗，看著他一臉青白交加的神情不由撲哧一笑，「明明是大冬天，怎麼竟惹出一頭汗來？」
「嫂子。」陳嘉不知剛剛那一段質詢有沒有被姚馥兒听到，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問好。
姚馥兒微微點頭，嘴角掛著合宜的淺笑，「小叔，許久不見了。」
溫柔美麗的姚馥兒，天生就有讓人平和的力量，在她面前，無論是義憤填膺的陳嘉。還是羞惱不已的陳之彰，此刻都不自然的平靜了下來。似乎高聲說話都會驚擾了她。
「嫂子好。」
陳之彰握住了姚馥兒還要給他擦汗的手，「我沒事，剛剛曬的有些熱，見到之瑞又激動了些。」他緩和了神色，低頭溫柔地看著她，「你怎麼過來了？」
「我陪大娘說了會兒話，看她心不在焉的，便過來找你了。」姚馥兒偷偷瞥了陳嘉一眼，有些害羞地在陳之彰耳邊輕聲道，「而且，夫君，我想你了。」
陳之彰呵呵一笑，他雖然一向內斂，可是男人就喜歡女人捧著他，他不能免俗，反而頗為享受。也不顧陳嘉在場，他伸手微微攬了姚馥兒一把，讓她更貼近他，「不是剛剛還見過麼？」
「夫君！」姚馥兒臊的滿臉通紅，「別這樣，小叔還看著呢。」
「呵呵！」陳之彰果然松了手，姚馥兒月兌離了他溫暖的懷抱，反而又有幾分失落。
卻听陳之彰一本正經地對陳嘉道，「過去的都過去了，你也不用總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該做什麼，可是你呢？」
陳嘉低著頭不說話，剛剛兄嫂兩個在他面前賣弄恩愛，他難免有些尷尬，索性低了頭，眼不見為淨，現在听見陳之彰堂而皇之的坦言並不在意過去，他既欣慰又失落。
欣慰的是，陳之彰到底還是一個好夫君，自娶了嫂子便沒再想其他不相干的人；失落的卻是可惜了澤芸表姐那樣標志的人兒，終究也不能在陳之彰心里佔據一席之地。
大哥這樣。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呢？
如果他終究擰不過爹娘，也不得不舍棄澤芸另娶他人，他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完全忘記自己原來還深深的喜歡過別個姑娘？
陳嘉腦子里亂成一鍋粥，一面暗恨自己根本不該去想這種可能，一面又無限悲觀，仿佛哥哥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無可避免。
「之瑞，你好好反省吧，我跟你嫂子先去前院，陪爹和大娘他們說說話。」
陳之彰並沒有給陳嘉太多考慮的時間，留下一句話後，便牽著姚馥兒飄然遠去。獨獨留下形單影只的陳嘉，怔怔出神。
出了陳嘉的小院，趁四下無人，姚馥兒便偷偷抱了陳之彰一下，一面仰起頭看他，眼里水光盈盈，「夫君，剛剛小叔說的話，其實我都听見了。」
陳之彰愕然，不知該說什麼，卻見姚馥兒忽而又笑起來，「我本來還擔心，夫君你是不是真的難忘舊情，若真是那樣，或許我該做個打算，若那姑娘肯，便替你接進門來.」
陳之彰感動不已，握住了姚馥兒的雙肩，「娘子！」
姚馥兒嫣然一笑，「不過夫君你後來說的話，卻又讓我打消了那心思。夫君你是有擔當的人，既然娶了我，便不會再想別的女子了，是嗎？」。
陳之彰除了點頭還能說什麼？可為了徹底打消姚馥兒的疑慮，他還是主動交代道，「其實之瑞說的那個姑娘，我與她，也不過數面之緣，並無深交。而且听說她已經定親了。」
姚馥兒嬌柔地倚進陳之彰懷中，「夫君，是馥兒的不是，馥兒不該疑你。」
「哪里，娘子處處為為夫著想，多疑一些也是自然的。」
兩個人你儂我儂，感情竟似突然又好了許多，緊緊相擁著矗立院中，惹得偶爾經過的下人都捂著眼楮繞路走。
而已然恢復清醒的陳嘉重又躺倒了躺椅上，或許剛剛他的確是魔障了，可是突然，前些日子與澤芸離別前，她說的那句「稍安勿躁」傳入腦海。
是的，如她所言，他們還有時間，盡可以慢慢謀劃，細細打算。現在想那些有的沒的，何必呢？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陳嘉臉上，終于重新出現了笑容，或者，他應該多給澤芸一些信任，相信她也會為他們的未來，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