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舒媛離開以後。日子雖然照過，可卻始終與以前不一樣了。
澤芸抱膝坐在門檻上，看著院子里樹蔭下相談甚歡的同窗們，眼神平靜，心里卻是滿滿的寂寞。再也不會有人像劉舒媛一樣，每天每天的陪著她，與她同進同出，同吃同睡。
這本來沒什麼的，她從來就不是害怕寂寞的人。澤芸總是不自覺地勸慰自己。一間宿舍兩個人，兩兩相伴，多余的第三者，自然落單了。好像本來好意接近她的卓容華，卻仍是選擇與她的室友，書香門第的陶思璇一道。
不寂寞，不寂寞。澤芸微微揚起嘴角，慢慢站起身來，抬手擋住傾斜而下的陽光，一步一步走向人群。是的，雖然不怕寂寞，但至少不要太離群了。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原本聊的起勁的同窗們。在注意到她走過來時，紛紛噤聲，有意無意的避開了她談話。
自己的人緣竟然差到這個地步了嗎？澤芸從起先的震驚，不解，再到失望，難過，最後只能撇撇嘴，掉頭離開。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這些同窗們不歡迎她，她也不屑與之同處。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院規的條條框框，將可去的地方限定的死死的，澤芸一氣之下，竟然也只能悶悶回屋。
撫模著劉舒媛留下的古琴，心里才升騰起些許溫暖，淨手，焚香，當裊裊香霧漸漸彌漫開來，澤芸焦躁的心情也得到了緩解，靜坐琴台前，戴上護甲的手指輕輕一勾一撥，便有悅耳的樂音響起。
起調平緩，勾音卻明亮清澈，仿佛只是信手拈來，無意爭春，卻空自寥落；曲至中旬，手指尖動作加快。似乎是心境的襯托，曲子也由原先的平靜逐漸轉自激蕩，音調起伏波動；慢慢的，曲子又恢復平靜，琴音寥寥，無望的期盼……
一曲《瀟湘水雲》彈罷，澤芸非但沒覺得心情平靜，反而越加煩躁，索性推了琴，又拿出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
雙手對弈並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澤芸顯然也不能，最主要並不是她的棋藝不夠，實在是心不夠靜，自然做什麼都不成。
這樣下去不行！
澤芸猛的站起身來，沖到門邊，一把拉開了房門。院子里正在乘涼聊天的同窗紛紛又把臉轉過來，詫異地看著她。
「諸位姐姐，之前素揚不懂事，許是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姐姐們原諒則個。」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是沒料到澤芸突然來這麼一句，有人小聲嘀咕道，「這會兒嘴甜的跟什麼似的，怎麼以前不見這樣？」
澤芸心里有些委屈，以前她是低調，別人看不上她，自然也不願跟她一道。可現如今她卻是真心想要融入團體，怎麼偏偏就故意為難著她呢？
「你突然冒出來道什麼歉啊！」說話的是姚郁兒，昂著下巴，趾高氣揚的模樣，「還有，我可不是你姐姐！」
姚郁兒與澤芸同年，班里也只有她們最小，她這話倒的確沒有說錯。
「我——」雖然知道姚郁兒其實還是替她說話，可澤芸還真不知該怎麼接話頭了。
「就是，你又沒做錯什麼，這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好像我們天天欺負你似的。」
澤芸無語，似乎某些人對她成見還挺大？大概都是這次考察失利的人吧？可她總還牢記得自己此來的目的，可千萬得忍住氣。
「姐姐誤會了，素揚絕無此意。只是以前寡言少語，多多少少冷落了大家。」
「誰稀罕你冷落！」
得，澤芸懊惱的幾乎要將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她又說錯話了！
「我看天色不早了，大家還是早些去飯堂用飯吧。」
這回出來解圍的是卓容華，說話的聲音雖不大，可面上的笑容卻是溫和動人的，看起來她人緣不錯，听她這麼說。大家伙兒紛紛結伴走了，也不再管留下的澤芸。
「芸兒。」
澤芸抬頭，見是卓容華正色站在面前，想到昨日的戲弄，不由眼神躲閃，不敢直視于她。
「去吃飯吧。」
卓容華卻什麼也沒說，走過來慢慢牽住她的手，澤芸心里正感激兼訝異著，那陶思璇——
「恩，快去吧，再晚天就黑了。」
原來陶思璇就在旁邊，卓容華果然只是可憐她，順道喊她一聲吧？
「容華姐姐，剛剛的事，多謝了。」
澤芸低聲道謝，卓容華還未說什麼，陶思璇卻笑道，「我卻真羨慕你們的感情，可以直呼其名。」
卓容華臉色微僵，「素問，我只是與素揚相識的早，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罷了。」
「在我面前何必拘泥于這個！」陶思璇卻是大方一笑。「其實我倒更喜歡你們叫我‘素問’，比思璇好听多了。」
陶思璇雖然有些過于書卷氣，卻實在是個沒什麼心機的人。仔細回想幾年來陶思璇的表現，澤芸心里暗暗點頭，是個值得交的朋友，也難怪卓容華願意一直與她相處。
「素問姐姐才華高絕，想出的表字自然也是好的。」
陶思璇靦腆笑笑，不再說話。三人于是並肩而行，慢慢向飯堂走去。
自從當年書院頒布了新院規，原本男女共用的飯堂也分開了，雖然仍是挨著的建築。但一個門開在北面，一個開在南面，各走各的道，倒也沒有交集。
女生飯堂面積挺大，大約是男生飯堂的三分之二，可實際書院里的女生人數卻不到男生的二十分之一。說起來，書院年年招生，不時有男學子入讀，可女子班三年來卻再沒招過一次，實在有些詭異。
澤芸想的出神，卻沒注意腳下，眼看著又要被門檻絆一跤，幸好早有防備的卓容華扶住了她。
「芸兒，你——」
眼神里滿是控訴不滿，澤芸于是又忍不住想，如果是劉舒媛，一定會很無奈吧？
進了飯堂，早到的人早已經坐好，偶有竊竊私語的，卻都坐姿端莊，頗有些知書達理的大家小姐模樣。澤芸三人也挑了張桌子坐下，等著上菜。
是的，不用點菜了，新院規連菜色都規定好了，雖然每天都不重樣，可也不會管你喜歡不喜歡，直接將菜上好，只等你吃完來收盤子。
飯堂里規定每六人一桌，菜也是按人頭上的，每桌都一樣。以前因為幾個學生退學，多出兩個人來，于是劉舒媛和澤芸便理所當然的單獨坐了一桌，菜色卻並沒有少，或許這也是惹旁人嫉妒的一個原因吧？
可是陶思璇和卓容華以前卻是跟別人拼一桌的。
澤芸直到坐下才恍然想到這個問題，有些惴惴不安，佔了別人的位置，若等別人過來。可怎麼是好？
陶思璇和卓容華顯然也想到了，兩個對視一眼，都決定選擇沉默。飯菜是按人頭算的，多個人自然會多些分量，飯堂里的嬤嬤應該不至于連這點眼色都沒有。至于同桌的其她四人，都是同窗，也沒道理因為多了一個人這點小事兒生氣吧？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另外四人過來的時候，見到多了一人雖然小有詫異，卻並沒說什麼，只是點頭微笑後，便一言不發，嬤嬤上菜果然按的七人分，這讓澤芸三人都松了口氣，開始用飯。
之前早有嬤嬤教過用餐禮儀，有道是「食不言寢不語」，就算開飯之前還有人小聲說話，到開飯後是絕對不會有人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的。
澤芸坐的筆直，一手端著飯碗，一手拿著小筷，夾了菜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了五六下才慢慢咽下，然後撥一口米飯入口，從頭到腳，都不發出一點聲音。即便是想喝湯了，湯勺從大湯碗里舀了湯到自己面前的小湯碗，亦是一點瓷器磕踫的聲響也無。
奇異的安靜，大家幾乎都是一樣的動作在吃飯，乍一看去，似乎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似的，雖然姿態優美，卻極其壓抑無趣。
一小碗飯吃完，澤芸擱下碗筷，拿手帕輕輕沾了沾嘴角，然後朝旁邊的人微笑點頭，便躬身退了出去，待走到陽光之下，方敢呼出氣來。
大家吃飯的速度都差不多，前後不超過半刻鐘，澤芸很快便等到了卓容華和陶思璇出來。
松茂書院，與其說是「書院」，倒不如說是「淑院」，一字之差，意思卻差之千里。前者重在書，取讀書之意；後者就有些意味了，培養淑女的學院？反正各人自有各人的理解。
若不是書院里頭藏書豐富，而且在這里學的又都是這個時代的女子必學的東西，澤芸早就想回家不念了。既無同窗之愛，又無真理可學，待著也是白待。這幾年爹娘做些手藝活，家里條件好了，倒也無所謂她一份口糧。原本書院免費就讀的政策便失去了其誘惑力。
不過轉念一想，即使她不想，爹娘估計還是會逼著她來的嗎？可憐天下父母心，雖然他們疼她疼到了骨子里，可大事上卻是絲毫不肯妥協的。
自己那個出身還算好的表姐，卻被許給了鄉紳的兒子，不過表面光鮮，嫁過去後，還不知要吃多少苦呢。
澤芸撇撇嘴，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學，學成了個大淑女，以後就不愁嫁了。
可是真是這樣嗎？澤芸並不覺得，這時候婚嫁講究的都是門當戶對，依她家的條件，頂多也就是嫁個普通人家，嫁過去免不了還是要干活的，學那些個風花雪月的東西，又有何用？
「走吧。」
卓容華輕輕一聲喚，便喚醒了正胡思亂想的澤芸，連忙跟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