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這一天。格外的冷。一大早天空就陰沉沉的,挾帶著寒氣,不到晌午便下起了細雨,待到晚上,一家人其樂融融吃年夜飯的工夫,今冬的第二場雪,飄然而至。
澤芸是最早發現下雪的。剛剛一通胡吃海塞,撐得她的小肚皮都圓了一圈,廚房里又稍嫌悶熱,便想著出來吹吹風,透透氣。結果一出來,隨著斜風飄到她臉上的細碎雪花,便讓她驚喜不已。
「下雪了!下雪了!爹,娘,立青哥哥,下雪了!」
歡呼雀躍著奔回廚房,于是一家人都出來看,可不是,雪花夾著雨水一起下,雖然並不明顯,可的確是下雪了。
「這會子頂多只能算是雪子呢。等雨停了,雪花大起來,那才叫真正的下雪!」
陸氏模模澤芸的頭發,「行了,外邊冷,也沒什麼好瞧的,回屋去,當心凍著!」
李遠鵬也道,「看情形今兒個夜里是要下一夜的雪了,明兒一早準能立起來。」
澤芸點點頭,其實若不是想著瑞雪兆豐年,所以對這場雪格外牽掛的話,她也不至于這樣興奮。外面又濕又冷,其實並不舒服。
「可不是,芸妹妹還是先回屋里吧,不然明早又得叫頭疼了!」
于是一家人又一起回到了廚房,圍坐在暖暖的火盆旁,吃著各色果品,聊天說笑。隔一會兒還將吃剩的瓜皮果屑就近扔到火盆中,看著火盆時不時竄起熱焰,發出一陣特殊的焦香。
其實年年除夕幾乎都是這樣度過,圖的不過是一家人團團圓圓,盡情享受過年的喜悅。
不過這一年是困難還是順當,是忙碌還是悠閑,到了這一天,都要放下所有的事情,安心過年。天大的煩惱都暫且拋之腦後。
「不早了。該去點鞭炮了!」察覺到原本靜謐的夜里似乎有了動靜,遠處稀疏的爆竹聲此起彼伏,陸氏便推了李遠鵬一把,讓他去燃放鞭炮。
李遠鵬順手又剝了個橘子,分給大家一人幾瓣,然後側耳傾听外面動靜,滿不在乎道,「還早呢,這會兒只是些湊熱鬧的,正經燃鞭炮的時間還要再過會兒!」
「等你覺得不早了,那就真的晚了!」陸氏沒好氣嗔了他一眼,暗怪他的婆婆媽媽,「讓你去你就去,等你收拾好,不就差不多到了?」
李遠鵬想要不理,磨磨蹭蹭了大半天終于還是滿不情願的起身了。哎,大過年的可不能吵架,反正他也一向順慣了,早做準備便早作準備唄,也沒啥損失。
因為正下著雨雪,外面又比較冷。李遠鵬先回屋戴上了圍巾,然後又找來斗笠和簑衣穿戴好,才去拿了爆竹,一邊催促著陸氏趕緊點了香來。
一家人一起打開院門,擠在門口等著李遠鵬放鞭炮,不過四下里看看,除了他們家,其他人家的門窗都是緊閉著的,竟沒人出來。
「我說還早吧,你偏不信!瞧瞧外面,哪里有人這麼早便開始的?」
李遠鵬難免便嘀咕了幾句,被陸氏擰住胳膊,只好不再言語,一邊招呼大家後退避讓,一邊飛快的又香點燃了鞭炮引子,然後將長竹竿挑了出去——
火線哧哧燒著,很快便燃到了鞭炮,只听得 里啪啦一陣脆響,大家一齊捂住了耳朵。
其實這樣的天氣,就怕鞭炮會被雨雪打濕,大年夜辭舊迎新的鞭炮若是不能夠順利燃盡,那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是以李遠鵬小心翼翼的,側著身子挑著竹竿,盡量讓鞭炮在門檐的遮擋下,淋不到雨雪。
也因此,其他三人不得一避再避,最後直接從門外退避到了院子里面,大家伙都露天站著了!
雖然戴著帽子。可帽子也不是防水的,澤芸只站了一會兒,便逃回廊下,依舊捂著耳朵笑嘻嘻看著夜色下 里啪啦爆響的鞭炮閃爍著點點火光。
李遠鵬的鞭炮一順利燃盡,便逃也似的奔回廊下,一邊松口氣,一邊樂呵呵道,「大吉大利,明年一切順當呢!」
陸氏小心地為他摘下斗笠除去簑衣,院門還顧不上關,便听得周圍陸續有開門的聲音,緊接著,爆竹聲也四處響起,不過睜眼的工夫,周圍已經鬧極了,甚至人並肩站屋檐下,彼此都听不清對方在說什麼。
陸立青飛快地跑去關了門,搓著手回到廊下,陸氏便招招手,招呼大家都先回去廚房,擦干頭發和衣裳上沾染的雪花。
外面很是熱鬧了一陣,大家都聰明的不趁這時候開口,耐心等了片刻。鞭炮聲漸小,陸氏才笑道,「這會子可就是新年了!大吉大利啊!」
「大吉大利!」
「新年快樂!」
澤芸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陸氏先是一愣,隨即微笑,「好,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快樂!」
李遠鵬就著火盆烤著手,一邊探頭問她今兒要不要守到天亮,陸氏也沒立即答話,看了看陸立青和澤芸。兩個人都是挺新鮮的模樣,並無睡意,便笑道,「再多守一會兒吧,若是困了便說一聲,先去睡覺。」
李遠鵬沉默著點點頭,陸氏悄然靠了過來,「總得等兩個孩子睡了,咱們才去休息吧?放心,明兒要去爹家里拜年,我省得的!」
李遠鵬這才笑著攬過陸氏的肩膀,一臉滿足。
澤芸看著幸福和諧的爹娘,不由也悄悄勾起了唇角。將手上剛剝下來的橘子皮扔進火盆中,聞到散發出的焦香味,她不由覺得渾身輕松自在。
這可是除夕呢,辭舊迎新的日子,古人最大的節日了。就是不知其他人是怎麼過年的,尤其是陳嘉,他的年過的可還好?
澤芸慢慢出了神,唇邊的笑容也不由微微收斂了,兩眼只顧盯著火盆發呆,那明明滅滅的炭火,仿佛也在向她訴說,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並不容易。
陸氏見澤芸一直低著頭,好半天也沒見說話,便以為她是困了,便叫她先回房去睡。澤芸正想事情想的出神,沒有听見,直到旁邊陸立青輕輕拍了她一下,她才晃過神來,睜著雙眼一臉迷茫,「怎麼了?」
「這孩子,果然是困極了吧?瞧瞧連眼楮都睜不開了。」
陸氏搖頭直笑,一邊站起身來牽澤芸的手,要送她回房,盡管澤芸一再地表示其實自己並不困。還是被陸氏送回了房間。
趁著澤芸洗臉洗腳的工夫,陸氏首先將手爐放進了被窩中暖著,然後走過來跟澤芸說話。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無非是叮囑她好好睡,記得明兒還要去爺爺家拜年。
待澤芸洗漱好上床,床尾因為有手爐事先暖著便分外暖和,可床頭卻依舊冰冷冷的,凍得她直哆嗦。
「娘,娘,您陪芸兒睡麼?」
陸氏哭笑不得,「這麼大的人了還要娘陪著睡?過了年可就算是大姑娘了。」
「娘,就今日麼,不然,你只陪我睡一會兒,等會兒我睡著了,你再回去陪爹爹!」
陸氏終究拗不過澤芸,月兌了外衣,陪著澤芸一塊兒躺下了。
因為被窩還有些冷,澤芸睡覺便習慣性的蜷起身子,陸氏費了好大勁才將她身子拉平,然後把她拉入懷里。
「怎麼手腳都這樣冷?」
陸氏感覺到澤芸拼命往自己懷里鑽,而一雙冰冷的腳也纏上了她的腿,不由得一顫,「芸兒,手爐給你,娘睡另一頭,幫你捂著腳好不好?」
澤芸並不答話,只是埋首在陸氏懷里,蹭了蹭,陸氏卻覺出她是在搖頭,不由失笑,「就這樣睡,你睡不暖的,乖!」
說著不顧澤芸反對,將還熱乎著的手爐抽出來塞到了她懷里,然後自己睡到了另一頭,將澤芸的一雙小腳捂進了懷里。
手熱乎了,腳熱乎了,身子也熱乎了,心也熱乎了,然後眼楮也熱乎了,熱乎的眼淚直流。澤芸默默躺在床上,不敢開口,不敢翻身,只是乖巧地躺著,任由眼淚橫流,從眼角流出滲到發間,卻也不想擦掉。
好多年沒跟娘一起睡了。雖然娘一直待她很好,可是,卻再也沒有陪她一起睡過。澤芸暗想,有娘陪著,果然就好入睡些,她一邊感念娘的溫暖,一邊卻感覺到周公在向她招手,眼皮愈來愈沉,她終于支撐不住,顧不上感動,也顧不上胡思亂想,就這樣,悄然睡去。
也不知陸氏是什麼時候走的,總之半夜澤芸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時,明顯感覺到被窩里少了一個人,可是她的雙手雙腳都是暖烘烘的,似乎陸氏仍然在幫她暖著。
只是,幫她把被窩睡暖和了,娘自己爬出去的時候該有多冷啊?澤芸迷迷糊糊的想,終于抵不住睡意,又倒頭繼續睡了。
有娘真好,她很幸福,真的。她滿足了,其他什麼都可以不要,真的。
只願上天憐憫,不要連她這點小小的幸福都剝奪走,她願意犧牲一切,只為換來這一世承歡膝下,父慈母愛。她也願意為守候著這份小小的幸福努力,哪怕,或許要失去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