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她們去最北邊的院子，交給王家的，先教些規矩。」
大太太的聲音從首座兒傳來，像是穿過了很粘稠的霧氣傳到言九兒耳朵里。她在這座看著灰撲撲卻又全是上好家具的偏廳里，呆了不過半個時辰，卻覺得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回應大太太話的是柳婆子稱作「寧丫頭」的姑娘，見人就是三分笑，雖然容貌不如茵芸三分，這樣看著，倒是彌補了七分。
寧姑娘看著也才十三、四歲，要是擱在現代，才剛上初中的年紀，她卻已經有了大家婢女的穩重。言九兒見她穩重的回了大太太，轉身說了一句「跟著我來」，便掀了簾子先出去了。
二妞人老實，認死理，听見要走了，又「咚咚」給大太太磕了幾個頭。這下別人不需點醒，都知道離開前要行禮。
寧姑娘帶著言九兒幾個出了這個小偏廳，還是按著她們來時的回廊，走了老大一截路，在分岔口正好遇見折回的茵芸。
茵芸一見這群人里沒了柳婆子，臉上表情不自覺要好上許多。寧姑娘顯然等級沒有茵芸高，見了她要叫聲「茵姐姐」，主動退了一步，讓茵芸先過去。
茵芸的緋紅裙子不知在哪里沾了些污跡，換了常人或者會有些許窘迫，她卻還像個女皇般，臉上的表情是倨傲的，連寧姑娘給她打招呼她都只是略點了一下頭。
錯身而過的時候，言九兒听見茵芸低聲說了句什麼，語速又快聲音也輕，是說給寧姑娘一個人听的。
雖然寧姑娘還是笑盈盈，和藹可人，言九兒卻總覺得她眼底染上了一層陰霾。想到茵芸對柳婆子的厭惡，和這個牙婆與寧姑娘的熟稔，高傲得像個女皇般的茵芸，對著任何人都是笑容滿面的寧姑娘，這兩個人看著完全沒有共同的地方，卻又都在大太太房里當差，兩人對柳婆子截然不同的態度，都讓言九兒對這個牙婆開始感興趣起來。
對言九兒她們來說，這些大丫鬟太高高在上了。她現在要在穩中求發展，要是暫時出不去，面臨的就是一條丫鬟的奮斗之路。
病中的言家小弟和那個破敗的家，言氏三十出頭就雙鬢發白，按理說言九兒被賣給了李家，就同老言家再沒什麼瓜葛了，但是想到言家老ど那病的只剩皮的小小身體，睡夢中都在瑟瑟發抖，想到言氏滿是老繭子的掌心模過她臉時的感覺，言九兒這個同這家子並沒什麼深厚感情的現代靈魂，卻怎麼也做不出坐視不管的決定。
——佔了人家女兒身體，總歸是要還債的吧。言九兒心里對自己說到，只當是還債了，難道她一個穿越女，真的連幾個人都養不起？那也太丟人了！
「九兒，你看！」一直拉著言九兒手的二妞，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拉了她一下，聲音又有些大，惹得一行人都往她說的那個方向看。
言九兒還沒把「纏枝」這個文雅的名字同二妞劃上等號，下意識就回答︰「怎麼了，二妞？」
寧姑娘笑著說道︰「纏枝許是叫你看芭蕉樹下的鶴兒吧。」
回廊旁邊靠著牆邊，有幾株芭蕉樹，高矮各一，又長又寬的葉子垂到地上，兩只丹頂鶴昂著高高的頭，漂亮的紅頂子和長長的嘴，掩藏在綠芭蕉中間。
這些小姑娘或許不懂此景可入畫，但天生對美的欣賞是不分貴賤的。丹頂鶴優雅地踱步，大家都看的入迷，沒注意到寧姑娘淡淡一句話，其實是在提醒九兒，二妞現在已經叫「纏枝」了。
看著言九兒流露出來的一絲感激，而別人都還一副懵懂的表情看著那鶴兒眼神就發亮，寧姑娘突然覺得對這個剛進府的丫頭，有了幾分興趣。
言九兒暗自叫了聲糟糕，自己居然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不過是一個剛通過面試的低等丫鬟，引起這些大丫鬟的注意力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不管在一個什麼環境，過早站隊總是不好的。
言九兒重新變成那個低眉順眼，頭發稀疏，臉色蠟黃，怎麼看都不引人注意的小姑娘。寧姑娘看了半天，這丫頭太不起眼了一點，這樣的外貌也即構不成什麼威脅，同樣助力也不會太多，也就先丟過一邊。
「這是紅頂鶴兒，能在府上呆下去，以後大家見著的機會還多著，且先去王媽媽處吧。」寧姑娘笑著提醒幾句，大家都有幾分不好意思，趕緊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
二妞低著頭，聲音小小︰「寧姑娘……」
寧姑娘依舊是嘴角彎彎，笑著打斷︰「叫什麼寧姑娘，都是李府的下人，誰能貴的貴誰去……我比大家痴長兩歲，叫我銀寧也行，叫聲寧姐姐那就算好的了。」銀寧說話爽利，態度又誠懇，看上去真把她們這些鄉下丫頭當成了一回事兒。
言九兒只覺得她的串串笑聲，像是掛在屋角的銀質鈴鐺發出的陣陣聲響——再是動听，因為掛的高，並不一定是給處在最底層的人欣賞的。
銀寧十三、四歲的身段，已經有了些小曲線，行走在最前面時，腰細的像弱柳一樣，是呆板的丫鬟服飾都掩蓋不了的縴細婀娜。又被幾個小姑娘簇擁著，時不時低下頭來，給好奇的幾人解說幾句一路上見到的景致。
有了新名字的二妞，被銀寧喚一聲「纏枝」，就能消除掉不少緊張，因而她也就靠著銀寧最近。
言九兒反而被落在最後，看著「纏枝」揚起一張並不是白皙的圓臉，望著「銀寧姐姐」，言九兒心里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她心理年齡本比她們大了許多，對這樣拉攏人心的小手段司空見慣，卻還是會失落，看來自己穿越後，還是發生了些無法掌控的變化啊。
她們一路走走停停，好歹是到了大太太口中「最北邊」的院子。跟著銀寧進了一座圓形拱門，又轉了兩個拐角，這座對整個李府來說都十分偏遠的院子，或許是言九兒幾個，必須要呆上許久的地方。
好像是心照不宣，大家都突然安靜下來，有些惴惴不安。
銀寧對著院子里喚了聲「王媽媽」，就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從一側的窗戶中探出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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