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吳廚娘做了水晶燒麥，酒釀圓子。纏枝廚房里的時間沒有白呆，做起魚片粥來也頗有功力，魚片女敕而不散，放了小蔥更是撲鼻的香。
內院的丫鬟們其實吃的同主人一樣，二少爺那里不過再有些精致小醬菜罷了，主食還是同言九兒她們一樣的。
纏枝往嘴里塞了個燒麥，含糊不清問道︰「九兒，你可真有福氣，大太太還請人替你弟弟看病……」
言九兒喝了一口肉粥，十分滿足︰「大太太人好，是我們的福分。」她半低著頭，有些害羞的樣子。
不是她想在纏枝面前裝出這幅樣子，面對單純的纏枝，她不知道如何開口講述這其中的隱情。總歸大太太這次，確實是幫了她大忙啊——要不是這宮中退休了的老太醫，替她小弟扎針拔了自胎中帶出來的寒氣，她那個豬骨頭方子，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見效！
吳廚娘見兩人歪膩在小板凳上嘀嘀咕咕，跟炸了毛的母雞一樣尖聲道︰「纏枝，還不去把香菇泡了，等著老娘來伺候你呢！」
纏枝被吳廚娘一驚，噎得差點翻了白眼。
言九兒趕緊給她遞了一盅茶，纏枝長虹貫日般喝下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那嚼了牡丹的牛。言九兒笑著打圓場，「吳家嬸子對你這般好，還不去幫忙！」
一邊又對吳廚娘斂裙︰「嬸子羞惱，是在是您手藝太好的緣故，我們才一時吃忘了時辰。」
言九兒是二少爺的人，又在夸贊她手藝，說話圓滿，既給了吳廚娘面子又給了她里子，她就不好再發火，就自己去尋了一個大海碗來，要泡香菇。
纏枝吐吐舌頭，趕緊舀了一瓢水到鍋里，又往灶下添了柴火，準備燒水來泡香菇。
吳廚娘和纏枝，也算半個師徒，二人自有相處之道，只要不罵的厲害，言九兒不會沒有眼色上前干預，她看見沒事兒了，就要回二少爺院子去。
哪知道剛起身，就看見穿著女敕黃長裙，蔥綠比甲的銀寧站在廚房門口。
言九兒趕緊叫了一聲「銀寧姐姐」，銀寧點點頭。
銀寧同一般大丫鬟不同，看著廚房這種雜亂的地方，臉上沒有明顯的嫌棄，看到言九兒也在廚下，她眼角一絲訝然，很快換做了笑臉︰「吳嬸子，今日二少爺要出門呢，晌午就不用準備少爺的吃食了。」
吳廚娘笑道︰「還要謝謝你來說，不然這香菇可又浪費了！」說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當著銀寧的面又把那香菇收了起來。
銀寧掩嘴一笑︰「嬸子說哪里話，銀寧就是跑跑腿的，大太太來時吩咐了，叫我照管二少爺吃食，說起來，還不是要靠嬸子的手藝麼？」
吳廚娘听了贊譽，笑得更高興了。
言九兒不想打擾兩人拉交情，準備悄悄退下，銀寧卻突然轉過臉對她說到︰「看我這記性！王媽媽在找你呢，還不快去！」
「謝謝銀寧姐姐告之。」雖然听說王媽媽找，言九兒還是沒失禮數，謝過了銀寧。
銀寧眯著眼笑︰「小丫頭還不去，仔細王媽媽找急了。」
言九兒就不在耽擱，提著裙子出了廚房。
銀寧看著她背影，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那笑竟然很難得達到了眼底，她拉著吳廚娘笑道︰「二少爺不在家，我們就不吃飯了不成，嬸子今天做香菇蝦仁可好？
吳廚娘應諾，轉頭對正在燒火的纏枝說道︰「泡了香菇我們一同去買蝦！」
王媽媽正在挑揀禮物，四色的大盒子，里面不知道裝了什麼，她似乎還不滿足的模樣。
更奇怪的是，準備禮物這樣婆婆媽**事情，二少爺往常是懶得干涉的，今天也守在一旁，似乎要看王媽媽準備的是否妥當。
言九兒驚疑不定，正在想這是要做甚，王媽媽見她來了，指著一旁的翡翠筆洗問道︰「你看這個如何？」
翡翠本來就是億萬年才能形成的珍寶，制作首飾時講究用料的精準和不浪費，又是在開采條件不足的古代，這麼一個筆洗，竟是把中間掏空了，只留下外延，做出這樣大小的一個器具。
每在王媽媽手里轉動一下，那光澤就似乎更晶瑩幾分，言九兒悄悄咽了下口水，就是上輩子她家里巨富，也不見得用水頭這麼好的翡翠筆洗啊！
王媽媽見她望著翡翠筆洗發呆，想到她是鄉下出身，馬上意識到自己急迫間問錯了人，有幾分懊惱。
言九兒倒是認識翡翠，但是不知道這禮物要送給何人，她一向是明哲保身，任由王媽媽把她當成鄉巴佬也不胡亂插嘴，只糯糯說道︰「真好看……」
顛來復去都是這樣一句話，確實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一一般。
說的李暮菲都皺起了眉頭，「太顯眼了些，過猶不及。」
言九兒還以為二少爺看出了什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口舌有些發干，還想說句什麼糊弄過去，哪知道王媽媽又看了一會兒，很贊同地回道︰「二爺考慮周到，是老奴冒進了！」
言九兒長吁一口氣，原來不是說自己……她感覺自己性子愈發像小姑娘起來，也不知道這種趨勢是好是壞。
王媽媽就將那翡翠放了回去，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還是李暮菲親自翻了一個盒子出來，打開一看，遞給了王媽媽。
言九兒就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在二少爺打開盒子的時候傳出來，仿佛清風拂面，很悠遠，很安寧，很好聞。
王媽媽就露出笑容來，「用沉香木就穩妥許多，二爺真是好眼光。」
紅綢布做底子，黑褐色相間的顏色，或許因為是常年把玩的關系，外表形成了一種自然柔和的光澤，看上去既像是木頭，又像是石材雕成的——再聯想到剛才的香氣，確實是沉香木無疑。
早听說明清兩代，都喜歡用沉香木雕的文房器具，這樣看來果然不假。言九兒努力回想當初看的書，隱隱約約記得多用于皇室，難道是自己記錯了？
她還在想，這禮物有沒有逾規，那廂王媽媽小心將禮物歸置好了，抬頭說道︰「就叫這丫頭跟著二爺去吧，她雖然出身微寒，索性還听話，沒有吩咐不會越規行事，失了李府的體面。」
「這丫頭」說的自然是言九兒，她沒想到自己在王媽媽心中原來還有這麼高的評價。
不過說歸這樣說，王媽媽卻是對著二少爺詢問的。
二少爺低頭想了一會兒，眉頭的一些紋路舒展開來︰「行前母親吩咐了，也不好叫太多人知道，就叫小七同她陪我一趟罷了。」
這就是同意了王媽**提議，言九兒卻並未感到受重視的欣喜，反而心里暗自留心——這怎麼听，也不像是好事啊！
「不好叫太多人知道」，天啦，二少爺您這是要去給誰送賄賂不成？言九兒何德何能，您就偏偏挑了我……
言九兒這個卑微的小丫鬟，有再多的意見也只能月復議一番，李暮菲一點頭，這事情就算定了。
王媽媽就吩咐管事套車，小七和言九兒兩人合力，小心地將這些禮物都搬到了車上。王媽媽叫小七在原地守著車，自己拉著言九兒去換衣服。
打開她的衣櫃，言九兒以為她要挑那套紫馨送給她的衣裙，月牙白，很素淨，但是料子太精細，穿著它干活一不小心就會劃破了絲線，言九兒平常都舍不得穿。
但是王媽媽就是王媽媽，你能猜到她了，反而奇怪了。
送了那麼貴的禮物，一看就能猜到，要去的不是尋常人家。王媽媽卻挑了那套料子尋常，式樣中規中矩的衣裳——因為府里二等的丫鬟都有的，言九兒一直拿它當做工作服穿的。
又給她挑了副一點金的丁香耳針，挽了個丫鬟髻，扎了根兒綠綢帶。
言九兒在銅鏡里一望，原本就很普通的面容，被這身打扮，更襯托得像路人甲了。
王媽媽卻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對著言九兒吩咐道︰「去了那里，慎言慎行，懂麼？」
言九兒點頭︰「不該婢子做的都不去出頭，不該婢子說的都不去多嘴。」
王媽媽古板的表情舒緩了一些，滿意道︰「果然沒有看錯你，是個好孩子。」
言九兒收拾好了，就在馬車旁邊等著正主。
過了一會兒，二少爺就在茵芸的相送下出了院門。
同言九兒的低調不同，今天二少爺穿得和平常不太一樣，不是青衣，倒是一身寶藍色的圓領袍子，粉底黑面的靴子，腰間追著一塊玉，雕成個小獅子模樣，一看那絡子，就是茵芸的手筆。
絡子的主人茵芸就跟在二少爺身後，對于沒有帶著她去，她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意見，笑起來溫溫柔柔的，要是沒見過她跳水的潑樣兒，言九兒都會感覺她是個真正的淑女。
想到昨天被銀寧拔了頭籌，茵芸也是這樣怔怔地，不吵不鬧，言九兒心安之余，總是感覺茵姑娘是準備干一票大單子。
是自己想多了吧？
看著二少爺已經上了車，言九兒趕緊踩著小凳子上也上了車。她還不知道要跟著二少爺去拜訪誰家，哪有空去多想別人。
馬車緩緩駛過了街尾的巷子，茵芸還在望著院門發呆，銀寧帶著笑走來︰「茵姐姐，中午吳嬸子做香菇蝦仁呢。」
茵芸不能吃蝦，滿府的人都知道，要是往常遇見銀寧這樣挑釁，她早就跳起來，今天卻只冷冷橫了銀寧一眼，徑自回房去了。
銀寧笑容不減︰「九兒那丫頭真是好命，二爺和王媽媽都越發看重她了……」她聲音不大不小，像是在自言自語，走在前面的茵芸，背影卻僵了僵。
言九兒坐在馬車上眼觀鼻鼻觀心，同少言寡語的二少爺一起，幾乎能把人生生憋死，也不知道以前紫馨怎麼受得了。
想起紫馨，她有一瞬間眉頭輕皺，二少爺對紫馨有情，大太太出人意料把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都給了兒子，也不叫紫馨跟來……很冷靜接受了大太太安排，沒有反對的二少爺，心里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言九兒忍不住悄悄抬頭去看了一眼二少爺——
李暮菲目光清澈，側臉猶如玉石雕刻出來的雪蓮，散發著玉石一樣的溫潤，和雪山的寒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