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听著那溫溫軟軟的聲音，明明是秋意盎然的時節，言九兒偏偏感覺一陣春風蕩過她的面頰，將她的緊張吹走了許多。
想必那珠簾後端坐著的，一定也是位溫柔端莊的貴婦人吧？
碧鴛立于珠簾前，臉上冷傲的神色軟化了些，「夫人，李少爺帶來的禮物拿來了，您要看看嗎？」。
珠簾里面的夫人突然笑道︰「李少爺也不算外客，我同他**交情原是不一般，現在偏要做出這樣生疏的樣子，掛起簾子倒叫人好笑了。」
碧鴛听了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答話。
珠簾後的夫人便嗔道︰「好個碧鴛，果然是女大不留，現如今連我的話也不听了。」
一嗔一笑聲音都美妙動人，又听不出多大年紀，言九兒不經意看到，自家二少爺那冰山一樣的臉，偷偷紅了……想想也是，那是個被茵芸投懷送抱都不知道如何拒絕的小學究，怎麼能見過動靜皆宜的夫人，臉紅也是正常範圍。
碧鴛听見珠簾後的夫人這樣說，只有將珠簾卷到一邊，李暮菲趕緊將頭低下，做出非禮勿視的樣子。
言九兒的臉被高高的禮盒遮擋，反而能「正大光明」去打量這位夫人。
與時下婦人愛穿比甲不同，這位夫人上穿對襟長袖圓領的衣裳，下穿一條裙拖六福湘水的月華裙，腰間細褶數十，每褶各用一色，色皆淡雅，雖然她是端坐上位，言九兒不難想象行動時肯定如月華水紋，精美異常——言九兒卻是有些想前世的家了，這種裙子她能準確叫出名來，還是因為她祖母也曾有一條。
貴夫人頭上戴著只餃著東珠的小金鳳，此外再無半點裝飾，卻更顯得她面如皎月，眼似秋水。
這是一位端莊中帶著嫵媚的貴夫人
言九兒以為自己看的隱秘，哪知道那夫人卻突然朝她這個方向笑了︰「李少爺，這是你家丫鬟吧，小小一個人，居然也好叫她搬這麼重的東西，碧鴛，還不去接了她的禮盒。」
言九兒感覺二少爺的目光似刀子一樣扔過來，不由微微縮了縮脖子——這個學究，平日里不見對旁人厲害，怎麼沒遇到自己，就是要嚴厲幾分？
言九兒十分不忿，卻還是要揚起笑臉配合著碧鴛將禮物撿出來放在了桌上。
開始的禮物貴夫人並沒有多注意，一直到言九兒小心托起那塊沉香木的筆洗，她才好似頗感興趣，對著言九兒招招手︰「好孩子，你且把它拿給我看看。」
聲音又溫又軟，遠沒有大太太有威嚴，言九兒卻覺得真正的貴夫人其實就該這樣的——以細軟溫和的聲音還能將宅子整治的這樣嚴密，這樣的夫人，其實也不會像表面看著那樣溫和吧？
言九兒一邊抑制住自己近來越來越愛跑火車的思想，將沉香木筆洗小心翼翼捧到了貴夫人跟前。
「婁夫人，家中小婢不知規矩，還望夫人見諒。」李暮菲拱手作了個揖，對言九兒先前的偷看行為道歉。
婁夫人嗎？言九兒總感覺這姓氏少見，而她偏偏又似在哪里听過，真是好生奇怪。
這樣想著，自家公子非要安些錯誤在她頭上，她也只有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了。
「夫人，請原諒小婢。」
婁夫人從筆洗上抬起頭來，「你們兩主僕都知規矩，這本來是好事，然而世人不知，有時候太客氣了，反而容易疏遠人之間的距離……我早說了同李少爺你母親交好，如今你做出這般模樣，倒是不想認我做長輩了。」
「是。」一番話說的學究李暮菲羞愧不已，就不再管言九兒有沒有同規矩不合的事情了。
婁夫人又笑眯眯問言九兒，「你也別先認錯，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會偷偷看我嗎？」。
言九兒感覺好不容易才被打發的二少爺目光又往自己身上看了，心里微微叫苦，天可見憐，王媽媽已經把自己打扮的夠低調了，今天難得真的是流年不順？先是遇見了一個比主人還牛氣些的丫鬟紅蕊，現在這個看起來很和氣的貴夫人，為啥偏要抓住她不放呢？
姐真是受夠了當丫鬟，穿越者不發威，真當姐是病貓啊——言九兒很想虎軀一震，最終理智還是將她拉回來，她很怕還來不及散發王八之氣引得四方小白納頭便拜，這萬惡的封建社會不和諧力量就會要了她來之不易的新生。
所以言九兒最後也只是將脖子一梗，兩個眼珠子怯生生轉動，聲音猶如貓叫︰「因為夫人生的好看，我……啊，婢子……」她似乎語無倫次，卻將一個小丫鬟犯了錯誤後本該有的反應表現的淋灕盡致。
婁夫人並為看出言九兒小小年紀，卻是個「演戲」高手，果然言九兒的胡言亂語一說完，婁夫人就抿嘴笑了。
天下的女人，大抵不論是十八歲的妙齡，還是婁夫人這樣保養得宜的貴夫人，沒有不喜被人稱贊容貌的，特別是夸她的，還是言九兒這樣看著又小，又老實的孩子。
言九兒終于松了口氣，這下她老老實實站在原地，再也不看四處打量了。
婁夫人看過了筆洗，又問了李暮菲李家的近況，听說大太太身體還好，她似乎很高興，談性很濃，又仔細詢問了李暮菲的近況，听說他已經是考取了秀才，似乎大太太攔著未叫他去考舉人而頗為郁結，又溫言安慰他︰
「你小小年紀，就是再過個三年去考，那也是嶄新的少年舉子。遠的不說，你看那些花圃里的嬌花，開的越早的那朵，眾人都圍著它打轉，早晚都恐被人摘了去，你母親一番心思，都是在為你打算了。」
咦，這是在勸二少爺不要做出頭鳥嗎？言九兒低頭听著，感覺這位婁夫人說話聲音溫柔，又不給人難堪，輕言細語中讓你明白她要說的意思，實在是非常懂說話藝術的一位貴夫人。
只是，這婁姓，真的很少見，很讓人熟悉啊。若不是屋內還有這些人，言九兒真想當場拍拍自己的腦袋，最近果然是沒有人與她爭斗，遠離了李家老宅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感覺腦力退化不少。
婁夫人同二少爺閑話家常，氣氛漸漸融洽，又到了飯時，還留主僕三人在府上吃飯。
當然，二少爺是和婁夫人一起，言九兒卻被碧鴛領著去了另外的地方用飯——好吧，雖然咱是小丫鬟一枚，來這里吃的也是碧粳米飯，這個松子煨雞湯，味道也非常不錯嘛。
小七也和言九兒一桌，看到她看似斯文卻絲毫不客氣的吃相，真想將臉埋到自己面前的那碗飯里不對，應該敲昏了拖回去，不能放任言九兒再在這麼重要的地方丟李府的人了
小七剛升起這個念頭，又想起從府里听來的言九兒的身世，又覺得這麼個小丫頭，家中還有一大家子拖累，不比他這樣的家生子，雖然全家為奴，卻也都各有差事，連他那個***也有月例錢，全家日子也就還湊合。
小七正在心軟，言九兒嘴里塞著碧粳米咳了兩聲，眼楮睜得老大，好似被噎得不行，從開始的強忍，到最後將米飯都噴了出來——小七分明是听見了門外丫鬟的竊笑聲，他現在不想把言九兒敲昏了，他很想來個人，發發善心，將自己敲昏了，免得眼睜睜看著這丫頭丟人現眼……
言九兒被噎得淚流滿面，不是天生的鄉下丫頭上不得台面，而是終于想起來自己在哪里听過「婁夫人」三個字了——這是正德三年的南昌，除了寧王那位出了名才貌雙全又賢德兼備的正妃婁夫人，誰還值得李府大太太這樣小心對待？
言九兒噎得要死，只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天，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玩我——方才在婁夫人處听來的話，這時候都浮現上來，什麼同大太太交好之類的話，更叫言九兒冷汗都下來了。
拜托，寧王最後是造反了的啊更悲催的是，被王陽明一鍋端了，造反沒有成功啊追隨他造反的，除了這些所謂「交好」的人，言九兒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還有哪些腦殘會跟著寧王發瘋……
小七看她的眼光如何「恨」，言九兒也沒心思顧及了，她現在滿腦子就一個念頭︰要是不能在寧王造反前月兌離李府，天知道她們這些為奴為婢的，最後會有什麼下場
……
待李暮菲用罷了午飯，婁夫人派人將他們主僕送出宅子，又回贈了許多禮物，其中文房四寶居多，看樣子婁夫人對李暮菲這個姐妹淘的兒子頗為滿意。
小七忍了好久才沒報告言九兒用餐時的「劣行」，反而是李暮菲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突然睜開眼楮說道︰「你不知道為何還得了婁夫人的眼緣，她還特意贊了你，下次還是你同我來吧。」
言九兒點頭說是，心里一把悲情淚。
雖然婁夫人，錯了，應該說是寧王妃很美很隨和，但是一想到自己得了她眼緣，就深感覺自己的身上也像是要被貼上個「造反」的標簽，讓人渾身不舒服。
是不是得加快離開李府的腳步了？
這是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