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同舟 第一卷 誰家新婦初長成 第九十回 南京之行

作者 ︰ 慵懶海棠

蘇瑾華畢竟是姚太太教出來的。非良家正統教育出來的女學生,路上人雖然不多,但也還是有好奇的學生往這邊看了。

但蘇瑾華毫不在意,幾步走過來拉起白若林的一只手就撒嬌,「老爺,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一面嘟著一張可愛的櫻桃小嘴,兩只大眼楮里寫滿了幽怨,若在以往,白若林早生憐惜了。

白若林的手僵了僵,眼楮飛快地看了看四周,道,「這是在外面,再有幾步就是學校門口,你這是干什麼?」說著一用力抽回了手。

蘇瑾華愣了愣,心里又委屈又害怕。

只過了幾十秒,她便恢復了常態,低著頭,有點兒怯怯地說,「對不起,我見到老爺高興,就忘了規矩!」

白若林心里嘆了口氣。看了看她光潔的額頭以及可愛的短發,這個女子跟了他好幾年了,但看起來還像是個涉世不深的小女子。

想想這幾年她在自己面前總是一副裝巧賣乖的听話樣子,也沒惹過什麼事情,除了多費了些銀錢,連名份這樣重要的事情也沒提過。

如今更是漂白自己,還進了學校。

白若林心里滋味難言,預先準備好的那些話怎麼也講不出口。

蘇瑾華看白若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敢多說話,過了一陣,才小心翼翼地開了口,「老爺遇到了什麼難處?俗話說車道山前必有路,老爺別太費神了。也別只顧忙著生意,前兩天我三姐拿了一些好蜂皇漿來,我存在冰箱里了,老爺……」

白若林那有心思听這些?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蘇瑾華看他臉色確實不好,就再試探著說,「前些天我還沒有來讀書,在家里實在悶得發慌,也不願去串門子逛街,就把老爺在南京的這幾個鋪子都看了一個遍,生意都很紅火,特別是上次剛開業的那個鋪子,如今對面新開了百貨商店……」

白若林听了這個卻起了戒備之心,她又是去看鋪子,又是讀醫學,這是打得什麼主意?臉色就陡然冷了下來。

不等蘇瑾華說完邊打斷了她的話。道,「從今天開始沒事兒不許去鋪子!哪個鋪子都不許去,月錢也不要去櫃上支,等我派人給我送過去,我還有事,先走了!」

蘇瑾華對這些話還沒完全消化,白若林已經坐上車走了。

她站在原地發了好大一會兒的呆。

盡管白若林的話說得明明白白,她卻不願意去弄明白。

直到和她同班的同學蘇明惠一把拉起她,催促,「謹華,還不快走?馬上要遲到了!」

一下午的課一個字也沒有听進去。

下課鈴響,她卻是第一個沖出去。

因腳底下穿的是一雙深藍色的平底皮鞋,蘇瑾華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大門口,期間有幾個同學給她打招呼都沒顧上理。

也是巧,正好有個黃包車過來,她趕緊一分鐘也不耽誤地上了車,且隨手從布包里掏出一個五角的銀元。

車夫高興地接過來,把車子拉得飛快。

蘇瑾華匆匆進門一疊聲地叫張媽,張媽正躲在樓梯間吃主人家的水果,唬了一大跳。連忙高聲答應著,一面飛快地用舊報紙蓋住盤子里吃了一半的葡萄與木瓜。都已經走到門邊了,又覺得不妥當,便拉開櫃子把盤子塞進去,這才放心地走出去。

不過如此一折騰,就費了一點時間。

蘇瑾華皺了眉頭,張媽趕緊低下頭。

「老爺回來了,你好好收拾一下樓上的衛生,臥室里的床單毯子都換一換!」

張媽垂著手答應,又殷勤地問,「太太,換顏色鮮亮點的還是素淨些的?」

蘇瑾華想了想,道,「就換套雅致點的,那套天藍色碎花的!」

張媽得了吩咐趕緊上去了。

蘇瑾華心里稍稍安下來,自己到冰箱里找了一罐果汁喝,一口氣全喝下才覺得舒服些。

又想起來什麼,鞋子衣服也顧不上換,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書房。

白色的窗簾在微風中飄動,兩旁是高高的書架,靠窗擺著一套桌椅,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以往白若林回來都是把行李放在書房里的。

蘇瑾華不甘心地往樓上跑。

張媽正把兩層床單從褥子上剝月兌下來,金色的夕陽照進來,空中浮著無數個細小的可以忽略不計地灰塵。

蘇瑾華目光炯炯地把屋子四周盯了一個遍。

張媽以為偷吃的事情告發,心里忐忑著。

然而蘇謹華並沒有說出什麼,也沒看她一眼就蹬蹬下樓了。

蘇瑾華腦子里亂哄哄的。

白若林居然沒有把行李放在公寓,再聯想起他今天說的那些話,她心里有了不好的征兆。

這可如何是好?

她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實在是安靜不下來。就換了一身衣服,攜了皮包去她三姐那里坐坐。

念華其實也住的不遠,就隔了一條街,是更為安靜的林山路,這邊是別墅區,住的人就更有錢了,像念華這樣身份的人住在公寓的多,住別墅的還真是不多。

她三姐住的是一棟三層獨門獨戶的小洋樓,前面有露台,後面有花園,日常雜役的下人就有六七個,平時那位曹先生又不在,這六七個人其實是專門服侍她的。

蘇瑾華進來的時候,念華整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餐廳里吃飯,听下人說妹妹來了,很是高興,便放下筷子,親自去迎接。

她三姐身上穿著一件銀白色喬其紗的旗袍,旗袍的袖子制得特別寬大,下擺也有些長,這是南京最為新式的樣子,脖子上則是一串粉鑽項鏈,頭上的發箍也瓖著昂貴的天然水晶。蘇瑾華心里一陣羨慕,她三姐身上的這些首飾,少說也上萬了!念華滿臉笑容地對妹妹說,「五妹,你終于想起來看我了?吃過飯沒有,一起吃點?」

蘇瑾華點點頭同三姐進了餐廳。

她一進門念華就看出神情不對,心下暗想難道是同白先生吵架了?以往只有瑾華勸她,現在也輪到她安慰妹妹了。

不知怎的,心里除了同病相憐,還竟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想頭。

在家里這麼多女兒里面,就屬她念華生的最好,膚若白玉。眼楮宛若星辰,標準的瓜子臉,花瓣似的小嘴,就連個子也不像蘇杭女子那般小巧,而是高了半頭,這樣就是在最最摩登的上海女子面前也有氣勢啦。

謹華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碗燕窩粥,又吃了兩口菜便放下了筷子。

念華卻好胃口地吃了半碗飯,拿厚厚的湯頭拌著吃的起勁。

謹花耐心地等她三姐吃飯。

念華總算吃完了飯,下人又送過來剛沏好的茶過來,她喝了半盞,看妹妹仍然是一副懨懨不樂的樣子,問道,「你怎麼了?同白先生吵架了?「

蘇瑾華搖搖頭。

念華一愣,心里埋怨她不知足,面上卻笑著說,「我昨天踫到了姚太太,听她說你去學堂念書了?真是想起一出事一出,在家里書沒念夠?」

念華語氣里不自覺就帶出了那樣的語氣,讓謹華听了有點不舒服。

但也僅僅是一點,因為她很快就忽略了。

念華見妹妹呆呆的,剛才還沒注意,這會兒看出來臉色有些灰暗,又有些心疼,便說,「瑾華,你到底收了什麼委屈,別憋壞了,快跟姐姐……」

蘇念華的話未講完,蘇瑾華忽然就抱著姐姐大哭起來。

念華心里一愣,她妹妹弄疼了她,但也咬牙忍著。她能清晰感覺到妹妹的淚一顆顆劃過自己的旗袍。

自己也有些心酸。

只是她拼命忍著不可哭。

若開了這個頭,自己受的委屈只怕哭上

蘇瑾華哭了一陣好些了,不好意思地沖三姐笑了笑,自己出來沒帶帕子,看三姐旗袍袖子寬大,就拿眼楮在上面蹭了蹭。

念華忍不住哎呀了一聲。

蘇瑾華心里起疑,還未等姐姐阻攔就一把把念華的旗袍袖子撩起來。

不禁倒吸了口氣。臂膀上全是斑駁交錯的一道道血傷。有的結了痂,有的還沒有,傷口一直到手肘處才沒有了,也恰恰是旗袍袖子可以蓋住的位置。

瑾華又要看姐姐的後背,念華低著頭,兩手抓著旗袍扣子,啞著嗓子說,「五妹,別看了,都……都不能看了!」

瑾華早把自己那點委屈忘掉了,忿忿地道,「這曹先生好壞!簡直是陰損……」

念華拿桌子上的紙巾擦了擦淚,卻趁機在瑾華耳邊說,「妹妹別說了,咱們出去逛逛!」

瑾華警惕地看著窗外的下人,又憐惜地看了看她三姐。

「六女乃女乃去哪兒?」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在門口恭敬地問蘇念華,語氣卻並不恭敬。

念華白了他一眼,道,「怎麼,我陪我妹妹去逛街不行嗎?」。

那管家低下頭沒再說話。

姐妹二人走到咖啡廳里坐下。

瑾華先開口說,「三姐,你過得這麼苦,要不離開曹先生吧,反正……」

念華苦笑了一聲,替她說,「反正我手里已經有了很多錢是不是?」

瑾華點點頭。

念華卻冷笑了一聲,說,「你知道曹老板是做什麼生意的?我走不走的成是個問題,若被抓回來了,只怕打得更狠,何必呢?他現在也知道我身子弱,吃不了重,也不往死里打,都是些皮外傷,再說,也不是天天打,總也隔個三五日……」

瑾華越听越灰心,怎麼自己就和姐姐這麼苦命呢。

念華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五妹,不說這些了,咱們喝完咖啡,我帶你去跳舞!」

蘇瑾華只好點點頭。

上官公館樓下本有好幾個客房,宋金枝也打發人收拾出兩間,預備一間給白若林,另一間給高芙蓉。

但白薇看高芙蓉在舅母面前有些拘謹的樣子,便說,「舅母不用麻煩了,高小姐就在我房間里擠一擠算了!」

高芙蓉連忙點點頭。

宋金枝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就出去了。

白薇趕緊拉著芙蓉回到自己房間。

二人和衣並排躺在床上。

白薇半閉著眼,一會兒便有了睡意。

高芙蓉卻睡意全無,幾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輕輕說出口問,「白薇,咱們什麼時候去……去醫院?」

白薇也知道這是大事,便強打精神睜開眼道,「咱們先睡一會兒,下午就去吧!」

高芙蓉低低地說了一聲好。

大約…鐘白薇才醒來,坐起身一看,高小姐早不在旁邊了,已經收拾整齊坐在椅子上等她。

心里便有些歉意,匆忙收拾了就開車出了門。

高芙蓉的臉色因為緊張而更加蒼白。

不一會兒便到了醫院,正好白薇以前的琳達老師在,初步檢查了高芙蓉的一切情況後,她搖搖頭,做出十分可惜的樣子。

「很漂亮的孩子,不再考慮一下嗎?」。琳達目光灼灼地問高芙蓉。

高芙蓉堅決地搖搖頭。

手術並不復雜,不過是殺死再取出一個肉團罷了。

因流血有些過多,琳達為她輸了些營養針。

高芙蓉躺在病床上面色如同白紙。

琳達點點頭,對白薇說,「你知道怎麼照顧她,我還有別的事。」

白薇趕緊說,「謝謝你琳達,你去忙吧!」

高芙蓉睜開眼,有大滴的眼淚從眼角溢出,白薇看了心疼,卻斥責道,「虧你還留過洋,是個明白人,難道不知道此刻身子是大傷元氣,最脆弱的,那還架得住這樣,快別哭了!」

高小姐點點頭,白薇用帕子給她擦干了淚,柔聲道,「別傷心了,要我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想想,若不這樣做,以後會惹出多大的麻煩?你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又過了一陣,白薇看她情緒似乎平穩些了,便說,「你在這里躺著別動,我出去買點粥給你喝!」

高芙蓉點了點頭,眼淚又差點掉下來。

恰好教會醫院外面就有一家很大的粥鋪,品種很多且很干淨,作料也算講究。白薇要了一罐大棗枸杞粥與參 雞湯,還要了幾樣清爽的小菜與玫瑰糕。

高芙蓉根本就沒有胃口吃,但看到白薇親自捧著兩罐子熱粥,心里過意不去,每樣兒都喝了小半碗。

天色黑了,白薇不得不回公館了,但看高小姐的情形似乎不太好,恐怕要在醫院里住上兩日,自己明天還有事,讓寄奴過來吧又怕她嘴不嚴實,幸好是教會醫院,可以請修女做護工。

琳達幫著學了一個勤快的修女,白薇才留下一些銀錢放心地回去了。

白若林還沒回來,舅母與雲琴也不在,白薇心里松了口氣,正預備去自己房間歇一歇,卻听見有沉重的腳步聲下樓。

上官雲听見了她剛才的動靜,便從書房里下來。

「舅舅在家?」

上官雲鐵青的臉有了一絲柔和,點點頭,又指著旁邊的沙發說,「坐吧!」

白薇笑著坐下,問,「舅舅這些日子身體如何?我怎麼看著面色像是肝胃伏火?」

上官雲笑了一下沒回答。

白薇繼續說,「舅舅公務雖忙,也該注意心志調節,免得像……」她忽然住了口,舅舅還好好的,自己怎麼突然就提起了已經過世多年的母親?

真不吉利。

上官雲卻不以為意,而是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了?一起來的高小姐呢?」

白薇沒想到舅舅會問這個,愣了一下,道,「她有些不習慣住在這里,說畢竟是個外人,倒不如住在飯店里自在,所以…」

上官雲的眉頭一皺,接著問,「飯店?哪家飯店?」

因舅舅問得急,白薇就順口答道,「揚子飯店!」

上官雲听了不置可否。

白薇卻轉過彎來,覺得舅舅問得蹊蹺,怎麼突然這麼關心起高小姐了?

難道僅僅因為是曾經下屬的女兒嗎?

白薇胡思亂想著,門口卻響起了宋金枝的聲音。

舅母同二表姐一起回來了,後面跟著的下人手里拿著大包小包,雲琴從里面翻檢出兩包衣料,說,「小薇送你的!」

白薇趕緊接過來到了謝。

宋金枝看丈夫在旁邊,又補了一句,「是最上等的香雲紗,你和雲琴一人一份!」話里的意思,是自己把小薇當女兒對待。

白薇心里輕笑了一下,舅母總是這樣,其實也挺沒意思的,也累。

明眼人誰不知道呀,她對白薇,就好比這兩塊漂亮的衣料,只中看。

上官雲又板著臉上了樓。

廚房端出三碗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湯,宋金枝看了白薇一眼,道,「快趁熱吃吧!」

白薇點點頭,剛才只顧了高芙蓉,自己只吃了幾塊玫瑰糕,還真是有些餓了。

鴨血湯看著這麼一大碗,其實大部分都是湯,並沒多少東西。

三個人吃完點心,又說了一會子閑話,白若林就笑吟吟地回來了,手里還提著一個紙包。

宋金枝拿出長輩的派頭,親親熱熱地問,「若林回來了,吃過飯沒有?」

白若林點點頭,道,「舅母,這是才過來的藥材,我看這燕窩的成色很好,就拿來了兩斤,給舅母吃罷。」

宋金枝喜不自勝,昨天白若林已經帶了許多禮物,唯獨沒有燕窩,看來這個人倒是個有心人。

白薇還是有福氣啊。

宋金枝又仔細問了關于白藥的事情,白若林都一一答了。

再過了一陣,天已經晚了,各自回房歇息了。

白若林想去白薇房間,但最終還是去了樓下客房。

上官雲在書房里坐著,手里還是那把槍,臉色卻陰郁地嚇人。

不一會兒電話響了,他接過來听了幾句,就同宋金枝說,「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說著就一陣風似地走了。

宋金枝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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