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南京之行(下)
其實高芙蓉也是硬撐著的。吃完了還算可口的牛扒,她拉著上官雲來到樓上的舞廳,這里人更多了,只能跳了兩支曲子,她就覺得有些乏了。
上官雲一面小心地照應著心愛的女人,一面小心打量著周圍,怕遇到不好打照面的熟人。
這幾年宋金枝結交的名媛不少,讓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就是家里沒有姨太太,上官雲在外面也沒有養外室,若驟然听說他和年輕漂亮的芙蓉在一起,肯定會鬧起來。
如今的煩心事還少嘛。
說實話,他還真不怕她鬧。
怕的是到時候有人揭穿了芙蓉的身份,竟是好人家的嬌小姐,而且還剛剛做掉了他的孩子,她的父親,又是自己在流雲的老部下。
芙蓉是不能一輩子這樣跟著他的,日後還要嫁人的。
因而上官雲一看她似乎有些倦了,便立馬說,「你累了,咱們回去吧!」
高芙蓉蒼白著臉點點頭。
上官雲拉著她飛快地出了門,同樣飛快地攔了一輛黃包車。
車夫是個精神的小伙子。先滿臉笑容地跑了一段路,才客氣地問,「先生太太去哪里?」
這個時候回教會醫院顯然不合適了,太晚了,上官雲瞟了一眼高芙蓉,後者規規矩矩地坐著,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仿佛沒听見車夫的話似地。
就吩咐道,「去揚子飯店!」
高芙蓉卻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用晶亮的眸子看了看上官雲,低聲說,「雲,我不去揚子飯店,白薇……」
上官雲的臉色也有些變了,揮揮手讓她噤聲。
高芙蓉趕緊低垂下頭。
「不去揚子飯店,去雲霞路公寓!」
上官雲扶著高芙蓉上了電梯,推開十一層公寓的門。
璀璨的水晶燈下,家具用品一應都是新買的,還未開封,是上官雲給那房產經紀留了錢,代為購買的。
除了柚木地板與天花板不能那麼快換掉,其余都換掉了。
高芙蓉怔了怔,心想自己也要做寓公了嗎?差點就要冷笑出來了。
上官雲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她的反應。
好在高芙蓉什麼也沒說,卻徑直鑽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又出來。
臉上卻是一副小孩子的欣喜表情,道,「雲。我口渴了,沒想到試了試煤氣灶是好的,能用,我已經燒了水,你渴不渴?」說著就走向擺在廳里一角的冰箱。
還未等上官雲回答,高芙蓉已經拉開冰箱門。
意料之中的,里面空空如也。
高芙蓉一臉失望。
上官雲看著她一副小女孩的樣子,心里一陣憐惜,就上前抱住她,說,「我知道委屈了你!」
二人相擁良久,高芙蓉的淚不禁一滴一滴往下落。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高芙蓉忽然掙月兌了他的懷抱,用極其哀怨溫婉的聲音念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上官雲的臉色變了又變,身子若石像般站立著。
目光漸漸炙熱起來。
高芙蓉用滾水沏了茶,上官雲不顧燙一口氣飲下。
之後她默默進了洗澡間,自己先淋了浴,又放了水,伺候上官雲洗澡。
上官雲任由她拿了玉石在後背上刮痧。
他背上受過刀傷,年輕的時候不在意,如今卻是落了病根,一受了涼或者下雨下雪天就會隱隱作疼。
高芙蓉掌握的力道很好,上官雲舒服地閉上眼楮。
又過了一陣,卻覺得渾身都炙熱起來,因也沒有外人在場,上官雲不管還在浴室,緊緊抱住了高芙蓉,只三兩下便扯掉了她身上半透明的睡衣。
她還是純潔宛若處子。
相對而比,上官雲卻像一只野蠻的雄獅,若發瘋般親吻著,噬咬著芙蓉身上每一處潔白細膩的皮膚。
高芙蓉卻偏偏喜歡這種帶點虐待的做派。
只是,當上官雲突然就霸道地進入她的身體,她卻驟然疼起來。不是第一次那種短暫地疼。
而是一直很疼很疼。
她想阻止他,但看到上官雲那因為興奮而有些扭曲變形的臉,決定還是咬牙忍著。
一直到最後她都覺得自己體內像有把刀子般來來去去,若上官雲不停下來。只怕她就要疼暈過去了。
不過,上官雲並沒有發現她的痛苦,倒不是他粗心,實在是因為每次芙蓉都是如此表現的。
上官雲終于平息下來,替她拉拉毯子,道,「睡吧!」說著就熄了燈。
芙蓉在黑暗中費力地挪了挪身子,躺到上官雲的懷里,不一會兒也睡著了。
第二天很早白薇與白若林便起來了,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來到不遠的黃橋旅店。
商隊的人已經準備好了,包括那十二個警察也已經來了,因為昨天沒來的及,白若林給他們每人封了一個紅包,不過是圖個吉利的意思。
而其他人的賞錢,則早就給了芒硝,他又交給了商隊領隊,早就發下去了。
畢竟這麼大的生意,還是頭一回,白若林不免有些不太放心,就多吩咐了幾句,大家也皆知路途遙遠,多有不測,都認真地听著。
獨有那彝族小子卻有些急了。
也難怪。別人是離家,他卻是回家。
上午八點,長長地隊伍準時出發,白若林看著他們很快遠去,笑著對白薇說,「說實話,我也真想跟著去!」
白薇笑笑,她心里也有這個心思,卻說,「你若想跟去,我是沒有意見的。現在也還不晚,你還能攆去,快去吧!」
白若林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不多時回到上官公館,看到她舅母宋金枝已經端坐在廳里了。
白薇笑著坐到她的身邊,一股子桂花的香味撲鼻,她吸了吸這熟悉的氣味,道,「舅母今天好漂亮啊!」趁機掃了宋金枝一眼。
濃妝艷抹之下,果然神色憔悴。
難道舅舅昨晚沒回來嗎?
宋金枝笑笑,自己身上這件紫紅銀絲的旗袍有些年歲了,但因為穿得小心,看起來還有八九成新,這件衣服還是很久以前上官雲去上海公干,給她捎來的。
「舅舅呢?」白薇貌似隨口問。
「哎……」宋金枝開了口,待要想外甥女訴苦,卻又想起什麼,便住了口,換了一副表情,輕描淡寫地說,「你舅舅昨天有事沒回來,怎麼,有事情找他?」
白薇搖搖頭,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舅母,舅舅看起來氣色不好,像是肝胃伏火,我這里有個很好的方子,你直接去百草堂拿藥,給舅舅吃一段時間吧!」
宋金枝點點頭。
「等下午若林處理完鋪子的事情,我們就回去了!這幾天打擾舅母了!」
宋金枝看她說的客氣,便伸出一只手覆在白薇手上,說,「小薇,你真的長大了!若林人不錯,待你也好,記住既然已經為人婦,就要恪守婦道。侍候婆婆,還要理好家,關鍵的時候不能心軟,讓別人趁人之危……」
還沒等宋金枝說完,白薇就點點頭,她明白了舅母的意思,是怕她吃了家里姨娘的虧,就笑著說,「舅母放心,難道忘了我未嫁時在家里也管過幾年家,難不倒我!」
宋金枝默然,點點頭。
白薇猶豫了好幾次,才小心翼翼地說,「舅母,舅舅是個粗心的人,年齡也大了,還請舅母多關心舅舅些,免得……」
宋金枝心里咯 了一聲,難道小薇已經知道了什麼?
「免得舅舅情志不調,時間久了對健康有損。」
宋金枝听了她這最後一句,又覺得不過是客套話,不甚在意。
說起來,她是兩年前就有了疑心,找了那些偏門來調查,可惜上官雲本來就是個出色的警察,反偵察手段很高,沒有查出任何蛛絲馬跡來。
還是今年讓她無意間發現了一點破綻。
不過也僅僅是破綻,並沒查出來那個女人是誰。
白若林在客房里里等了一陣,听到外面廳堂里沒有了說話的聲音,便笑著走出來。
二人說好了要去南京總號看看的。
白薇站起身,同舅母打了招呼,又喚了丫頭寄奴,同白若林一起走出去。
宋金枝一直盯著他們的背影從門口消失。
這個白若林,她可是偷偷打听過的,先頭家里已經有三四房姨太太了,可看白薇的樣子,居然是毫不在意的,而且二人還是一副恩愛的樣子。
她母親沉香那樣堅貞要強,生出來的女兒卻是這樣子的隨性。
若換做她,恐怕一天也忍不了的。
想想看,若上官雲真把外頭的女人領回家,正經納了姨娘的話,那不就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同別的女人親熱嗎,那真好比往她心里扎刺一樣,比要命還難受些。
宋金枝越想心里越不痛快,這都快中午了,昨天一宿沒回來,到現在連個電話都沒有。
白薇站在南京百草堂總號的外面,這個店因為開得早,面積並不甚大,卻是一棟古色古香的青瓦房。也並不是在繁華的商業街上,而是隔了一條馬路,這邊地名叫袖石街,路面雖然不甚寬,兩旁倒也店鋪林立,很是熱鬧。
而再往里走,就是一大片居民區了,不是那種平民的,大多都是公寓樓或者獨門獨院的小洋樓。
這個店里的生意也很好,里面不大的廳堂里擠滿了人。
因夏天到了,很多打扮考究的婦人來買昂貴的西洋參,燕窩等補品。
白薇看了一陣,思慮這地方雖然不如流雲總號那麼夸張,人都排到街對面,但因為購買力高,一斤上好洋參要二十個大洋,一副三清丸才賣九分錢,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白若林叫來水掌櫃與白薇認識了。
白薇看他年紀四十左右,中等身材,四方臉,一副老實的樣子,眼神看起來卻很精明。
他恭敬地給白薇行禮。
白薇笑著說,「水掌櫃,店里生意不錯,辛苦你了!」
水掌櫃低著頭,不敢與她對視,心里卻很是震動,這女子氣度非凡,人人都傳老板新娶了嬌妻,卻沒想到是這般優秀的女子,比他的女兒不知要強幾倍。
水掌櫃把二人引到後堂,白若林簡單問了幾句店里的情況,又吩咐去倉庫支取細料。
水掌櫃一一都應了。
其時白薇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講話。
又閑聊了一陣二人告辭出來,因白薇還想去其他鋪子看看。剛走到前堂走廊,看見一個分外俏麗的年青女子忽然進來,做女學生的打扮,並不買藥,而是徑直走到最里面邊上的櫃台,對賬房師傅說,「李師傅,我來支取月錢!」
彼時正好也沒有顧客結賬,那李師傅猶豫了一下,低下頭在抽屜里看了一下,有些抱歉地說,「蘇小姐,只有現金,沒有銀票,你且等著,我去去就來!」
李師傅推推鼻子上的眼楮,站起身就要往後走,卻突然看見站在門口的老爺與太太。
沒錯,這女子正是蘇瑾華,因心里實在郁悶得受不了,想起來自己的月錢——生活費兩百大洋,已經兩三個月沒來支取了,就拿這個做由頭,跑來總店探探虛實。
蘇瑾華順著李師傅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臉色鐵青的白若林與一旁站著的,讓她暗覺驚艷的白薇。
那太太通身的氣派一看就是千金小姐出身,膚色如雪,一雙大眼楮閃著動人的光,身上穿著一件裁剪精致的粉色洋裝,頸上是一串比衣服顏色稍深一些的粉色珍珠項鏈,烏黑的頭發盤在腦後,最主要的是她那種神情,明明是個很尷尬地局面,她還是微笑著。
在這樣的笑容之下,蘇瑾華竟然微微覺出一種怕。
不過,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她可不能露了怯,便也笑著問賬房先生,「李師傅,那位太太是誰呀?」
白若林此刻恨不得蘇瑾華立馬消失,她那笑里分明不懷好意的樣子,還要問白薇是誰!
李師傅模模額頭的汗,低聲道,「是太太!」
蘇瑾華笑得更濃了,大著膽子走近幾步,假裝沒看見白若林的臭臉,頭略低,對白薇行了禮,道,「太太!」
完全就是一副標準的姨娘見正房的樣子。
白薇猜也猜到她的身份了,卻並沒看她一眼,而是扭頭問白若林,「若林,這位是誰?」
白若林的臉烏青,卻不好不回答,只得含混說,「她是小蘇,蘇瑾華。」
只說了名字,身份卻不說,讓旁邊的蘇瑾華很是氣惱,這本來也是姚太太出的主意,說只要白太太認了她,白老板那里也不能怎麼樣,畢竟男人好哄呀。
店堂里人雖然不太多,但大庭廣眾之下畢竟不太好看,白薇不願意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就對白若林說,「若林,這位蘇小姐想必是找你有事要談,我先走了,去倉庫那邊看看!」說著帶了丫頭寄奴就走到店堂門口,開了汽車就走了。
蘇瑾華用眼角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面上似乎一點氣惱也無,可從這離開的舉動上,還是生了氣了。
姚太太說過,再恩愛的夫妻也禁不住有人中間挑撥,一次不行,十次八次總會有影響的。
到時候他們之間生了隙,才有她們這些做小的好日子呀。
白若林瞪了瞪仍站著的蘇瑾華,喝道,「還不快走!」
白薇走了,蘇瑾華沒那麼傻,才不會走,一瞬間俱眼淚汪汪的,道,「老爺,我不是故意的,我都四五個月沒來取月錢了,也沒人給我送去,老爺也不來,一走好幾個月……」
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惹來了店里許多人好奇的目光,白若林壓住心里的怒火,低聲喝道,「你給我進來!」
蘇瑾華撅著嘴,熟門熟路地進來,卻不像以前進來就坐下,而是規規矩矩地站著。
「我不是告訴你,讓你不要來鋪子嗎?你怎麼不听話呢?」
蘇瑾華心里陣氣惱,這個男人的臉變得也太快,上次來南京還和她同床共枕呢,這短短幾個月就對自己避之不及了嗎?
「老爺沒說清楚為什麼,我還以為是一時說著玩的!再說,我真的不知道太太來了南京,我真的是來取錢的!」一面說著,一面小聲哭起來。
白若林心里煩極了,听到哭聲心里更亂,喝道,「別哭了,你哭什麼?你有什麼好哭的?」
本來蘇瑾華打算再哭兩聲意思意思就準備走人的,白若林這樣問,她心里涼了大半,也不顧別的了,爭辯道,「老爺問我哭什麼,我哭我自己的命!原以為小時候受盡了苦,踫到老爺就可以苦盡甘來了,誰知謹華的一片心老爺卻不想要了,老爺,我跟了你好幾年了,自問也盡了一個女人的本分,為什麼如今有了太太,就容不下我了呢……」
蘇瑾華說得聲情並茂,淚水更是大滴大滴地從眼里涌出來,擦也來不及。
她今天穿了干淨的藍色旗袍,短發,臉上脂粉全無,此刻哭的旗袍靠胸前的地方濕了一大片,眼楮和鼻頭也紅紅的。
白若林嘆了口氣,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蘇瑾華的樣子,也是這樣讓人覺得可憐。
算了,她不過是個小女子,等找個機會多給些銀子補償她便是。
語氣就稍稍溫和,道,「你先回去吧!」
蘇瑾華听出他語氣的變化,心里生出一絲希望,道,「我听老爺的。」
答應了卻又站著不走,白若林不得不抬頭看她。
蘇瑾華臉上竟然是一臉害羞,把頭一低,問,「老爺什麼時候去看我?」
白若林皺了皺眉,想,事情也要有個了斷,就說,「你等著,我有空了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