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靈芝一再阻攔。白薇還是替她買了一件素淨的藍緞碎花旗袍，笑著說，「你明天過去見工，就穿這個吧！」
趙靈芝低著頭看看自己身上已經洗得發白的衣服，紅著臉收下了。
其實她以前的好衣裳也還有幾件，只是因為生了孩子之後腰肢粗了，都穿不下了。
不知不覺中午了，白薇在附近食店買了兩只鹽水鴨，又買了一些熱騰騰的燒餅並一些小菜，道，「去你家坐坐？」
趙靈芝立馬想起了自己寒磣破亂的家太拿不出手，神情就有一絲慌亂，但白薇是自己的同學，當年關系就不錯，再加上現今幫了那麼大的忙，不答應也不合適。
反正自己就是這樣了，如果她要恥笑，早就如其他同學一樣不理她了。便換了笑臉道，「求之不得，只是我那里地方小，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不要見怪啊！」
白薇開了汽車用了半個時辰才到了趙靈芝租住的地方，白薇下車四處張望了一下，到處是灰撲撲的宅院，看起來年代久遠的樣子，甚至比流雲南苑胡同還更破爛些。
趙靈芝領著白薇進了一個木門敞開著的小院子，在外面就听見了里面孩子的嬉戲聲。
有個極老的婦人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木桌上有一把看起來皺巴巴的南瓜子，她懷里坐著一個一歲以內的男孩子，正眼巴巴地看著老婦人給他剝南瓜子吃，另一個小女孩也就三歲左右，臉紅撲撲的，正在院子里玩著沙子游戲，玩的不亦樂乎，兀自咯咯笑著。
院子里亂糟糟的，很多說不出明目的東西堆在牆角，地上沙子到處都是，趙靈芝一進門就斥責女兒，「死丫頭野得像只猴子！」說著奪過了女兒手中的小鏟子。
那小女孩也不哭鬧，只是瞪著兩只大眼楮好奇地看著跟在母親身後的白薇，白薇沖她笑了笑。
趙靈芝跟老婦人打過招呼到了謝，才介紹說，「戚大娘，這個是我同學白薇！」那戚大娘老眼昏花地看了白薇兩眼，道，「白小姐快屋里坐！我給你們沏茶去！」
白薇忙說，「大娘不用客氣！」說話間戚大娘已經把男孩交給趙靈芝去了灶間。
趙靈芝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女兒。游戲額不好意思地說，「我住東廂房，進來坐吧！」
一進屋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是霉味混雜了什麼氣味，白薇忍住了，因那小女孩總是看她，便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一點也不膽怯，大聲回答，「我叫齊趙美！」她天真又帶點倔強的樣子，讓白薇想起了小時的自己，便笑了，取出鴨肉等物，問，「小美餓了吧，來，我給你撕個鴨腿吃！還有燒餅！」
齊趙美立馬伸出一只髒兮兮的小手來，
其實她早就聞見烤鴨的香味了，只是母親反復告訴她不能盯著人家手里的食物，所以才沒看的。早上就喝了一小碗稀粥，她早就餓了。
趙靈芝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捉住女兒洗了手臉，也給兒子齊趙強洗了，這邊兒白薇已經拿了幾個盤子把買來的鴨子等小菜分裝了。
齊趙美自己爬上椅子，小手一把抓住一個大鴨腿就啃起來，小男孩著急地看著姐姐。白薇覺得他太小了，就說，「靈芝，要不給你兒子煮個雞蛋吃？」
趙靈芝尷尬地說，「不用了，早上還有米粥，我喂他一點兒就行了！」
白薇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趙靈芝家里這個樣子，怎麼會有雞蛋呢？
這個時候戚大娘來了，手里端著茶壺並茶杯。白薇趕緊站起來，客氣地說，「大娘，您一塊坐下吃吧！」
戚大娘搖搖頭，趙靈芝便問，「大娘，你吃過飯沒有？」
老婦人愣了一下，趕緊點點頭。
「那麻煩大娘再給我看一會兒齊趙強吧，我一吃完飯就抱過來！」戚大娘趕緊顫巍巍地把男孩抱走了。
白薇沒說什麼，趙靈芝整理整理衣襟，讓道，「白薇，你快吃一點吧。「
白薇只吃了一塊鴨肉，吃了些小菜與半個燒餅便不吃了，趙靈芝先伺候女兒吃飽，自己隨意吃了幾口。就把剩下的一只幾乎沒動的鴨子端起來，匆忙說，「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白薇逗引齊趙美說話，隨意點了點頭。
沒兩分鐘趙靈芝拿著個空盤子進來，齊趙強只喝了稀粥大概還沒飽，眼楮巴巴地盯著桌子上的菜，嘴里呀呀說著什麼。
趙靈芝撿了塊鴨肉嚼爛了喂給他，小家伙立馬咧著嘴笑了。眼楮亮晶晶地看著媽媽，趙靈芝只好又喂了他一些鹵鴨肝。
等齊趙強吃飽了，桌子上無論是菜還是燒餅都沒有一絲熱氣了。
白薇此刻覺出趙靈芝的不易來，道，「你的鍋灶在外面？我給你熱熱再吃吧。」趙靈芝搖搖頭，說，「不用了！你替我抱一會兒孩子！」
白薇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小男孩，抱在懷里肉呼呼的，身上散發著嬰兒才有的女乃香，白薇不覺就親了他腦門一口。
齊趙強也不知道認生，就那樣老老實實地讓她抱著，大眼楮一閃一閃地看著白薇。
白薇從來沒想到自己原來是這麼喜歡小孩子的，她覺得此刻自己的心都變得異常的柔軟。
趙靈芝拿起一塊餅子三口並作兩口地吃著，另一只手夾著筷子飛舞。沒一會兒工夫就吃完了兩個餅子，所有的菜也都收拾的干干淨淨。白薇看的目瞪口呆，又生怕她噎著，趕緊說，「靈芝你快喝口茶！」
趙靈芝感激地看她一眼，咕嚕咕嚕灌進去一杯茶。
之後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先生忙，每天都回來的晚，沒有時間照顧我和孩子，他兩個幾個月大的時候我最緊張了。怕出什麼意外，就養成了這個習慣！不過胃倒沒壞，一直挺好的！」
白薇笑著不知道說什麼好，靈芝真是太不容易了，也就是胃口好，若哪一天胃口不好了，真就壞了。
兩人又逗了一陣孩子，白薇把家里的地址交給她，囑她一定明天早些過去，又犯了翻口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張二百的銀票送給靈芝。
趙靈芝羞愧的差點落淚，白薇說，「靈芝，咱們是幾年的同學加好朋友了，你就不要跟我見外了！孩子們還小，不能吃的太差！你自己也要注意。」
趙靈芝點點頭，一直看著白薇的車子看不見了才走進家門。
女兒已經迫不及待地扯出來白薇給她買的新衣服，興奮滴披在自己身上了，兒子看了嘎嘎笑。
趙靈芝嘆了口氣，用大木盆給兩個孩子洗了澡，換上了新衣服，齊趙強與齊趙美高興的手足舞蹈，齊趙美更是大笑著跑到院子里去了。
趙靈芝看著一對如花兒女又好笑又心酸，跟戚大娘說了一聲自己獨自上了街。
先去銀號兌了十塊錢，買了一些米面糧油，又給兒子買了一袋能沖著喝的米粉，給女兒買了雙小鞋子，猶豫了很久，才給自己買了一瓶雪花膏。
最後拎著沉重的袋子往回走，半路上看到點心店新出爐的小甜餅，又買了三斤帶回來。
戚大娘看她拿著這麼重的東西進門，就說，「哎呀小心些。」
趙靈芝點點頭，擦了一把汗，把袋子放回自己屋子，又把剛買的點心分出一半。再從手帕里取出兩塊塊錢來，一同交給戚大娘。
「大娘，這一塊錢是欠你的兩個月房錢！這一塊錢是交給您照看我兒子的錢！」戚大娘接了，道，「靈芝，你遇到貴人了，也算是福氣，你放心，我肯定把孩子照看好！」趙靈芝點點頭，進屋打開自己唯一剩下的大衣箱翻揀著，找了一陣有些頹氣了，過去的衣裳雖然料子做工都好，但年頭久了，絲綢又是最嬌貴的東西，有幾件淺色的已經微微發黃了，而且尺寸也都不對了。
看來只好穿白薇新買的那一件了。
也許是出于自尊，本來她是不願意穿的。
又找配套的鞋子，這幾年她生活不講究，買的都是舒服廉價但穿不出去的布鞋，好不容易找出一雙白色皮革鞋，一穿也小了。
她抽屜里找出一個鞋拔子來，很費勁地穿進去了，但站起來走了兩步便覺得夾腳得厲害，只得罷了。
趙靈芝猶豫了一下，看看外面天色還不晚，就再次上街花五角錢買了一雙白色的皮革鞋，雖然皮子不好，做工也很粗糙，但也因為這樣，才大減價的，其他的皮鞋沒有低于兩塊錢的。
回家來天已經黑透了，戚大娘正盛了熱粥給兩個孩子吃，趙靈芝見狀趕緊洗了剛買回來的有些發蔫的菠菜，簡單用熱水焯熟，因現在天氣還熱，就用井水過了一下，放上了蒜蓉等物，道，「戚大娘，以後我工作了，咱們天天吃青菜吧！」
戚大娘搖搖頭，說，「吃飽就行了，天天吃青菜得花多少錢？」
趙靈芝便沒听她的，坐下來先喝了半碗稀飯，又就這菠菜吃了一個饅頭，齊趙美小手里捏了一塊饅頭，跟著她母親一塊吃。
第二天早上四點鐘，趙靈芝就起來了，昨晚發的面正好開了，蒸了滿滿一大鍋饅頭，又熬了稀飯，下油鍋炒了一盆豆角，這樣戚大娘就是一天來不及做飯，她的孩子也餓不著了。
然後開始仔細打扮自己。
因昨天白薇交代要早去，趙靈芝只怕晚了，七點鐘就出了門，做黃包車走到白家也還不到八點，門房看著她眼生，但因說是太太的同學，也不敢怠慢，客氣地讓到里面，說，「太太請稍等，我家老爺太太還沒起來，這就讓人傳進去！」
趙靈芝點點頭，順從地坐下來。
就連這門房也比自家亮堂些，更不用說里面的氣派洋樓和花園子了。
門房倒了一杯茶過來，趙靈芝客氣地說謝謝，心里卻是一下子想起來自己娘家，如今雖然不比以前了，可她小時候，也是這樣闊人家的嬌小姐。
不過幾年間的事情，卻仿佛是上輩子那麼遙遠了。
趙靈芝沒坐一會兒，一個秀氣的十四五歲丫頭過來了，恭敬地給她醒了人禮，道，「您是趙小姐吧，太太昨天就交代我了，您去廳里等一會兒吧。」
趙靈芝跟在她身後走著。
前面的小丫頭一蹦一跳，身上穿了一套粉紅綢子衣褲，一看就是好料子，腳上則穿著一雙平底的白色皮鞋，看起來質量也很好。
趙靈芝想到自己腳上五角錢的高跟鞋，有些不自在。
廳比她想象的還要氣派些，她不免有些拘謹。
桔梗笑著給她倒了茶，又端來一碟子干果，說，「趙小姐請坐一會！您有事兒就叫我。」趙靈芝趕緊說，「沒什麼，你去忙吧！」
桔梗一溜煙走了。
等了有半個時辰白薇與白若林一起下來了。
趙靈芝趕緊站起來，白薇擺擺手，笑道，「不好意思起晚了！」又介紹，「這個是我先生白若林，這個是我同學趙靈芝！」
白若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打了招呼。
趙靈芝有些緊張，本來她也是個喜歡開門見山的人，就直接說，「白先生，我的專業知識荒廢了幾年，不過您放心，不用一個月的時間我就能熟悉下來，在藥廠管個事兒什麼的沒問題，我一定會盡力的！」
說著禁不住看了白薇一眼。
白若林笑笑，也喜歡對方的直爽，道，「既然是小薇的同學，那一定和她一樣能干，我藥廠剛剛籌辦，還缺一個管後勤的，這個差事雖然不累，但需要耐心和細心，我想應該適合你！」
趙靈芝感激地點點頭。
白若林沉吟了一下又說，「一個月的薪水是五十元，十天休息一天，你有無意見？」
趙靈芝沒想到薪水這麼多，五十塊，她丈夫一個月才掙十塊，多半還拿不回來，就趕緊說，「沒有沒有！」
「那這樣吧，一會兒你去廠子找上官總經理，你的具體工作他安排！」
趙靈芝點點頭，站起身來就往外走，白薇喊住她，「靈芝，我同你一起去！」趙靈芝這才覺得自己高興得失了態。
白薇也是第一次來藥廠，沒想到那麼大，佔地足有十來畝了，不過廠房還沒完全建起來，只是剛建好一排辦公室與地下倉庫。
因時表妹帶來的人，上官平自然對趙靈芝格外熱情。
白薇走後，趙靈芝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望著嶄新的紅木辦公桌，桌子上講究的擺設，差點激動地落淚。
她的心原本變窄了很多，如今又生出一些希望來。
每月五十元，孩子們可以衣食無憂了，自己也可以買漂亮的衣服穿了。
「小姐，老太太讓您過去！」白薇剛進門，紫蘇就忙不迭地說。白薇有些累了，問，「什麼事情？」
紫蘇壓低聲音，說，「不知道！不過今兒老太太找了個半仙來給四姨太看命格，也不知道怎麼了，那半仙兒走後，四姨太就躲在房間里哭！」
白薇真有點煩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並不願意管。她不怎麼讓白李氏喜歡，不知道這麼急找她又為了什麼！就慢騰騰地換了衣服，過了好一會兒才去後面。
白李氏已經等了好長時間了，白薇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說，「真是亂了規矩了，都拿我這個老太婆不當回事，打量我好糊弄！」
白薇看她似乎是氣極的樣子，不得不勸道，「娘，什麼事情值得您發那麼大的脾氣，別氣壞了身子！」
說著給婆婆端來一杯茶。
白李氏搖搖頭，拿出一張發黃的庚帖來。
白薇看了一眼，上面是舒雲的生辰八字。
白李氏喝了一口茶，仍舊忿忿地道，「虧珍珠仔細，這麼多年的東西還收著！不然真被她糊弄了！她懷了我的孫子想要錢，可以明說呀，我老婆子有的是錢！可恨的是這種下流手段，真是小人家出來的，沒見過世面！」
她雖然說得不甚清楚，但白薇還是听明白了，更覺得不耐煩，卻也只能說，「娘，算了，反正若林做主，那金器是金包銀的，只花了一千塊，您就別生氣了！舒雲她……」說到這兒又住了嘴。
她實在是說不出四姨太的好來。
因為舒雲變了，過去那個謹慎小心的舒雲不見了。
四姨太一面在屋子里裝哭，一面讓秋香去打探消息。
直到听說老太太被太太勸住了才放下心來，收住了眼淚，又想了很久，才找了一張字條寫下兩句話。
然後對秋香說，「你想法子傳給他！」
秋香臉色發白，明知故問地說，「誰？」
四姨太不滿地剜了她一眼，道，「送不到你也別回來了！」
秋香不情願地出去了。
珍珠與孫成就住在東偏院角上的兩間房內，老太太體恤她已經成了親的人，每天天將黑就讓她回去了，露珠兒上來貼身伺候她。
這天珍珠按時回來了，老太太廚房的丫頭豆蔻因今兒中午的生鴨買多了，雖然有冰箱，但老太太不喜歡吃不新鮮的肉，就送了珍珠一只，珍珠順便向豆蔻討了個方兒，興沖沖地要自己做鹽水鴨吃。
秋香躲在院子門口看了半天，只看到珍珠忙出忙進，沒看到孫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