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金鎖
白薇這幾天幾乎天天去藥廠里。因為一大攤子不能沒個拿主意的，上官平與白若林都去了上海，一是為了看看那邊兒的中西大藥房如何，借鑒些經驗，再是為了從國外購置的電機。
藥廠雖然忙，但也都是日常瑣事，白薇對付起來綽綽有余，但人的精力畢竟有限，顧得了這頭顧不上那頭兒，家里的事情便不怎麼管了。
一日下午，她和趙靈芝一塊兒從廠子里回來，白薇臨時起意，忽然想起來她家里那個機靈可愛的小女孩，就說，「靈芝，明日若沒事咱們早回來，你帶著孩子來我家吃晚飯吧！」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趙靈芝發現自己的老同學雖然環境優渥，又是自己的老板娘，但行事還是和上學時一樣，並不托大。在心里對白薇很是敬重，听了這話兒就有些感動，道，「好啊，我求之不得。」
第二天果然白薇上午就把事情交代好，趙靈芝也仔細核對了賬目，二人便回來了，白薇要送趙靈芝回家接孩子，趙靈芝堅決地拒絕了。
白薇也就沒堅持。
趙靈芝攔了黃包車匆忙回家，齊趙美還是一個人在院子里玩沙子玩得不亦樂乎，齊趙強則吃了午飯睡著了。
「媽媽！」齊趙美扔下手里的小鏟子，一雙小腿跑的飛快，眼里是純真的驚喜。趙靈芝伸手把她攬在自己懷里，模著女兒的頭，嘴上卻斥責，「怎麼又玩沙子？你是女孩子，比一般的男孩還皮！」
說著跟戚大娘打了個招呼，抱著女兒進了自己的房間，早起來她臨上班的時候燒了兩暖瓶水，還一點沒動，她就拿了木盆先給女兒洗了個澡，又找出女兒的衣服，想想還是換上了白薇上次給孩子買的衣褲，也順便找出給兒子穿的衣服。
她自己沒所謂，就穿身上的衣服就是了，但是既然是帶著孩子去人家家里做客，總要帶些禮物的呀？
趙靈芝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禮物來。
送點吃食？自己家附近賣的點心都是粗制濫造的，拿不出手，要不就得去稻香村買一些，但拿些點心上門做客，是典型的小家子行為，對白薇那樣的人家來說，還不如不拿。
要不送點別的用的？那更拿不出手了。
趙靈芝煩惱了半天，那邊齊趙強已經醒了，孩子牙牙學語的聲音讓她不禁走出門外，去戚大娘那里把兒子抱回來，也給他洗的干干淨淨換上了新衣服，齊趙強沒想到媽媽那麼早回來，高興地咧著嘴笑起來。
趙靈芝看著一對可愛的兒女，覺得什麼憂愁都不重要了。
戚大娘走過來問，「靈芝，今兒怎麼這麼早？」
趙靈芝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拿了個凳子給戚大娘。
「我同學請我去她家里吃飯，所以早來了！」
戚大娘笑了，道，「是上次來得那個漂亮的小姐？哎呦人真不錯，你就這樣空著手去呀？」
一下子就問到了趙靈芝的煩心處。
趙靈芝皺著眉。道，「大娘，我正是為這個著急呢，你說我這樣的條件，哪有合適的禮物送呀！」
戚大娘卻站起身去了自己屋里，不一會手提著一只籃子，顫巍巍地進來，道，「這是我娘家佷子剛從鄉下送來的螃蟹，說是今年的收成特別好。」
趙靈芝掀開外面的罩布一看，果然是滿滿一籃子被用稻草捆住螃蟹，便驚喜地說，「這麼多？也值不少錢了。」
「我老婆子哪能吃得下哦，中午煮了幾個已經吃過了，這些你給你同學帶去吧！這個做禮物也體面！」
趙靈芝點點頭，道，「戚大娘，這麼多，你再留一些吧！」戚大娘說，「這東西涼，不能多吃，你回頭給我買點心吃吧。」
趙靈芝使勁點點頭。
一家三口收拾妥了正要出門，形色憔悴的齊老師回來了。
丈夫已經近半個月沒回來了，趙靈芝一肚子的委屈都化成了纏指柔，慌忙問，「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你吃過飯沒有？」
齊國看了她和兒女一眼，點點頭，道，「吃過了！」說著又揚揚自己手里提著的一包點心。沖兒子女兒擠眉弄眼。
但齊趙美齊趙強沒想以前那麼雀躍著叫他爸爸了。
這些天靈芝生怕孩子受委屈，每天下班都帶回來一些吃的，有時候是點心，有時候是自己中午偷偷留下的雞腿或者排骨，齊國買的是最粗陋的點心，自然會如此了。
齊國有些尷尬，上前抱了女兒用胡子扎她。
齊趙美終于咯咯笑起來。
齊趙強見姐姐笑，也跟著傻笑。
齊國看了兩眼靈芝，覺得她似乎挺精神的，氣色蠻好，身上穿著一件他沒見過的漂亮旗袍，孩子也都穿著新衣服，便說，「你回娘家了？」
趙靈芝沒告訴他自己家里要跟她斷絕關系的事情，就有些不自然地說，‘不是，我同學給我找了個藥廠的工作，今天她讓我帶著孩子去做客！「
齊國心里輕松很多，他今天回家並沒把工資帶回來，正覺得羞愧呢，如今靈芝工作了，那自然是更好。
再掃眼看看屋子里，雖然還是那個破舊的廂房。但他看到碗櫃里添了幾個嶄新的餐盤，也有蒸好的大饅頭，桌子上有點心和白糖，還有兒子喝的米粉，床上是嶄新的床單毯子。這些變化足以說明，即使沒有自己，靈芝和孩子也能活得好好的，心里那份不多的愧疚就沒有了，便笑著問，「你那同學可靠不可靠？」
他那語氣讓趙靈芝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還是照實說。「怎麼不可靠？就是百草堂藥鋪老板娘，在醫學堂的時候我們關系就好，他家開藥廠，我就在藥廠管雜事！」
齊國有些意外，道，「听著是很不錯的差事！每月給你開多少薪水？」
趙靈芝差點直接說出口，但又想到齊國在銀錢上的糊涂，就冷了臉，說，「我一個婦道人家，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以前學過的知識都忘光了，人家肯用我都是天大的面子了，能有薪水？一個月五塊錢！」
齊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心下暗想五塊還是少了些，只怕不夠她們母子三人生活，便笑道，「你沒社會經驗，你那同學既然和你關系好，就讓她薪水開高一點，管雜事的大小也是個頭目，一個月十五元才合理呀！」
趙靈芝看著日漸消瘦的丈夫，有些不敢相信面前這個人是她曾經要舍了一切跟隨的男人，就冷笑了一聲，道，「合理？我遭遇的不劃算的事情多了，上哪里找合理去？」
齊國滿月復才華不得施展，所以才和幾個老師一起辦了一份報紙，可惜銷路不好，所以每月都是入不敷出。
齊國低下頭，有些尷尬，便道，「對對對，上哪里去找那麼多合理公平！你不是還要去同學家里做客嗎，快去吧，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
趙靈芝看了看丈夫郁郁寡歡的臉。也有些心疼，當初就是看上了他的才華，如今才明白才華不能當飯吃。
「好吧，家里有米有菜，晚飯你自己弄點吃吧！」
齊國點點頭，把她們母子一直送到街口，又叫來一輛黃包車，看著趙靈芝母子走遠了才回到院子里。
戚大娘原本在院子里坐著，看見他進來立馬進屋關上了房門。
齊國不甚在意地進屋，先吃了一些點心，梳洗了一番，又拿出干淨衣服換上，把月兌下來的髒衣服揉成團扔在木盆里。
然後就百無聊賴地四處掀看，米缸有米，面袋子也是滿著，油是滿滿一桶，門口還規矩地放著幾雙新鞋，他粗略算了算，覺得這些都不止五塊大洋了，若再加上靈芝和孩子身上的衣服，只怕十個大洋也下不來。
這麼說，難道靈芝對自己已經有了戒心？
齊國不願想這些，也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結婚太早，魯莽了。
如今可不就是個額外的累贅嗎？他想去北方，想去西南，都去不了。
齊國胡亂想著，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他肚子重新餓了，便打開碗櫃一看，放在最里面的一只碗里竟然有鹵好的雞腿！就再拿了兩個饅頭去灶間熱了熱，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
然後找了本書，泡了杯茶，愉悅地看著。
白薇唯恐趙靈芝的兒子太小被風吹著了，早在一樓客房里預備了一個房間，去後花園的時候就讓丫頭們照料著。
趙靈芝看到白薇如此細心，道，「不用了，他從小皮實，還是我抱著他去花園吧！」
齊趙美高興壞了，走在最前頭，看看湖里面的魚，又看看掛在樹上的鳥籠子，畫眉正撲稜著翅膀，簡直好奇的不得了。
「媽，白阿姨家真好！可以天天听鳥叫，咱們也搬過來住吧！」齊趙美童言無忌，趙靈芝緊走幾步打了她一巴掌，道，「你瞎說什麼？」因顧忌著白薇在場，便沒再說什麼。
白薇笑笑，道，「你願意來，可以住在這里！」小時候她看到舅舅家有表哥表姐這麼熱鬧，也說過這樣的話。
齊趙美高興地咯咯笑起來，邁著小短腿跑到白薇身邊，卒不及防地用頭撞了白薇的大腿。
這是小孩子親近大人的一種方式，白薇彎下腰抱住她，道，「好了，小美，白阿姨準備了好多好吃的，走，咱們回去！」
齊趙美乖巧地點點頭，一路上都扯著她的衣角。
晚飯確實很豐盛，齊趙美一看桌子上有鴨子，有雞腿，還有好多自己不認識但看起來很好吃的菜，等不及地爬上椅子，但桌子太大了，鴨子和雞腿她拿不到，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很快又忍不住，伸出小手飛快地抓了幾個紅彤彤的大蝦。
趙靈芝後悔自己沒給孩子立規矩，如此鬧了笑話，就把齊趙強安頓好，轉身打了女兒的手一下，道，「放下！」
彼時齊趙美已經連皮啃了好幾口大蝦，覺得很好吃，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母親一打她，她覺得委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孩子一哭趙靈芝更加心煩，正要舉起手掌再打女兒，白薇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了，道，「靈芝，你怎麼打孩子？小美，別哭了！」一面使眼色讓丫頭上來給齊趙美擦干淨了手，一面吩咐，「你給她剝蝦吃！」
趙靈芝看了寄奴一眼，看出是個大丫鬟，便客氣的說，「不用了，我給她弄就行了！」
寄奴卻笑著不甚在意，還是給齊趙美剝了幾個大蝦，齊趙美掛著淚花吃下去，那樣子滿足極了。
趙靈芝看著女兒有些心酸。
白薇笑著說，「咱們還客氣什麼，請你來原本就是為了熱鬧！管什麼規矩呀！靈芝你也快吃呀！」
趙靈芝笑笑，但還是沒太放開。
「太太，老太太說過來！」飯吃到一半，白薇正喝著一碗湯，紫蘇進來回報。
原來白李氏這些天對四姨太恨之入骨，心情很不好，但因了珍珠，便不好再額外懲罰四姨太，肚子里始終憋著一股火發不出來。
想想自己也真是命不好，替兒子張羅的這幾房姨娘除了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都不是干淨的，特別是舒雲，她真是看走眼了。
白李氏這幾天同舒雲一樣，幾乎天天躲在房里抽大煙，今兒歇完覺兒起來，听到花園子里似乎有孩子的聲音，還值當自己听錯了，珍珠趕緊告訴她，「太太請了同學吃飯，那位太太帶了兩個孩子來！」
白李氏眼楮一亮，家里還沒來過這樣的女客呢，便說，「你拿出兩個小孩的玩意，我吃過飯過去瞧瞧！」
珍珠便拿出兩個小巧的銀鎖，白李氏搖頭，道，「反正也是用不上的東西！給她金的！」
白李氏打扮的華貴整齊，由丫鬟珍珠扶著進來。
趙靈芝一眼就覺得這老太太雖然有氣勢，但氣色卻不好。
「老夫人好！」
白李氏看了看靈芝，長相俏麗，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像是大家出來的，只是打扮的素寒了些，頭上只戴了個玉簪子，其他首飾全無。兩個孩子眉宇間也沒有大戶人家的嬌氣。
便露出一絲笑容，對白薇說，「咱們家剛搬過來，以後你要和朋友多來往些！」白薇點點頭，道，「娘，你也坐下吃點吧！」
白李氏搖搖頭，示意珍珠拿出金鎖，道，「我老婆子看見孩子就覺得親，這算是給孩子的見面禮吧！」
趙靈芝一看是赤金的金鎖，慌忙說，「老夫人太客氣了，這怎麼能收？」說著求救似地看向白薇。
白薇卻笑著說，「既然是給孩子的，你就收著吧！」
齊趙美大眼珠盯著金鎖看，白李氏注意到了，就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齊趙美沖她甜甜地笑了，道，「阿婆，我叫齊趙美！」
白李氏听到她那軟軟的聲音心都疼了，要是自己有這麼好的孫女多好呀，就笑著說，「這孩子不認生，真好！」
珍珠看白李氏笑得開心，也暗自舒了一口氣。
天色晚了，趙靈芝抱著孩子，一個丫頭替她拿著盛螃蟹的竹籃，籃子里是白薇給她的一些衣服布料，衣服都是新的，白薇一次沒穿的。
齊國听見門響，趕緊下床接了妻子來家，趙靈芝把兩個孩子安頓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她。
趙靈芝不知怎麼有些煩，一把推開他，說，「我臉還沒洗呢！」
白薇臥室，紫蘇正勸著自家小姐，道，「你看老太太看見那趙小姐的孩子，親的不行！如今四姨太的孩子沒了，只怕老太太受了些刺激，小姐，你就別扭著了，那個藥以後不能再喝了，姑爺家大業大，以後要有後人繼承不是？難道小姐還想著那個人嗎？」。
紫蘇說得是趙瑞德。
白薇搖搖頭，說，「怎麼會？只是我一想到要孩子，心里就覺得難受！」
紫蘇繼續勸道，「小姐難受什麼？我看趙小姐比小姐過的艱難多了，還不是要了來年兩個孩子？你想想看，縱使有再大的煩惱，看到那麼可愛的孩子，有什麼過不去的？」
白薇眼前浮起齊趙美那可愛的紅撲撲小臉，覺得紫蘇說得也有些道理，就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個沒結親的丫頭說這個也不嫌臉紅。」
紫蘇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白薇便說到，「這些日子忙，我倒忘了！石先生都來了兩封信催我了！紫蘇，我替你做主，今年年底你就嫁過去吧！「
紫蘇一言不發，過了好一陣兒才羞羞地說，「全憑小姐安排！」
白薇又笑道，「你嫁給了他，可就要回流雲了！」
紫蘇這回立馬急了，「不行！我不離開小姐，讓他來南京不行嗎？」。
白薇搖搖頭，道，「恐怕這一兩年是不行，他在那邊做了掌櫃，不能隨意過來。」
紫蘇紅了眼圈，道，「天晚了，小姐歇息吧！」
白薇一個人躺在床上，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趙瑞德，這些日子一直沒他的音訊，金家的藥鋪子倒是接連開了不少，大有瘋狂擴張之勢。
只是生意都不紅火。
白若林當時還派人仔細去看了，末了說，「趙家真是傻，藥廠做的好好地，非要摻和零售，看吧，最後一定血本無歸！」
白薇還問她，「金家的藥鋪怎麼說是趙家？」
白若林看看她，解釋，「金家哪有那麼多的錢？背後東家肯定是趙家！不說我都忘了，我和趙家二公子還有一個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