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有些昏暗,窗子只留了股小縫兒,微風從中溜過,帶著些微清晨的冷意,輕輕帶動紫羅蘭帳慢,搖曳生姿。
雕花拔步床對頭的是梅花式雕漆小幾,幾上擺著的汝窯美人觚中插著時令鮮花,近日里插得是白玉蘭,屋內幽香四溢。
徐青綾睜著眼,望著搖曳的帳慢,一時間竟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覺腦側微微漲疼,抬起原本安置在身側的素手,輕撫額際,額間只覺有些涼意,不過,幸好沒有發熱。
外間的小丫鬟打起輕紗軟簾,前陣子琉璃早已吩咐換下厚重的氈簾。這會兒,琉璃並兩個小丫鬟進了里間,吩咐她們將各自手中的物事安置,只听到銅盆磕踫木架子帶起輕響。
徐青綾听見聲響,出聲道,「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琉璃听見自家小姐問起,忙趨身近前,「小姐,您醒了正是卯正時分,時辰還早,您再歇會兒」琉璃勸道。
「不了,你也知道倘若我醒了,就再也睡不著,服侍我起身吧」徐青綾搖搖頭,聲音有些微弱,不若往常精神。
不過,極其細微,琉璃並未察覺,她應諾後,將紫羅蘭帳慢輕輕撩起,掛于刻有梅花細紋的銅鉤之中。隨後,將徐青綾半扶起身。
徐青綾稍作歇息,便掀起天青色錦被,下了床,琉璃服侍著徐青綾穿上繡鞋,令兩個小丫鬟,伺候徐青綾梳洗,自己則是撩簾出了內室,喚上冬雪,捧著清茶,折了回來。恰好徐青綾淨了手,用布巾拭干,接過冬雪遞過來的清茶,抿上一口。
小丫鬟端著痰盂上前,徐青綾將口中的清茶吐在盂中。恰好此時,夏桑捧著今日的衣飾撩簾進來,服侍徐青綾穿上。又有孫媽媽相跟著進來,幫徐青綾挽發。
因著今日唐蘇請她與兵部尚書家的小姐華霽月赴青衣閣一聚,自不能穿家常便服。故而,今日著的是一件鵝黃色對襟襦衣,下罩一條湖綠色六福褶裙,挽著隨雲髻,斜插著金瓖玉步搖。
一切收拾妥當,便出了內室,走至外間炕上,炕桌上照例是一杯溫白開,並幾樣清粥小菜,及花色點心。
徐青綾飲完清水,就著小菜,只動了幾口,便停箸,實在是無甚胃口。琉璃哄勸不動,只好作罷,只是時辰還早,讓丫鬟們撤了飯食,移開炕桌,讓徐青綾倚著雨過天青大迎枕小憩。
只覺半睡半醒間,琉璃在耳邊輕聲稟道,「小姐,珊瑚姐姐有急事稟報。」語帶焦急,徐青綾猛地驚醒,只覺有些昏眩,閉眼緩過一陣後,才睜眼。
見珊瑚端立在炕前,滿臉急躁,遂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姐,鋪子里出事了」珊瑚臉色有些發白。
鋪子里的事情一向是王棟在管,每日報與珊瑚,倘若有異常,珊瑚便會向她稟報,讓她處理。
「別著急,細細說來,究竟是怎麼回事。」感覺自己的身子有些異常,但仍強忍難受,平靜地問道。
恬淡無波的聲音安撫了珊瑚躁動的心,理了理頭緒,繼而道︰「前幾日,您吩咐我知會王棟一聲,讓他找時機與掌櫃的說了,鋪子不再外租。」
徐青綾點點頭,在珊瑚告訴她探子來報,王大爺即將回來的當日,她就囑咐珊瑚第二日王棟匯報鋪子情況之時與他說了。
「是薛掌櫃不同意退租」徐青綾肯定道,之前簽署租賃合約之時,她見過他一面,並閑聊過片刻,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是個老實敦厚的,也是明理的。原先,她估量著讓他退租因是無甚大問題,沒想到,今日卻出了事。
「小姐只猜對七八十,事情是這樣︰昨日薛掌櫃照例請王棟吃飯,在酒酣飯飽之際,王棟乘機將事情與他說了。薛掌櫃雖有些意外,但面色還算正常。應下尋到其他鋪子後,就收拾細軟與鋪子里的一應物事,搬出去。哪想到,哪想到。」說、至此處,珊瑚臉色更顯蒼白。
徐青綾輕撫她的手,以作安慰,珊瑚緩和了下情緒,繼而道︰「哪想到今日王棟照例去鋪子里查看,卻見隔壁租給薛掌櫃的鋪子人滿為患。遂,細問下,才得知,薛掌櫃竟與昨夜里上吊自殺了。」
「啊」徐青綾輕呼出聲,此事竟然鬧出人命來了,不免吃驚。又覺自己這般反而讓珊瑚等人不安,忙斂了斂神色,細問道︰「王棟可有了解情況,到底是退租之事引起的?還是旁的事?」
听徐青綾問及,珊瑚斂了憐憫之色,憤恨道︰「薛掌櫃兩兒子見王棟過去,就哭喊著,說是您,您害了他們的父親,硬是不讓王棟離開。王棟月兌不開身,只好乘著那兩個兒子不注意,托了個圍觀的常客,告訴隔壁鋪子的小廝,讓他來府里報與您知曉。」
徐青綾思忖片刻,不管事情究竟如何,她不免要去鋪子里看看,吩咐了春桃,將錢馬喚過來。又對珊瑚道,「去打听打听,薛掌櫃的兩個兒子性情如何,為人如何?不,將薛掌櫃一家子所有人都打听清楚,我讓錢馬與春桃陪你一道過去。打听清楚後,就立馬來鋪子里尋我。」
「可是,小姐,那您如何赴唐掌櫃的約?」琉璃擔憂地問道,眼看著赴約的時辰將至。
事有輕重緩急,顯然,鋪子的事比赴約更重要。徐青綾轉過頭,對琉璃吩咐道︰「我正要跟你說,你帶上秋實準備的糕點,與夏桑一道,去向姐姐賠罪。如實告知便是,改日發帖請她們來府里賞花。」
琉璃與珊瑚連聲應諾,此時,春桃也帶著錢馬進來,「小姐,您找我有事?」錢馬躬身問道,少了徐青綾初見他時的掐媚樣兒。
「昨日吩咐你安排的車架可是備好?」冬雪遞上盞茶水與徐青綾,吃了口茶,干燥發白的唇色才漸漸紅潤。
錢馬恭敬地答道,「馬車已經備好,是您慣用的那輛。此時,已經候在府外,您即刻就可啟程。」
徐青綾將茶盞遞與冬雪,「很好,那你再備上兩輛馬車,妥當後,與珊瑚一道出去,她會告訴你要辦什麼事兒。」
錢馬雖是疑惑,但知曉此事緊急,忙點頭應諾,退了下去。
知曉安排馬車需得一會兒,「冬雪,隨我一道去鋪子里,去知會尹巍一聲,讓他派人隨行,我在府外等你們。」尹巍是她府中護衛隊隊長,辦事一向穩重。
冬雪應諾後退下,去尋了尹巍。
「秋實,你與孫媽媽一道照看好府中事宜,莫亂了章法。」徐青綾囑咐道。
秋實收斂神色,「是,小姐。」
「琉璃,扶我起來。」徐青綾抬手,琉璃接過,扶著她,下了炕,便離了手,卻是一下子不穩,栽倒在炕上。
屋中,眾丫鬟神色一緊,琉璃出聲問道,「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說著,便將手伸向徐青綾額頭。
徐青綾避過,勉強站起身,安撫道︰「我沒事。」喚了一旁的小丫鬟,她記得叫做玲瓏,「玲瓏,過來扶著我。」
小丫鬟過來,扶住徐青綾,神色一變,想出聲,卻是被徐青綾一攥,使了個眼色,才張了張嘴,終是沒發出聲來。
「將該帶的物事都收拾妥當,就出來。我讓玲瓏陪著我先出去。」徐青綾攙著玲瓏的手,佯裝正常地步出了房門,先行離去。
琉璃眾人雖是擔憂,但拗不過自家小姐,各自都準備物事去了。
屋中眾人雖忙但不亂,一切按著徐青綾的吩咐,細細準備著。
小半個時辰後,眾人皆是準備妥當,冬雪帶著尹巍及一眾護衛出了府門,自己上了打頭的那輛馬車,護衛們則是緊隨其後,便出發向永清巷而去。
幸好,昨日去了慈雲寺,馬車備齊倒是也快。
少頃,琉璃與夏桑二人上了第二輛馬車,帶上一個小廝。而珊瑚、春桃、錢馬三人上了第三輛馬車,尾隨著幾個有些功夫的護衛,一行人向北城城門而去。
一行人剛剛啟程,兵部尚書府府門在此時洞開,一輛豪華馬車從府門駛出。車內人听到聲響,掀開薄紗,探出頭來,一臉嬌俏,正是那華霽月。
望著遠去的馬車,又憶起昨日徐青綾說過,她就住在她家隔壁,嘟囔道︰「難道,是那位姐姐先行了,不行,我可不能遲到,失了禮數。」
便向趕車的小廝吩咐道,「加快速度,莫遲了。對了,就走上次的小路」
「小姐,小路不平整,我們還是走正路吧」香溢勸道。
莫離應聲也相勸道︰「小姐,您可還記得您上次走小路,被顛得回府便吐了的事兒。還是走正路合適,奴婢可經不起再被嚇一次。」
華霽月苦了臉,回憶起那日的情形,不由心悸,「那可怎麼辦?萬一遲了,可怎麼好」
香溢與莫離並不搭腔,兩人交換了下眼神,兩人同時舉起中指,置于唇邊。她倆跟了小姐五年了,自是知曉小姐的性子,只要無人搭腔,小姐自會想通,也多半會听她們的勸解。萬萬不可插嘴,否則等到晚間,她們肯定還在府前徘徊。
片刻後,華霽月向外嚷道︰「不行,小山,我們還是走小徑。」
小山面有難色,一時不知該如何行事。
華霽月久等小山未回話,面色有些不好看。靠外的香溢見此,撩簾,對小山道︰「就走小徑吧」
小山點頭,「駕」的一聲,馬車飛快地向南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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