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誅心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二公子

作者 ︰ 孤缽

「公子不殺我了?」我笑著回過頭。卻見楊堅正斜倚著池邊的扶手,湖藍色的長衫緊緊地貼著他的身,頭上戴著的紗帽也在他浸泡在水里的時候跑月兌了,于是烏黑的長發搭在肩上,如黑色的錦緞一樣瀉下來,凝脂般的皮膚因為被熱氣燻蒸地白里透紅,宛若薔薇水晶。

我怔怔地看著他,對面的楊堅卻也是饒有興致地望著我,我驀地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就用手護住了胸口,把整個身子又埋進了水里。

楊堅促狹地一笑,他臉上的笑意和從前的似乎有些不同,「娘娘身上哪處我沒有瞧過?不過,娘娘冰肌玉膚,滑膩似酥,現在瞧來,倒真容易讓人把持不住呢。難怪有那麼多人都對娘娘青睞有加。」

他戲謔地說著,想必也把剛才宇文毓說的話听了進去,還真以為宇文邕是我裙下之臣呢。我也並不解釋,只沖他眨了眨眼,滿臉委屈道︰「可誰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就像阮陌一樣,一顆心都放在公子這兒了,偏偏公子熟視無睹。」

在他把我從漢中帶往長安城時,這樣類似的纏綿露骨的調笑話,我也說過不少,可每一次楊堅都恍若未聞,我打算以身報恩的暗示,也被他打著哈哈一帶而過,只因他一心只盤算著用我來換取尉遲迥的信任,換取上位的機會,對我全然沒有興趣。這之後,我跟他之間的罅隙越來越大,不知不覺便成了宿敵,此時說這樣的話,在他听來,自然是假的不得了的玩笑話。

可偏偏他「哦?」了一聲,雙眉一蹙,人一個猛子往水里扎去,池水劇烈地動蕩起來,一團湖藍色的影子在晃蕩的池水里襲來,在我面前破水而出,淋了我一臉的熱水。

雖然晚了,我還是下意識地背過身子去抹臉,哪知道耳朵一麻,我差點就高聲叫了起來,楊堅的手掌已經一把緊緊地捂住了我的嘴。他光潔的臉貼在我的後頸,臉上的水珠兒一滴滴地落在我在外的肩上,這種感覺實在太過曖昧和刺激,我不敢大聲叫,卻使勁地掙扎著。

忽然渾身一松,楊堅收回手退開了兩步,我扳過身子惡狠狠地望向他,低聲怒斥道︰「公子這是做什麼?就不怕被人听見嗎?」。

楊堅抱臂旁觀,「你既然說一顆心都在我這兒,為何對我這麼抵觸?可你若本是虛情假意,曲意逢迎,剛剛明明有機會離開的,你選擇留下,就不怕性命再度落入我手嗎?」。

我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怪不得楊堅態度大變,原來問題出在這兒。他只當我是被他挾持才不得已掩護他的。可剛才宇文毓進來的時候,我和宇文毓離得近,和他離得遠,而且他又藏在水下,根本就無法控制到我。在他瞧來。我完全可以在此時月兌離他的控制,不但可以輕易擺月兌掉他,還能一箭雙雕把他給直接拿下。

想必他在水下的時候,忐忑到了極致吧。

我暗暗一笑,他哪里知道他自己將會是隋朝的開國皇帝,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命喪黃泉。我今日就算僥幸從他的手中逃離出來,我和他只會更加交惡,他日一旦相逢,依舊逃不過一個死字。

得罪宇文毓不要緊,他是強弩之末,可楊堅不同,今日難得有機會可以和他化干戈為玉帛,我怎麼能錯失良機?

「是曲意逢迎還是真心真意,于公子來說並不重要。公子只需要知道,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阮陌始終不曾對公子存有惡意。阮陌對公子說從天上來,公子當真也好,當笑話也罷。但,公子只需知道一點,公子絕非常人,阮陌雖是個女流之輩,卻也願為公子的大業添磚加瓦,剛才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我一氣呵成地說出口,連個盹都沒有打。

我甚至能從楊堅的雙瞳中看到我正在放異彩的眼楮,只是楊堅的眼眸里頭卻是一片茫然,過了良久,那有些忐忑未知的茫然終于轉化成了一絲笑意,他忽然鼓起掌來。「之前我只是覺得姑娘聰明機靈,現在瞧來,這樣的詞放在姑娘身上,實在是不足以形容姑娘這樣的妙人兒。」

「同樣的話,想必大冢宰、天王都听說過吧?甚至,只怕姑娘對彌羅突也說過一遍?做事滴水不漏,不論對誰都左右逢源,這就是姑娘的處世哲學?」楊堅在一旁揶揄道,眼楮里頭是譏諷和好笑的復合體,我本欲辯解,話到唇邊卻突然間意識到楊堅對我的評價雖有些武斷,卻是一語中的。

我雖然沒有對宇文護等人說過同樣的話,但「左右逢源」,不論是誰當權得勢都不會牽連到我,這不就是我所思所想的嗎?我斜睨了楊堅一眼,隱隱生出一股悲愴的感覺,到頭來,卻是這個不擇手段的楊堅最了解我。

楊堅的眼中堆疊起笑意,準確無誤地從水中撈起我的雙手,捏在手里,不待我辯解就又補充道︰「不過,古人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杰。這是姑娘的優點,而非缺陷。姑娘這樣的妙人兒,不論是誰都求之不得的。在楊堅看來,不論姑娘對何人說過,又說過幾次,我都不在乎。今日謹在此立下誓言,他日若楊堅大業得成,定將與阮陌共享這天下富貴榮華。」

這樣豪氣的許諾听在我耳朵里卻讓我渾身一顫,我想要抽離出手來,「公子誤會了,阮陌絕不敢貪圖什麼天下富貴。只要公子不計前嫌,能讓阮陌平平安安、自由自在地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姑娘不必畫蛇添足,姑娘剛才說我心存大志,姑娘又何嘗不是?」楊堅對于我剛才那番話不免有些嗤之以鼻,「如若不然,姑娘怎麼會費盡心思入宮為妃?又何苦左右逢源,為將來鋪下這麼多後路?」

我一時語塞,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是被逼于無奈才不得不放下尊嚴,放下仇恨,只為了能夠獲得自由;可原來在其他人眼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主動選擇的。

楊堅輕輕地捏了捏我的手,這便扭身走出池子,把已經濕透了的外衣月兌了個光,曬在榻後用于取暖的香爐旁,「姑娘用不著不好意思承認。千百年來,從來都是強者生,弱者死,良禽擇木而棲,乃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他說著,忽然沖我睆然一笑,「但願我會是姑娘最終挑中的良木。」

他說話的瞬間,我居然詭異地想起了宇文毓,想起他曾經用那樣譏諷含怒的眼神怒視著我,質問著我,就這麼相信宇文護這株良木?他鼓鼓瞪著的眼楮,就像是一只丟進滾開水的青蛙,好不嚇人。

我不知為何會突然想起宇文毓,我驚悚地把這突如其來地古怪感覺收回去,不敢再胡思亂想,一邊看向楊堅期待的目光,一邊點了點頭,斬釘截鐵道︰「公子是百里挑一的佳木,自然也是阮陌的良木。」

楊堅听了,如同蓮花般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盛開出來,「既然如此。那就請姑娘再幫我一個忙。這個月月末,朝廷將舉行大儺之儀,這在本朝亦算是首次,想必會很隆重,雖說歷朝都只是天子與諸臣參加,不過,這次,若是後宮嬪妃能一同加入,就更加圓滿了。」

我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公子想再見獨孤貴妃一面?只是,想必公子也瞧見了,阮陌只怕不能說服天王讓後宮嬪妃加入。」

「雖不能說服天王,卻能說服大冢宰。」楊堅笑吟吟地看著我,「姑娘有這個本事的。」

我頓了頓,忽然間明白這其實是一樁交易,這便以退為進道︰「雖說如此,不過公子也該告訴阮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公子剛才還說再不需要進宮見獨孤娘娘的。」

楊堅微眯著眼,重又走近我,在我身旁抱膝坐下,「告訴你也無妨。我的二弟楊整與獨孤家的大小姐自幼就相識,我父罷免將軍之後,原本是要帶著我們一家告老還鄉的。可不知為何,最終並未回鄉,而是帶著一家老小前往漢中一帶。家父本來就重傷未愈,到漢中不久就撒手人寰。也就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此番獲罪,乃是獨孤信別有安排。他的五千親兵被他偷偷安排出京,各自招兵買馬,經過這麼長時間,想必也該有數十萬之眾了吧。」

提到這些精兵,楊堅的眼楮里頭便放著異彩,我一凜,「公子的意思是,公子的二弟和獨孤貴妃原本有情?那麼,他又和獨孤信的五千親兵有何關系?」

楊堅笑了笑,「楊整十歲就隨我父入軍旅,屢立戰功,頗得獨孤信贊賞,我父本是獨孤信親信之人,獨孤信五千親兵號令統帥自是我父無疑。無奈我父年邁,獨孤信便直接將統帥之權交給了楊整。」

「這麼說來,那半邊兵符就在公子的二弟手里?」我急急地說道,抬起頭卻見楊堅嘴角的笑意有些泛冷,我有些明白他的感受,他才是長子,但所有鋒芒都被他的弟弟掩蓋。

楊堅冷笑一聲,說道︰「在他手里又如何?獨孤信自殺時,有人帶信給他,他縱是有一百個心想去救人,卻偏偏生了重病,連自己的性命都救不了。」

「如此說來,二公子已經死了?」我忽略掉楊堅冷血的輕嗤,急急地問道。

「死了。回天乏術。」

「那,統帥親兵之權呢?」

楊堅眼眸里頭的寒意更加深了,「他臨終之時,把帥印暫交給我三弟代管,讓我入京把半邊兵符想辦法交給獨孤大小姐,他告訴我,只有這樣方能取信于獨孤家,最終成為親兵統帥。」

我不禁默然,「要號令獨孤信昔日的親兵,只有將兩塊兵符合二為一才能成為真正的統帥。公子的二弟這麼做,是想讓公子把統帥之權交還給獨孤家。」想必這位二公子楊整早知道其兄長楊堅的狼子野心,生怕他會把獨孤信的親兵據為己有,但虎符在手,他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交給獨孤貴妃,于是只好想出這樣欺騙的法子來。

「如此說來,難道那兩塊虎符都已經在獨孤貴妃的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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