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少了那些人的聒噪,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下來,只能听見柴火 啪的響聲,楊堅默默地在火前坐下,我盯著他的臉,輕輕喊了聲,「公子?」
楊堅像突然間回過神來,已經對我展露笑顏,「我在想你烤的兔子真是香。」他又狠狠咬了一口,我正欲制止,他已經一邊嚼,一邊笑道︰「真是世間少有的美味。」
我尷尬地一笑,視線從他手中快燒成炭的兔腿上挪開,心里頭已經泛起一絲苦澀,偷得浮生半日閑,只怕還真是半日呢!
我怔怔地想著出神,猛然間,火光大作,卻原來是楊堅一腳撩起了面前的火堆,兩端通紅的柴禾飛起,火星四濺,我下意識地用手一擋,楊堅的身子卻已經飛撲過來,帶著我就地一滾,身上滿是泥和土。
我還不明白怎麼回事,楊堅已經將我奮力一推,說了聲,「藏好!」人已經搶過我手中的兔肉朝火堆邊擲去,耳畔「嗤嗤」直響,卻是刀刃沒入泥土和樹木的沉悶聲。我驀地反應過來,有人行刺!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心里頭想著楊堅的話,只是這藏該如何個藏法,我卻不知道。朦朧間,只見篝火前一個黑影閃過,斑駁樹影下,銀晃晃的飛刀擦肩而過,我連大氣也不敢喘。只是瞧見楊堅從地上爬了起來,拔出靴中的短匕迎著那人沖了過去。
我蜷縮著身子,躲在暗處見楊堅與那黑衣人在篝火前游斗,這打斗聲頓時驚動了其他的隨從,腳步聲從外圍傳了過來,我心下稍定,看來這個黑衣人是獨身前來行刺的。他剛才一舉未中,此時要想再施毒手,只怕是沒那麼容易的。
眼見其他人已經包抄下來,那人忽然掉轉頭,往我這邊撲來,楊堅始料不及,一劍劈空,眼見阻止不住,手中的短匕徑直向那人的後心插去。
豈料那人根本就是虛晃一招,像是知道楊堅會有此一舉,趁此時猛一回頭,右手一劍刺向楊堅。
「公子!」
我躲在暗處,卻是看得分明,楊堅回救我這一下,不僅把防身的短匕丟了,還把自己的命門暴露在那人面前,我听得自己的聲音空洞洞的響起,就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飄來的。我分明看見那黑衣人的長劍刺入楊堅的身體。
那一刻,我听見自己的腦袋嗡嗡響個不停。
楊堅遇到過不少危險,可是我從來不曾想過楊堅會死,因為他是隋文帝,他有著錦繡而復雜的未來,所以我不會有這樣的擔心。
可是現在,我忽然間覺得害怕了。倘若他不再是隋文帝,獨孤伽羅並未嫁給他,那他不就和普通人一樣了嗎?刺客的這一劍刺下去,他是不是也和普通人一樣會死?
「楊堅!」我好容易才反應過來,朝他走過去的時候,那個黑衣人見情勢不妙,已經全身而退了。隨從們有些慌亂地把他圍在中間,我根本就看不見他的情形,胸中全是恐懼的感覺,我朝他走去,明明只有短短的二十步路,可我每跨一步就覺得更加沉重一分。
一秒、五秒、十秒、這麼久過去了,都不見那群人散開,我的心愈發地沉入谷底。倘若時間可以重來,我無論如何不會選擇跟楊堅離開穎軍的寨子。
只要他能夠平平安安,是否能跟他在一起,便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殷勤。
若是可以選擇,我寧願不做與他同床共枕,與他生下楊勇楊麗華的那個女人,寧願他按照歷史的軌跡去做他的隋文帝,只要他沒事,就好。
「公子?」人群終于松散了些,我抬眼看見楊堅湊著火瞧著什麼,他一點事情也沒有,讓我險些以為這是在夢中。若非他胸口的衣襟破掉了一塊,我還真的就產生一種錯覺,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楊堅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眉頭一皺道︰「你且來瞧瞧,這如何是好?」
我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就換了一幅。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終于看清楊堅對著火瞧著的原來是他的那枚虎符,只是此時虎符的正中央坍塌下去,從中間向兩邊擠壓著變了形。
我恍然大悟過來,又驚又喜道︰「剛才那一劍,原來是刺中了虎符?!」萬萬沒有想到這虎符救了楊堅一命,那黑衣人一劍刺向楊堅的胸口,卻哪里知道劍尖正好觸踫到虎符,虎符乃是純金所制,哪里是劍刃能一刀刺穿的?黑衣人一擊不中,再想刺出第二劍,卻沒有這樣的好機會了。再加上其他人也都趕了過來,他急于月兌身,只有就此作罷。
旁邊一人不禁嘖嘖贊道︰「大公子當真是有上天庇佑,倘若沒有這枚虎符,這一劍可真是危險了!」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我听了卻是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附和了一聲。楊堅的胸口一點傷口都沒有,而偏偏救了他性命的正是這象征著權力的虎符,冥冥之中好像早已經說明了什麼。
楊堅听我附和,卻是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說道︰「虎符險些斷了,只怕得找個好師傅好好修補……」話說了一半,忽然間意識到他原本是再用不上這枚虎符的,閉口不言了。
他若不在乎,若真的毫無留戀,又怎麼會把一枚虎符瞧上這麼久呢?
然而,我卻是松了一口氣,這樣也好。若是他真的對權力再無留戀,我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金黃的虎符扎得我的眼楮有些疼,我默默地對自己輕嘆了一聲,一時興起的美好就猶如一現的曇花,那一刻百花失色,可再絢爛也就只有一夕的時間。此時此刻,這一夕兒女情長也該夢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