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無風。
皎潔的銀月高高地掛在墨藍色的天穹之上,淡淡的清輝撥灑,照亮了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偶爾有幾只尖嘴鷗急速掠過,尖尖的小嘴在水面上輕輕一點,又叼著一條不停掙扎的小銀魚迅速飛離開來。
海面上靜靜的,靜得安逸,靜得明透;此刻的海底也靜靜的,卻靜得昏寂,靜得淒涼。
就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忽然有一條藍發藍眼的小人魚跌跌撞撞地撲騰著游了過來,嚇得無數條本來躲在礁石里安睡的小魚小蝦四散奔逃,再加上這條人魚掌心里不時躥出的詭異紅色亮光,幾乎凡是她所經過之地必是一片蝦飛魚跳,蕩得海水渾濁不堪,激起的泥沙幾乎迷住了小人魚的眼楮。
這條人魚正是剛從海的女巫那里非常不凱旋地歸來的愛雅人魚小公主冰靈。
不得不說,自從魔法文明壓制住了宗教文明在空靈海內盛行以來,海族成員們需要求助于海的女巫的時候也是越來越少了。有很多事情只需要一些簡單的魔法便可解決,要不然花上些錢財也可以找陸地上的高等魔法師去做。但對于一些更為復雜的事物,海族成員們還是不得不付出極大的代價懇求海的女巫來幫忙解決。
每一個渴望能過上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夢寐以求生活的海族,在從海的女巫手中拿到了新生活的許可證時,也必定會失去什麼自己身上最寶貴的東西。
在這許多年以來,能在心里帶著對新生活的夢想渾渾噩噩地游進海的女巫的居住地又毫發未傷地重新游出來的,恐怕也只有小人魚一個人。
而毫發未傷什麼也沒有失去的原因竟然是——海的女巫對于小人魚的能力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
要說唱歌,小姑娘那離奇詭異的音調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如果要把她的歌聲畫成一幅圖畫,那麼不用懷疑,畫出來的絕對會是個連最資深的探險家也無法弄清出口的復雜迷宮地圖。
而跳舞呢,這個是絕對不用懷疑的。小人魚不會跳舞,正如一個連煮飯都不會的蠢婦無法做出豐盛的宴會大餐一樣。
至于元素能量,雖然以偏概全地指著小人魚的鼻子告訴她你就是個寸草不生的元素荒漠有些過分,可是小人魚的確是連一丁點的水元素能量都沒有。至于那些潛藏在她體內的帶有暗黑魔族氣息的奇異火能量……海的女巫覺得還是忽略掉比較好——她並沒有嫌棄自己活的太久的意思。
于是彼此商談了半天,小人魚身上竟然連一處可以交換的東西都沒有,最後只得灰溜溜地往回游。原本就極度郁悶的小姑娘在回游的路上還遇到了一條不長眼的流浪的食人鯊歹徒,竟想拿她當晚餐,結果被小姑娘一個火球扔到了嘴里,燙得嘶吼著落荒而逃。
待小人魚回到自己的寢殿時已經是後半夜了。殷滅正臉色陰沉地在她的寢殿內等她,一見小姑娘推門進來就急不可耐地冷著臉問她去哪了。
冰靈想想在去海的女巫那里之前幾個好朋友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的話,不得已只好紅著臉對殷哥哥撒了謊,說自己是去朋友家里玩了。
這謊言實在是拙劣得讓殷滅簡直哭笑不得,他照顧了小姑娘整整六年,什麼時候見到過她有半個朋友?但看冰靈一臉凝重的模樣,倒也沒有去揭穿她,只是陰著臉告訴她以後不許再這麼晚回來,深夜里還在外面亂跑很容易被一些四處流竄的盜匪盯上。冰靈想想剛遇到的那個要吃掉自己的食人鯊,忙不迭地點點頭。殷滅又問她去了哪個朋友的家,冰靈說了自己新認識的幾個好朋友的名字,卻只看到殷哥哥一直在冷笑,不禁有些奇怪,就問他怎麼了。殷滅微微搖頭,臉上的冰冷神色逐漸褪下,溫柔地問小人魚困不困,冰靈點點頭,看殷哥哥有些失望的樣子又趕緊搖搖頭,打起精神說自己一點也不困,非常非常地不想睡覺。這話把殷滅逗笑了,他走到小人魚的床邊,輕輕地把小姑娘的頭攬在懷里。這樣親密的舉動殷滅向來是很少做的,冰靈有些奇怪,她隱約感覺殷哥哥似乎又要出遠門或者有些其它的重要事件,于是便昂著小腦袋等著殷哥哥開口。可是這一回事情似乎要比以往嚴重得多,因為殷哥哥才剛攬住她,突然又松開了手臂一把將她推到旁邊,續而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處,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難道是每年一次的那個……
小人魚瞬間恐慌起來,在她的記憶里,殷哥哥每年都會犯一種癥狀很奇怪的心痛病,一旦發病渾身痙攣,臉色紫青,嚇人的很。而現在看起來似乎就是又到了發病的時間,看殷哥哥痛苦的樣子,彷佛下一秒就會窒息而死!
小人魚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急得差點哭出來,殷滅已經痛苦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顫抖著用手模著小姑娘的頭發,示意她不要哭。過了好半餉,殷滅才平靜下來,眉眼間掩不住的疲憊使得他看起來彷佛剛剛經歷過了一場生死之戰。但小姑娘卻詫異地發現,殷哥哥的神情竟然放松下來,甚至還帶了一抹欣喜在里面。
「殷哥哥……」小姑娘才剛開口要問,就被殷哥哥一把摟在了懷里。執法者的雙臂緊緊地箍住她,他臉上的喜悅是那麼地明顯,似乎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把那股歡愉也一起傳到她的身體里。
冰靈疑惑了,她實在是弄不明白,殷哥哥剛才還那麼痛苦,怎麼此刻卻又如此歡喜?不過殷滅也沒有指望她能明白,他只是緊緊地抱著懷中嬌小柔軟的身體,滿足地嘆了口氣,在她耳邊喃喃道︰
「我們終于快要解月兌了,就快要解月兌了。」
解月兌?
冰靈一怔,還沒等她來得及去想明白這個詞里蘊藏的含義,就听殷滅又繼續道︰「今天以後,就再也不會能有人可以欺負你了。我會帶你走,只要你會一直乖乖听話不再亂跑,這整個海洋我都可以打包送你。」
帶我走……整個海洋……冰靈被殷滅的話震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怔怔地望著殷哥哥那冷毅的俊臉,腦子一瞬間還沒有轉過彎來。
小姑娘最常見的表情就是這麼大瞪著一對水汪汪的藍眼楮,微帶著驚愕傻愣愣地盯著對方看,真是可愛的緊。于是殷滅臉上微帶了笑意,捧起小姑娘,看著她的眼楮玩笑式地問道︰「怎麼,不想一輩子跟殷哥哥在一起嗎?」。
一……輩子?
冰靈愣住了。
雖然她早已習慣了與殷哥哥一起的生活,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一輩子留在他身邊。
在她心里,殷哥哥總有一天是會娶回來一條要比大公主莉莉婭還要美麗的人魚的,而她也會嫁給一個溫柔英俊的王子。
她怎麼可能一輩子呆在殷哥哥的身邊,讓殷哥哥永遠地照顧她呢?就像她的那個朋友說的一樣,她不可以那麼自私,她是沒有權利剝奪屬于殷哥哥的幸福的。
「殷哥哥……」小人魚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說,慌亂之下,她問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離開這里的話,我們是不是應該挖一些海蘿卜路上吃?」
「小傻蛋,放心吧,殷哥哥不會讓你餓著的。」殷滅臉上的笑意更濃,小人魚則暗自納悶自己怎麼問出了這種丟臉的問題。
盡管殷哥哥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冰靈還是有些擔心他之前的痛苦癥狀,忍不住再次開口詢問他原因。殷滅只是模糊地告訴她只要過了今天就不會再痛了,還說什麼他與父王的約定已經到期,只要在明天去依西塔王後那里取什麼東西就好了。冰靈實在弄不明白殷哥哥想說些什麼,她現在滿腦子漿糊,連本來想向他打听碧戈海的海參王子郎格伯特是不是長得很像人類有沒有一雙紫羅蘭色眼眸的事也給忘記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覺。殷滅看出小姑娘的疲憊模樣,不忍再讓她強打著精神听自己講話,便起身離開,回自己的寢宮里準備臨行物品去了。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像今天這樣激動了,本來以為詛咒的時限還有一年,但今天發病的時候他卻詫異地發現被惡咒束縛的心髒竟然微微有了掙月兌的跡象,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樣,在那人死了六年後,她的魂力也隨之減弱,無法再完全地控制住他的身體!
他與老國王訂的本是七年之約,但他不介意現在就撕毀約定強行索要抑咒之心。生命之咒一旦松動,必定要立即罄盡全力以圖解咒,在他徹底月兌離咒念束縛之前,他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破壞他的計劃!
況且,依西塔那個蠢女人奪權的意圖也未免太明顯了些。既然她要兵權,那麼他就雙手奉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愛雅海族,真以為他殷滅會放在眼里嗎?
如果他願意,他甚至可以獨霸整個空靈海!
明天,只要明天,他就可以帶著小人魚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他會徹底解開那個女人用生命施加在他身上的詛咒,然後他會奪回所有一切他所應得的東西!
是夜。
暗濤波涌。
昏暗的空靈海內,有多少無眠之人。
他們只在期盼著那輝煌的明日。
最後的勝者,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