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雯覺得這個世界異常的奇妙。
她二十郎當歲的時候,常常突發奇想,發出諸如「如果能夠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就好了」這種奇思妙想。然而再一想,如果回到小時候的話,那些初中高中,書山題海,金榜題名,煎熬反復都要重新來一遍,于是油然產生一種「其實二十幾歲也是不錯的」這樣安逸的想法。
可是不喜歡來什麼,偏來了什麼。當真的回到五歲時候的時候,周雯雯覺得自己要發瘋了。她感覺,也許她的家族本來就有精神病遺傳,其實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她現在只是精神病發,所以活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其實她還是三十歲那個周雯雯,其實媽媽還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媽媽,其實……為什麼趙健康卻性情大變?
迷惘的周雯雯不知不覺的盯著那個漂亮的小男生已經一個下午,再如此下去,周雯雯暗戀趙健康的緋聞將從初中提前到幼稚園產生。
周雯雯很吃吃驚的發現,趙健康小朋友似乎很是不喜歡她。
這個發現簡直像是現代人發現了外星人活體。
從小到大,趙健康見了周雯雯就好像蜜蜂見到花,喜得雙眼冒光,從此義無反顧的追隨著,怎麼強力的「敵殺死」「滅蟲靈」都殺不死他。
倘若周雯雯的記性沒有出現差錯的話,她記得,趙健康荼毒她的歷程從小時候已經展開,就算是幼稚園這種純潔的地方都沒有放過,因為兩家人住的近,所以經常被一起送來幼稚園上下課,因為還會帶午餐在幼稚園吃,趙健康會毫不猶豫的搶奪周雯雯飯盒里的好吃的,而把他不喜歡吃的那些都扔給她,而且他有一種古怪的癖好,就是喜歡強迫周雯雯吃下去,而且欣賞她皺著眉的樣子,最後哭出來則更好。
可是如今,午餐是開始了,但是趙健康卻沒有再對周雯雯伸出毒手,他坐在先前嚷嚷自己的女圭女圭被周雯雯踩壞了的小朋友那邊去,此刻只見他伸出粉女敕女敕的小手,夾了一塊西蘭花,說道︰「我媽媽說這個營養豐富——」
那是她最不喜歡吃的東西!也是被塞得最多的東西!
周雯雯目瞪口呆,通常趙健康說完這句之後,會毫不猶豫的把這一筷子的西蘭花塞到自己的嘴里去——在長大成人之後,周雯雯想到此節,常常會把趙健康摁倒在地,強迫歷史重演,只不過兩人的角色掉了個個兒,周雯雯演趙健康,趙健康做嬌弱不敵狀,被壓住或者自願被壓住,嬌喘微微求饒︰「壯士饒命,好漢饒命……雯雯女俠,女王,女大王……」
當時周雯雯正看了還豬格格系列,被那個「女大王」惡心死了。
記憶猶新。
周雯雯目不轉楮地看著趙健康,他跟她,有一段距離,那筷子是無論如何戳不到自己嘴里來的。那麼,趙健康會怎樣?
只見他調轉筷子,把西蘭花塞到自己嘴里,咯吱咯吱咬著吃起來,津津有味——他不是不愛吃的嗎???
旁邊的小女孩兒懂事的點點頭︰「謝謝健康哥哥,下次我讓我媽媽也給我做。」
周雯雯口眼歪斜,她覺得自己要死在這張飯桌上了︰趙健康怎麼變成這種德性?
通常習慣了被追著騷擾著,忽然之間落得個耳根清淨,還真不習慣啊。
放學後,周雯雯跟趙健康等在學校門口,因為是鄰居,所以通常會是兩家的保姆輪流來接孩子。‘
周雯雯低頭欣賞地上的落葉,一邊偷偷地瞟旁邊的趙健康。卻見小美男站在自己身邊,一副正氣凜然威武不能屈的模樣,小小的通紅的嘴唇像是櫻桃般帶光,圓潤又英挺的鼻頭,星星般的目光深沉地看向遠方,卻是一丁點的余光都不賞給周雯雯。
周雯雯忍不住,終于問道︰「趙健康,你是不是不舒服?」
趙健康听到聲音,似才發覺身邊有周雯雯這個人,于是茫然地轉過頭來,掃了她一眼,沒錯,是輕輕地掃了一眼。
「怎麼了?」他問。冷冷的,好像跟她說一句話也是多余。
雖然周雯雯承認,這小孩兒一副冷傲的模樣,看起來還真惹人愛,比如她現在就手癢癢的想要沖上去扭扭他水女敕女敕的臉,听听他嬌弱弱的哭聲,但是……不能。
周雯雯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大傷,尤其在此刻趙健康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看一個尋常物體,而不是以前——以前他看她的時候,都是雙眼放光的,歡喜,愛慕,疼惜……種種種種,那時候她嫌多余!可是現在?哈,真是好笑。
周雯雯真的笑了笑,她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太傻,以前嫌他纏自己纏的厲害,現在呢?
大概是一時沖動,她拔腿就跑。
身後傳來趙健康的叫聲︰「周雯雯,你干什麼?快回來,不許亂跑!」
關他屁事?
五歲的小女孩沿著街道向回走,隨著年齡長大而逐漸變的面目全非的舊街區,重新出現在周雯雯的面前,她四處張望著,認著路走著,心底的那一絲微微難過也逐漸地被驅散。
快要走到自己小區的時候,周雯雯遇到了大院里的葉阿姨,她起先還沒認出來,反是那個面相慈和的婦人叫了一聲「雯雯」,她才站住了腳。
葉阿姨穿著一件過膝的連衣裙,手中提著一個小小的坤包,半高跟的黃色鞋子,亭亭玉立站在周雯雯面前,笑眯眯的看著她︰「雯雯,今天怎麼這麼早放學啊?咦,怎麼是你一個人?」她疑惑地向後看看。
周雯雯張口,結結巴巴說︰「我……我等不及就先回來了,葉阿姨。」
葉阿姨望著周雯雯,噗嗤一笑,伸手模模她的小臉,接著慢慢地從坤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塊糖來,塞到周雯雯手上︰「雯雯,以後可不能這樣兒了,自己走太危險了,要等大人去接,知道嗎?」。
周雯雯點點頭,接過糖果。葉阿姨抬起手腕,雪白的手腕上戴著一塊小巧的女士手表,葉阿姨看了看時間,才又說︰「阿姨還有點時間,雯雯,阿姨陪你回家去吧?」
周雯雯才要說話,就听到身後有人惱怒的叫了一聲︰「周雯雯!」
周雯雯一愣,葉阿姨也看過去,周雯雯的身後,是小臉通紅的趙健康,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般的,站在那里。
「你怎麼亂跑,要是跑丟了怎麼辦?」趙健康很生氣的跑過來,抓住周雯雯的手臂。
周雯雯不滿,哼道︰「放開!不用你管!」
葉阿姨問道︰「健康,發生什麼事兒了,跟雯雯吵架了?」
趙健康規規矩矩叫了一聲「葉阿姨」,才說道︰「葉阿姨,她不說一聲就跑,也不等人去接。」
葉阿姨還沒開口,就听到有人說︰「雯雯,健康,你們兩個怎麼先回來啦?急得我還以為你們丟了呢!」正是趙家的保姆。
葉阿姨一見,笑著說道︰「您來了就好了,我還想送這兩個孩子回去呢,正巧我時間也到了,我就先走了。——他們兩個吵架,哄哄就好了。」
說著,便轉過身去,一邊沖著周雯雯揮揮手,甜美笑著,說道︰「雯雯,健康,再見!」
趙健康很有禮貌地說︰「葉阿姨再見!」
保姆在一邊仍舊訓斥埋怨著,周雯雯卻什麼也沒听到,只是望著葉阿姨搖曳生姿的離去,現在她五歲,她已經開始記事兒了,若她沒有記錯,這麼美麗的葉阿姨,這麼親切和藹的葉阿姨,恐怕只剩下半年的時間可活了。
她死之前的一個月,才查出了癌癥晚期。
周雯雯的心底忽然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