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凌非沒有听到皇帝出聲,卻先听到了梁節安壓低的聲音︰「這兒不需要你們了,都退下吧。」這話顯然是對宮人們說的,只是跪倒在地連頭都埋下的凌非,看不到這是皇帝的意思還是梁節安的自作主張。
直到宮人們退去,皇帝又走動了幾步。
凌非貼著地面只能瞧見,皇帝的衣擺是暗青色的錦緞,並非明黃,所去的方向,大約是榻那邊。
不等凌非揣測皇帝的舉動的意義,就听到一個不帶情感情緒的淡漠的男中音響起︰「平身吧。謹妃為冊封大典忙碌了一日,也是乏了。在朕面前,無需多禮了。」
皇帝對她先前所為仿佛毫無知覺,全然沒有難為她,凌非心下疑惑,但表面上還是規規矩矩的謝恩後起身。
站在一旁的凌非依然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擺出一副小心而恭敬的模樣立在一旁,沒有看一眼聖容,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不過,她的余光還是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周圍一圈,此時似乎只剩了梁節服侍在皇帝一側,其余的宮人都已離開,包括原來跟在她身後的銀燭、白露。
皇帝穩坐在榻上,一時也沒有再說話。但凌非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令她心虛的開始擔憂,自己心中的那些小九九是否已被識破,而皇帝又會如何處置。
梁節安給皇帝上了茶時,青瓷盞落在紅漆小案上發出了一聲微弱的脆響,小聲的幾乎不可聞,卻也打破了一室的極靜,凝固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一些。又听皇帝吩咐道︰「朕這兒有謹妃服侍就夠了,你也下去吧。」
聞言,梁節安猶豫了一下,但礙于凌非在場,也不好多言,只得暫且退到了帷幔後。
梁節安離開後,皇帝終于再次對凌非出聲了,口氣略帶清冷到也溫和,像是說家常般問了幾句凌非的起居是否合意。凌非極簡的都僅用了一兩個字答了,不外乎是「好」、「是」、「合意」一類。
幾句枯燥的問答後,連皇帝都覺得很是無趣,自個兒端起了茶盞蒙頭喝茶。
平常,凡是**女子見著皇帝,無不是變著法子討皇帝的歡心,就算有個別含蓄一些的,也總會眉目傳情。皇帝倒沒有指望緋祥帝姬也會趨炎附勢,在他得到的情報中,緋祥帝姬雖年幼卻也是個烈性子的主兒,要不然哪會患了失心瘋;皇帝雖不像梁節安那般認為,緋祥帝姬膽敢有傷與他,卻也抱著看戲的心態,想來看一看緋祥帝姬會如何大鬧一場。韓同的匯報以及凌非這幾日的平靜,已經讓皇帝有些模不著頭腦了,甚至讓他一度疑心這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
可是,當凌非真正的站在他眼前時,他卻更困惑了。一方面,眼前之人雖低著頭看不清模樣,但瘦小稚氣的身板完全一副孩子的模樣,而另一方面,她卻平靜異常,似乎城府極深,可是偏偏在自稱上表出誰都看的出的愚蠢。
皇帝又打量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盞,說道︰「謹妃,添茶。」
皇帝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凌非楞了楞。這些日子,她都有些習慣下人的服侍了,最初她還想與張氏爭上一爭,但說不過張氏又多少得對自己的身份掩飾一二,她便幾乎不再動手搶活兒了。就算剛才皇帝對梁節安說的言辭中,說讓謹妃服侍,但凌非壓根沒往心里去,沒想到這會兒竟真被皇帝點了名。
凌非極快的回神後,略微打量了屋角一眼,果然小茶壺就在已熄了火的爐子上涼著,凌非便過去提了上前。
因為茶盞就在皇帝身邊,凌非即使從側面近前,也不得不靠近了皇帝。
細瘦蒼白的手提在黃銅打制的精致小壺上,一抬手,涓涓溪流從壺嘴傾瀉,衣袖也微微的滑落,露出骨骼突出的手腕。
凌非感覺到皇帝正凝視著她,如此之近的距離,仿佛都能感受到相互的吐息,就算她實際年齡已不小,但畢竟還未嫁作人婦,心神頓時把持不住,慌了慌神,手中更顫抖了一下,幾滴半溫的水珠便蹦出了茶盞。
一聲不帶笑意的輕笑傳入了她的耳中,提著水壺的手也被一只大手覆住,那手心的溫度比放涼的茶壺中滲出的溫熱更燙手,卻著實把凌非燙了一下,驚得她不暇思索就把手往回抽,卻忘記了還有盛著溫水的茶壺。
小茶壺重重跌落在地,好在做工極巧,沒有震開壺蓋,只是從細長的壺嘴里以及蓋上的氣孔中濺出了不多的茶水。
凌非下意識的驚呼了一聲,連退了數步,同時,她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向皇帝,只這一眼,更令她的神色大變。
眼前的皇帝遠遠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老,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輪廓五官若刀削,劍眉微蹙,眼角帶著一絲寒意。
凌非直勾勾的瞪著皇帝的面容,嘴巴張的簡直能塞進一個橙子,她並非驚訝這世道皇帝長的比明星還明星,而是眼前的這張面孔她竟然如此的熟悉!
就在此時,帷幔外響起了梁節安緊張的問詢︰「陛下……?」
皇帝收起了微寒的表情,恢復了一臉的平靜,隨口答道︰「沒事,你退下吧。」外面梁節安應聲後,便不再出聲。
凌非依舊維持著見到怪物般的神情,甚至還伸出了一個手指指著皇帝,顫聲道︰「你、你、你——」隨後,她無視皇帝發冷的眼神,驚呼道︰「周元!怎麼是你!」
周氏王朝,當初凌非听到這個姓的時候並沒有在意,畢竟姓周的多了去了。凌非原本所在公司的總公司董事長也姓周,他的獨子便叫周元。凌非萬萬沒想到,眼前的皇帝居然與周元長的一模一樣,只是仔細看去,似乎比原本的周元要年長幾歲,氣度深沉的多,不怒自威。當然,這會兒心中劇烈震蕩的凌非,並沒有在意這些。
原本,她對周元很是頭痛,因為在他們無意中結識後,這位無論是出生、事業、長相都實在太過完美的貴公子,居然向她提出了結婚方向的交往。凌非心知,人家是吃慣了大魚大肉想換換清粥小菜罷了。說沒有一瞬間的動心那是假的,不過她更知道豪門生活不適合安于平靜安逸的她。當時,她就婉言拒絕了,可是周元似乎並不在意,日後依然以朋友的名義時常與她相處,用各種方式試圖打動她,令已有男友的凌非煩惱不已。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眼前這張略顯發黑的面孔是如此的親切可愛,她心中滿是他鄉見故知的激動與感慨。
自從經歷了穿越,任何里奇古怪的事情她都見怪不怪了,下意識里,她不暇思索的就覺得周元一定也穿越了!
什麼皇帝天子,什麼九五至尊,這一刻,她都忘的干干淨淨,要不是她多少還算保留一些矜持,只怕就要來個熱情的熊抱了。
「周元,你也來了!太好了,太好了……」說著說著,這幾個月的經歷一一在心頭浮現,受過的憋屈全部化成了眼淚涌了出來,連後面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哽咽了。
凌非抽泣了好一會兒,隨手又抓了眼前之人的袖擺抹了把眼淚鼻涕,才總算緩和了一些情緒,終于注意到對方的面色滲出了黑氣,似乎隨時都要爆發了。
凌非恍然大悟,下意識的模了模自己的臉,回想起自己的容貌與原本完全不一樣,就算與她一同在福利院長大的男友見著,也鐵定認不出來了。
于是,她連忙解釋道︰「周元,我是凌非呀!凌非!」見眼前黑面毫無變化,她迅速的想了想,連忙說道︰「記得我剛進公司那會兒,公司里參加展會布置展台時,我把你當做了模特安排到了秀場,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對不?……你不記得了嗎?……嗯,對了,那前段日子,阿凡達上映的那會兒,我只是偶爾說了一句‘可惜我市沒有IMAX影院’。沒想到第二天,便得知公司里安排了員工周末包車前往臨市短途旅游,順帶包了IMAX影院的阿凡達場。同事都說別的分公司子公司都沒有這個福利,我想這也是你的好意安排吧,一直想找機會謝謝你……」
凌非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卻見眼前的人面色依舊不善,氣氛很是古怪,為了活躍下氣氛,她玩笑的說了句︰「咦,周元,你們周家不會是想賺錢想到骨子里去了吧,以為臉色黑透了就能出產石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