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哪里想到,太後竟然已經對她記恨已久,只是因種種緣故一直隱而不發罷了。原因無他,皆與子嗣有關。記得凌非當初剛剛入宮來,那時的淑儀便在逸雲宮里跌落水塘,而失了三兩月的身子,這件事雖然未直接追究到她身上,卻在太後心底投下了一個陰影;後來,十一皇子夭亡,凌非真個兒沒有參與進去,可偏偏恰巧出現在了附近,又給太後遺留了一重芥蒂;再到後來,吳曼曼的小產亦在逸雲宮中凌非眼前發生,乃至淑儀被當做禮物送人時被迫流去的胎兒,都一並給太後算在了凌非頭上。子嗣在太後心中是何等的分量,哪怕每一件事詳細說開了確實都非凌非所為,可是太後年紀大了,認到了這一分的執念就一股腦的不放了,哪怕凌非本人並無錯處,可是僅僅是一個「不詳之人」的烙印落在太後心底,就足以讓太後大為忌憚了;更何況說開了去,緋祥帝姬又是舊朝皇族,從某種角度來說,凌朝幾乎就是再她手上敗亡的,如今凌氏舊部並未消停,威脅著周朝的統治,凌非本人從進宮到如今也有好幾個年頭,亦始終不曾有過身孕。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早在太後心底有除之而後快的念頭了,別提暗中還有些不露聲色、推波助瀾的角色,更是把這一事加速推往了死局。除此之外,太後亦有一點悶在心里、卻難以言道的憤懣,他的皇帝兒子雖早年便離家拼搏功業,但一直對她這個娘親至孝,少年離家前便依著娘親的意思娶妻留子,日後功成名就,更是首先奉養了娘親享受榮華富貴;對于太後的話語,周元大都遵從,甚少忤逆,不過這也有太後抱持婦德從不干政的緣故在里頭;可是出了緋祥帝姬這一茬,偏偏又在後院之中、太後的眼皮子底下,太後看不過,幾次三番念叨皇上,但都給皇上四兩撥千斤的打發了,次數多了,饒是太後也察覺出來,皇上在緋祥一事是上,是鐵了心要與她對著干了。婆婆奈何不得媳婦,這無異于大大的落了太後的面子,更讓太後這個做娘親的吃味了起來,愈發怎麼看凌非怎麼厭惡,心中的狠勁也愈發的濃郁了。太後畢竟是個沒多大見識的婦道人家,在她眼里,緋祥出生再復雜,也不過是個已經嫁入了周家的女子,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朝堂天下大事有她兒子撐著,一個後院的女子自然落在她掌中,打殺了也不過如此,算的了什麼。她來個先斬後奏,她兒子就算有萬般不舍,總不能拿她這個老娘怎麼著;日子久了,一個早已化作了黃土的女子,他兒子還哪里會再記得!太後算盤打的極是滿意,一點兒也沒在意她那算盤上的珠子有多少粒是別人推上的,稀里糊涂的想當然的在心中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以為一個皇帝老娘的招牌可以輕易的承受所有的結果。凌非听得太後的呵斥,心中頓時冰冷;從太後口中听到這一句也並非頭一次了,她可不認為太後這是隨口說著嚇唬她的,尤其從太後那雙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快意的老眼中,她已明白太後這次是狠下了心要對付她了。在這個當口,凌非猶如回到了當初逃亡、第一回被韓同擒獲的那時,那種生死一線的危機感侵染了她全部身心,尤其是那前一日還泰然閑適,轉眼便天旋地轉,如墜九天,惶恐錯愕的瞬間也是心思百轉千回,太後所想她雖不能料個十成十,但也頓時明悟了七八分。只是這會兒已經不是後悔的時候了,曾經她膽戰心驚、卻也是冷眼看著一個個被拖走的他人,如今角色顛倒,輪到了她的身上。太後也是做這行慣了,不屑再听凌非的申辯或是求饒,一不做二不休就讓人堵了凌非的嘴,拎起了雙臂往外拖去;凌非雖說身子骨沒有尋常後宮女子那般孱弱,但耍過幾下劍舞卻也成就不了功夫,加上身上還有之前所受二十棍的傷痛,因此連掙扎都很是費力了。忍耐著被扯動了傷痕、以及被拖曳的劇痛,或許她已經沒了指望,恐慌之余反而添了一分自嘲的心思,想她為了不把自己陷進這個泥潭之中,隱忍多時,避讓後宮諸人諸事,連凌朝的傳國玉璽都願意交予周元來求得一時的太平,本以為她這麼做息事寧人,他人愛怎麼折騰是他人的事了,到時候時機成熟一拂袖天高海闊任她飛,全不用在意這些了。誰知到頭來,她千方百計想躲的卻根本沒躲開,其實早早的就已經深陷了其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反正都是個死局,她何不如同貴妃那般,也把這後宮乃至天下攪個天翻地覆,風雲變色,成則笑傲至尊,敗也不過如今的局面。這是她最後的一股怨,不過在皇宮大內,每一縷消散的陰魂又都少的了這股怨氣嗎?只是她與人又有不同,她甚至想到了如今身死,轉眼會不會又來一回的穿越重生,雖說從理性來說幾乎不存在這種可能性,但對于此刻的她來說,多少也是一種無奈的自我慰藉了。胡思亂想間,她看著自己從萱瑞殿偏僻的小門被拖走,一路上行的盡是不起眼的小道或是無人往來的僻靜之地,連跟隨她晨省來的小青子、白露等人亦未見到,也不知太後是個如何的安排,至少那可惡的周元看情形她是不用指望的上了!韓同,他又在哪里?這事演變成這般,只怕韓同也未必落得好了,還有韓家、和惠,他們又該如何自處?早知如此,她恨不得當初一道令下,索性卷了韓同,也不管有情無情,哪怕當做個保鏢,把什麼凌氏舊部、什麼密約大計都丟到腦後,來個浪跡天涯便是了!直到被拖到了一處周遭都不見人跡的荒涼院落,十幾個內侍與粗壯的婆子,或是在門口值守、或是緊閉了院門、或是把她捆了個結實按在條凳上,拿起了早已備好的幾條大板子。那種皮開肉綻乃至筋骨斷裂的劇痛沒有任何警示的便落在了她的身上,還沒兩下,凌非就已經幾乎是兩眼一黑便要昏迷了過去。這時候,哪怕她再能忍耐也不過是個平常人罷了,要不是口中被死死堵著,早就呼號起來了。可是就算她已經顧不得面皮、忍不下這口氣,也沒了這個機會,周圍那些內侍、僕婦連交談也沒有,除了板子落下的沉悶聲外,寂靜的詭異。約莫不過三下,凌非已經連疼痛都快感受不到了,只覺得心神恍惚迷離,難以自控,隱隱就听耳邊漸漸的噪雜,她的最後一縷思緒不由升起了一個念頭——難道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來勾魂的時候都是這般的熱鬧排場?可惜上一回發生了什麼,全都不記得了……「小非!小非!你醒醒,你還能听到我說話嗎?小非!」一聲聲的呼喚傳入了凌非耳中,拉回了她那飄忽漸遠的思緒,她隱約覺得听到的聲音很是熟悉,可是疲倦的頭腦沉重,一時又反應不過來。感覺到塞在她口中、堵住了大半進氣的布團被取走,她努力的深吸了幾口氣總算清醒了幾分,睜眼一看,對上的是一雙明亮而漂亮的雙眸,還有那張依舊充滿了稚氣的臉龐。「章兒?你怎麼會……」凌非雖然因痛楚迷失了片刻的意識,但僅僅是短暫的瞬間,這時候即便是依舊疼的吃牙咧嘴、頭腦發昏,但也明白眼下的處境,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當口居然見到的會是張章!張章見她轉醒,神情明顯松了一松,只是來不及回話,反手一拳,先打開了一個正要撲上前來搶奪下凌非的下人。凌非忍著疼痛略微往周圍看了一眼,就見周圍不遠處歪斜的躺著幾個內侍在地上捂著肚子打滾,要不就是鼻青臉腫的抱著腦袋申吟,再遠一些還有其余慌亂的下人進退不得,焦急的想從張章身邊奪過凌非,可又不敢貿然下重手傷了張章。不過張章畢竟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雖然身手不錯,對付這些只是粗壯一些、算不上有功夫的下人綽綽有余,可是要帶著受了傷的凌非離開,卻也難以做到,因而只能守在凌非身邊,抗拒著他人靠近。雖說這些下人都認得他是皇後的外甥兒,但畢竟只是個遠房,就算被皇後寵愛一些,也遠遠比不上正牌的皇子,因而那些下人最初略帶顧慮不敢硬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僵持的局面一直沒能得到改善,他們想起太後的嚴苛,更是心驚膽戰,也顧不上太多了,心一橫,就成群結隊的撲了上來,顯然即便是略微傷到張章,也要拿下凌非給太後個交代了。那些人沒有功夫,只憑了蠻力與橫勁,一窩蜂的涌上來,也沒個章法,張章雖左支右擋攔下了一輪輪的圍撲,可是隨著體力的消耗,總有個窮盡的時候。邊上還有其余插不上手、觀望的下人呼喝著太後的招牌,告誡著張章,勸他罷手,場面極是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