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綽略動一動手指。眼瞼慵懶得欠了一條縫隙，只見余暉似錦，那光融融地撲在暖色蓮花帳上仿若帶著幾分與她相似的嬌羞。比起她疲極而眠的時候，天光體貼地暗了許多，她張開雙眼，一雙眸子迎著夕色，閃著璀璨的光彩。她撐了撐手臂，坐了起來，腰間好像有一顆可愛的酸果碾碎了融進骨頭里，若有似無地隱隱含酸。孫綽搖了搖頭，她幾乎忘記自己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還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白日宣yin。
她探手撥了撥帳子，菱角輕手輕腳地過了來，喜氣洋洋地捧了碗清茶，一面笑道︰「娘子醒了？」
「睡了方知倦極。」孫綽淺嘗著茶，潤了潤唇舌，方扶著菱角的手起身來，換去了輕紗寢衫，換了軟乳黃之色高腰襦裙，滾著啞光金線琴弦紋，上身披著柔紅紫廣袖配裝。腳下亮緞松綠鯉魚夏鞋，方墜住了顏色。檳榔又捧來嵌玉水紋漆盤裝的折枝花，孫綽撥弄著擇了一朵盛放的深紫月季單放，菱角這才麻利地替她打散了長發，一一梳順，高高堆起同心半翻髻。
孫綽望著磨銀鏡中自己的臉，那樣自信得微微揚起下巴的高傲，是久違的帝後風姿，而唇邊顴骨那一抹細笑則是書中寵妃之像，令她感到一陣不安的陌生。她交疊著雙手在自己胸前，胸中心跳隱隱而動。回想起下午那一幕，仍覺燒紅的火炭湊上臉頰，手腕上的跳動都紛雜有力起來。重重的帷幔低垂，漸變著明媚的顏色，最終被水迸濺的透濕，曖昧而委屈地纏繞在一起，沉甸甸地懸拖在地上，原本的輕盈一去無蹤；而那地上，腳踏上，各處都汪著水，水中翹著或整或缺的花瓣，午後陽光何等刺眼，直直地射在水上，再讓水頑皮地折了光，照亮一室春景。
「那是我嗎？」。孫綽禁不住向自己發問，如果是，也該是喝醉得不醒人事的我吧？可偏偏不是。那是最清醒的她，能在清醒中一塌糊涂的瘋狂，想來這大茂內廷數百年，亦只有她一人做得到吧。
待她緩緩自嘲地搖了搖頭，菱角已經取了一支鉤月散星步搖，最後插緊，那三顆米粒夜明珠瓖嵌的一大兩小，蕩蕩地落在眉間。孫綽望著鏡中自己，不知是從下午行為還是飾品太過花俏，總覺得有些讓自己不滿意不甘心的輕佻。可這輕佻又是小女人該有，該炫耀的。矛盾的心思讓她想不通透，惱中又有喜，真的說喜，又好像放縱了自己。
菱角附在她耳邊，口吻輕快道︰「娘子，皇上自醒了，一直在小皇子搖籃邊看書。娘子過去吧？」
孫綽暗道，不去還能怎樣？她只好扶了菱角的手，一邊前往一邊問她晚膳備得怎樣，林品瑤可差人回了什麼信兒來。主僕二人說著，便到了嘉洛所處內室。君鐸靠著軟榻，向孫綽招了招手。孫綽任命地走上前去，順勢坐在他懷里。君鐸道︰「你果真累壞了。我錯了些，以往太操勞你了。」
孫綽宛然一笑中哀嘆道︰「哪里是操勞，只是半年來不動不走，渾身都酥了，不禁動罷了。皇上還是早些日子給我些事情做的好。」
君鐸坐正了，用手指在孫綽唇上暈了暈胭脂，又端詳她，搖頭道︰「這月季花顏色太重了，將你藏得太好！」
孫綽欲將他那拔下鬢上閑話的手打掉，可才一抬，只見檳榔與菱角笑吟吟地又將那大捧盤端了上來，紅霞登時撫面，只一扭頭不理他們了。君鐸興致正盛，滿心地逗她，取了盤中最是色澤搶艷的一朵金玫瑰來，親手捧著她的臉頰，穩穩插在鬢上。他又俯身在她唇上一啄，含著笑道︰「這才是你呢！」
孫綽趁勢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道︰「你是幫我招人恨罷了！」
便是這話，小太監即進來奏報︰「啟稟皇上，娘子。誠妃娘娘，伍婕妤，林凝華到了。」
君鐸瞧了瞧嘉洛的睡顏，攬著孫綽的腰起了身，道︰「既然來了，正好就擺膳吧。」
紫雲宮是僅僅一進院的宮室，因所居人少。才顯寬敞，如今貴人都來了，不免有幾分擁擠。晚膳擺在靛星堂的南間里，眾人見禮再落座，倒是有幾許平常人家的親熱。伍婕妤在孫綽下首，仍是淺淡清澈的微笑︰「姐姐頭上這花真是漂亮極了，平時極少看姐姐戴。」
唐誠妃亦接口道︰「正是呢，平日里我們搭配，總是全身要麼同色深淺不一，要麼一色只擇一件，妹妹今日頭上的花兒和裙子交映，卻是別有一番風格。」
孫綽羞赧一笑道︰「姐姐謬贊了。我本取了紫月季，只是皇上不喜，換了這個罷了。」
君鐸道︰「你們只學的那些黃昏入夜，要壓得住顏色才賢惠。朕只覺得年紀輕輕，哪里那麼多講究呢？不如活潑些好。」
唐誠妃頷首笑了笑，道︰「皇上說得正是呢，孫妹妹有了小皇子，今日又成了冊封之禮，正是該好好打扮，除了以往晦氣，日後就好了呢！」
孫綽只有笑笑，口中道︰「借姐姐吉言。今天也是姐姐的冊封大禮。做妹妹的失禮，還沒敬姐姐的酒。」
言罷，她拖起小巧的瑪瑙雕杯，唐誠妃當然不拒，應了謝便飲。君鐸見她們彼此客套，只陪飲輕笑，心底有如微風掃葉那般輕撫卻不去的惆悵。說話時，孫綽一直望著誠妃，只見誠妃她始終單手撫在自己的小月復上，提到「小皇子」的時候，眼楮中流露出渴望的光芒。裹著迫切的期待，那眼光與口吻，讓她這朵本是半數已經枯萎凋零的花又起了新的活力盎然。孫綽低頭抿了一口蜂蜜細釀酒，循妃消停了許久，今日冊封大禮亦是規規矩矩的打扮，一點別出心裁之處也沒有，她已經淪為家族和皇上博弈的工具，內廷中已擠去了她的位置。是這一點，讓放棄的唐蕊兒重燃了希望麼？孫綽不能猜透。
而桌子最下首的林品瑤與伍質姝則自顧自地小聲交談，聞言只是伍婕妤所擅長的古帖臨摹或是工筆畫法之語。孫綽慢慢覺得不勝酒力，便起身送客。君鐸回了飛霜殿，推辭說大禮畢，眾人都乏了，各自好生歇息吧。孫綽注意到唐蕊兒臉上明顯失望而心痛的笑容，伍婕妤亦有些訕訕的掃興，不過並不甚在意，林品瑤卻是屏息呼氣，等君鐸走了，就大大方方地打著哈欠喊困，小女孩模樣不改。
孫綽回了紫雲殿，抱了嘉洛哄了一會兒才交與女乃娘。最終，她回到臥房，菱角一面卸她的妝容，一面道︰「娘子日後不必操勞了，皇上對娘子的心哪……」
孫綽不再听她接下去細細碎碎叨念了什麼欣喜的話，她一卷青絲拖于枕畔，閉上眼楮告誡自己︰還是要攬樁差事做，否則必然又陷進去了……內廷中淪陷情愛，自殺無異啊！更何況，她亦不願意自己那樣輕浮，盡管她心里有說不出的那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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