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孫綽話音落地，這些宮中女官早妥妥當當地屈膝下去，齊聲道︰「奴婢遵听婕妤娘子吩咐。」
孫綽莞爾一笑，閑情逸致地口吻道︰「我本以為今日來，要好生準備一番，一則是收拾一個平日理事的屋子，二則請各位來齊。本想著，橫豎也得花個一日光景。倒不想徐尚宮這般周全，收拾得這樣稱我的心，也不想眾位這樣敬業踏實，日日在此，這兩樣都免了。」
言罷，孫綽滿意地玲玲而笑，一面接了小丫鬟捧著的蜜調玫瑰飲，低頭品了品。地下站的一眾女官面面相覷，趁著她低頭垂眸，各自露出不同的神情來。不管而後露出的神情如何各異，所有人率先都是一臉驚訝。這怨不得她們，皇後離宮祈福，內廷大權始終握在杜驕瞳手中，這位昭容娘娘，貴姬娘娘，直至循妃娘娘，幾年來不曾踏入尚宮局一步，堂而皇之地嫌棄尚宮局是奴才勞役之地，腌不堪。而後唐誠妃統攝，柔和了不少，每每見這些有品級轄事的女官，都還有些敬重，不過也不曾親臨尚宮局，最多的還是將徐尚宮請進裕亨宮問話。如今這孫婕妤一現，真是個不同凡響！她這話里是贊了兩件事，話外可是將這兩件事著實腔調了一番，收拾屋子，是要常駐于此，說人齊整，可是暗示缺席哪！
孫綽不必看她們的神情就知道這些，她氣定神閑地擱下茶盞，潤了筆鋒，再道︰「我原本在尚服司與尚功司多些，旁人都不太認識，請眾位一個個出來，讓我瞧瞧面，省得以後找不到人！鬧笑話兒了。」
她似是玩笑話溫和，卻在那「以後找不到人」幾個字狠狠咬了字眼，生生在喉嚨里逼出幾分冰冷來。女官們不敢掉以輕心，規規矩矩地上來，屈膝道安，說說祖籍。孫綽自己提筆，一人一人地記下，不止認了人還大茂朝內廷結構在心中細細過了一遍。
這內廷機構原本是仿照先秦時候，設六局一司。分別是︰宮正司，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及尚功局。如此傳承兩代，高宗時內廷奪權爭勢十分嚴重，各局都服從各自的貴人，利用職務之便破壞內廷秩序，當時的太後一怒，稱「天子家眷之事何以外人作亂！」不僅罷免了各局統領，連同所有五品之位亦全部撤去，原本二十四司合並為六大司，原本四十八個正六品司也刪減為二十四個。刪減後，添加了原本只是幫襯的嬪妃女官理實務，從五品的寧訓，光訓，靜訓取代了宮正司，負責宮人懲戒等事。從四品充儀，掌管一大司之事；從三品修儀掌管兩大司之事，從二品昭儀掌管尚宮局一半事務；正二品貴儀則統攝整個尚宮局。
可是歷代下來，因尚宮局著實是實權地方，且女官較單純宮妃，還是低賤些。所以，嬪妃女官最高只升到過充儀一位，內廷由權妃高位統攝之，這套制度空為擺設。孫綽自認如此處境，這套晉升方式，倒是給她定做的捷徑一般，且心性中有一股理清內廷的勁頭兒，她自然是發了全力。
雖然有二十多人，可是一人只有一兩句話，並不甚慢。孫綽撂下筆，看著墨跡微濕的名冊，又對了一邊眼前的人，仍是唇邊帶笑道︰「如今我們內廷頭等大事，便是初秋大選。這是皇家要務，絕不能錯。我呢，道听途說著一些虧空之事，時日太緊也追究不得了，選後再議吧。」
眾人松了口氣，虧空這等事，一時半會兒哪里查得清楚？又要上溯，又要下尋，不把人瑣碎死絕不算完。這孫婕妤真是聰明，借著大選就躲過去了，秋後還指不定什麼模樣呢，誰知道她還掌權不掌權？正是這樣，眾人露出殷切而得意地笑容來。孫綽不慌不忙地又道︰「這選秀來得太急，我只知道規矩和尚宮局大概情形，束手束腳的不好調配。不如這樣，自今日起，兩大司為一組，彼此幫著盤查，各器物都點出個詳細的數來。免得大家跟著我兩眼一抹黑。」
一眾笑意登時掛在各人臉上哆嗦了下去，這姑女乃女乃哪里是不查虧空？分明在這里等著呢，點出具體數來，跟規矩一對，來往賬目一銷，就差打殺罰賣了！孫綽的話可是還沒完︰「如今是七月，選秀是過了長夏。也還趕得及，那麼我就一司給一日吧，六日後都得呈報來各自的數目，多少都不怕，只求實數。」
徐尚宮站在最前頭，都不由自主地伸手抹了一頭冷汗，這「六日」明顯是警告著缺了什麼快去補，過了便不饒了。孫綽等著窸窸窣窣地撇嘴抹汗做表情都尷尬又恐懼地結束了，方自嘲道︰「坐了一會兒，我竟就乏了。大家散了去忙吧。容我歇歇。」
眾人聞言，如釋重負地行禮散了去。出了門無人不嘆息這孫娘子果然是殺伐決斷的好手，一顰一笑間就逼得你無處可走。原本听命循妃一脈的徐尚宮一臉陰雲，和平日與她交好，听杜家一脈使喚的人聚在一塊彼此埋怨。尚宮局旁人也有咂舌可憐她們的，也有坐等圍觀看熱鬧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杜娘娘原本胡說八道的，殺了罰了，你還能喊出一聲冤。孫娘子可不同，有些人就等著有理有據地掉腦袋吧！
屋里的水杏听孫綽的意思，把她親手寫的名單收進隨身的方匣里。水杏一邊快手快腳地干活，一面感嘆道︰「娘子真是有本事，那些姑姑婆子們的臉上像滾雲彩似的，青一陣白一陣。娘子可是戳了她們的痛楚，如果不能交差，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孫綽笑著搖搖頭道︰「我也不是要為難她們。總得有個章法，最後出了紕漏，可是我自己吃虧。」
水杏點了點頭，還是為自家娘子這般能力，暗暗揣摩驕傲。孫綽卻沒她這份歡喜，盤點器物才是第一步。那三件要事還沒起頭呢，誠妃處的奸細案，太醫院……這各個都龐雜的像一張大網，等著孫綽剝繭抽絲地拆。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眼瞧著水杏理完了，起身道︰「今日尚宮局就算完畢了，去裕亨宮瞧瞧誠妃姐姐，午膳前就能紫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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