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琴一燈籠。
來人穿過層層驚愕的視線,氣定神閑,旁若無人的抱著琴走至一凸起的石塊前,掃了上面的雪,將琴小心的擺于上面,又將燈籠掛于樹枝上,便靜立彈奏了起來。
琴聲如鳴佩環,珠落玉盤,聲聲相映間又婉轉出余音,層層相擊,直上天籟。
一曲終了,眾人皆恍然未覺,一副痴傻樣。
之隱也不例外,這曲子說實在的,他听過,只是听得都不周全,且那些人的技藝也絕沒有此人高明,現在不用問,他也明白,此曲恐怕就是神秘至極的‘剎那朝華’了。
那人轉身回頭,之隱借著那燈籠發出的紅彤彤的燭光,仔細的看了看那人的容貌︰四十出頭,槁項黃馘,鬢角斑白,好在眉目飛揚,為這奄奄之容,增色不少,但那左臉頰上的黑色印記,卻又敗壞了興致。
那人也不理會眾人的吸氣聲,自顧自的笑了︰「有勞各路英雄在此久等于我,剛剛那首曲子就當是我送大家的謝禮了。」嗓音低沉粗啞,竟似在哪里听過。
之隱皺了皺眉,恍然這和瓊華樓那晚與莫清雲說話的那人的嗓音竟十分相似,如果是這樣,那麼……
之隱猛的轉頭朝莫清雲望去,剛好與莫清雲的視線撞了個正著,目似劍光,銳利有神。
之隱心下一驚,拽了拽手心。
這人觀察自己多久了,難道他已經懷疑那晚偷听他說話的人就是自己了?
深吸了口氣,之隱暗自安慰︰別多心別多心,就當什麼事也沒有。
待之隱平靜的將視線移回那人身上,那人又道︰「想必不用我再介紹了,你們要找的將進酒就是我。」
勾魂娘子吹了吹手指上的朱紅丹蔻,譏笑道︰「你還真是大擺場啊,讓這麼多人等了這麼久,凍了這麼久,到頭來一首曲子就想道歉了事,怎麼,現在就說聲‘我是將進酒’,我們大伙就得信你麼?哼!要亮身份,就把你的證據擺出來。」
將進酒不急不徐,緩緩笑道︰「你們想要知道的,無非就是有關玲瓏玉簫的事情。蓋世神功,絕代芳華。呵呵,這是多少武林中人的畢生所求,我雖沒有玲瓏玉簫這一絕世秘笈,但我剛才所奏的曲子卻是此秘笈的神引,想要修練至秘笈中的最高重,沒有此神引,是萬萬不能的。不過你們放心,我今日既會將此曲當眾奏出,便不會再私藏,今日在此的各位,任何人都可得我相贈的曲譜,不過在那之前,你們都得先听我說一個故事。」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這時峨嵋掌門李韻然閃身而出,落落道︰「請講。」
于是之隱和在場的一眾武林人士听到了一個傳奇人物的成長故事。
在臨近東海的一個小島上有一個平靜的小漁村,那里的住戶不多,皆以打漁為生,村里的人雖然並不富裕,但生活的卻倒也算平靜祥和。
十幾年前的一天,突然有一婦人抱著一個剛出生不到周歲的孩子在此落了戶。婦人生相極美,卻是個寡婦,村人與這寡婦生活了一陣子,見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竟不像是個普通的村婦般粗陋,于是漸生好奇,日子久了,漸漸相熟後,竟也有人紛紛上門說親,但均被她一一回絕了,只說為了照看孩子,已不想再做他嫁,于是日子也就這樣平定安寧了下來,而這一住也就是十年。
十年來,婦人看著孩子一點點長大,琴棋書畫傾其相授,盡心培養,卻從未想過要帶孩子走出這島嶼。而這孩子也是生得聰明乖巧,天賦異秉,十來歲就將母親傳他的技藝學得八九不離十了。
這孩子明白自己的母親與村里的這些姑姑嬸嬸不一樣,但卻從來不問,他雖然不知道母親為什麼一次都不帶他出島,但每次母親出門個三五天回來,卻總能給他帶回來好多吃的玩的,他很高興,所以並不介意自己是否能出去。
直到有一天晚上,母親待他迷糊躺下後,在院內支起琴架,對月彈了一曲天籟神曲,自小對音律十分敏感的孩子,當場便被驚醒了。那曲子母親從未教授與他,也從未對他彈起過,孩子當時還小,並不懂為什麼,只是被那曲音深深的吸引了,直到母親回房看到呆坐在床上的孩子時,才臉色慘白的跑過來,抱著他,讓他一定要忘了剛才的曲子,孩子不懂,卻在看到母親的眼淚時懵懂點頭了。
第二天,母親又走了,這一走便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孩子日復一日的在家門前等著母親再次出現,給他帶回好吃的,好玩的,但卻是一直都沒再等來。
四年後,孩子抱著母親留下的琴,第一次走出了這個小漁村,至此也沒再回來。
兩年後,孩子憑借著手中的琴律,與北雪南風西洛並稱江湖四美,東琴**由此揚名。
一年後,**終于奏出了那首深烙記憶的神曲。事隔多年,雖然母親當初的話尤在耳邊,但那曲子卻一直在腦中繾綣縈繞,每每將指尖附于琴面,卻又痛苦于不知如何入手,就這樣過了七年,年滿十七的**終于得願所償。同年,**便于江湖上消失了,直到一年後他再現江湖,那便是人人得知的做畫飲鳩之事。
故事講完了,四野一片寂靜。
將進酒掃視了眾人一圈,又道︰「**當日所作的畫,就在此。」說著從懷中掏出了畫軸,一展而出。
此畫之隱見過,所以並不稀奇,但他還是能听到周邊眾人連連不斷的吸氣聲。
一雙手輕輕拉住了自己的手心,之隱轉頭,見是賀子風,只見他盯著畫軸上的人,緊抿雙唇,神情堅定。
「這畫上之人就是鏡水淵主風月。」將進酒頓了頓,笑道︰「各位也不必緊張,今日在此的各位英雄,我不但可以告訴你們玲瓏玉簫的下落,還可贈上剎那朝華的曲譜。」
「條件?」莫清雲沉聲道。
「無條件。」
「你究竟何人?」青水老人上前一步,手中的青龍杖在夜色中竟泛著寒光。
「哈哈~~~」將進酒仰頭大笑,嘶啞的聲音在風雪中被撕扯成碎片,割裂著眾人的耳膜,「一個母親而已。」
憤恨,悲傷,嗜血,快慰統統崩發而出,將將進酒的臉扭曲的更加厲害。